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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闪会(3)

陈东林想扶青萍的肩膀,或者把自己的肩膀让青萍扶,但是街上人太多,而且很难保证这些人当中没有他们这个闪会的成员。陈东林自己无所谓,一拍屁股回深圳了,但是青萍还要做人,还有可能在同一个城市里面对晓窗,面对那个司机。于是,陈东林这时候必须控制自己的情感,哪怕是非常纯洁的仅仅是想安慰对方的情感。

“他父亲是……”

“是我前夫。”青萍说。说着,又尽量恢复笑的模样。一边恢复,一边用纸巾清理脸上的眼泪,清理方式是把纸巾握成一个非常小的纸团,然后在脸上的某些部位蘸,而不是来回地擦,相当于点处理,而不是面处理。

“你前夫?”陈东林问。

“我前夫。”青萍说。

青萍告诉陈东林,前夫是她的大学同学,儿子两岁的时候去的美国,去年他们离婚,今年回来接儿子。

“为什么把儿子给他呢?”陈东林问。问完之后立刻就后悔。后悔自己问了一个根本不该问的问题。

果然,陈东林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又把青萍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眼泪问出来了。

“当时想着这样有利于儿子的成长,现在非常后悔。”青萍说。

陈东林没有说话。如果要说,他一定会说:这样并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你知道多巧吗?”青萍说,“这上面正好有一行字,‘小宝六周岁’,我儿子的乳名正好叫‘小宝’,而且明天正好六周岁!”

青萍又笑了,而且是真笑。

陈东林差点就说“我也是”,但是忍住了,怕说出来青萍不信,更怕青萍误解他。再说,他也不愿意当青萍的“儿子”。

10

返程的时候,按照陈东林的建议,先把付给司机的另外一百块钱收上来,因为看现在这种成双成对的样子,中途下车的不在少数,到时候凑不齐司机的另外两千块是个麻烦。

青萍和晓窗一听,有道理,马上采纳。

果然,车子刚一出凤凰城,就有人要求下车,这个人就是陈东林自己。

陈东林是在吉首下车的,他可以从这里上直达深圳的火车。

陈东林在要求下车的时候,青萍的眼睛里流露了很多内容,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帮着他拿行李。其实陈东林也没有什么行李,就一个包,这时候青萍帮陈东林拿行李,只能是表达一种意思。这点,陈东林看出来了,车上的其他人也看出来了。

“反正车子正好顺路”,晓窗说,“不如跟我们一起到石门再下车。”

晓窗这样一说,马上就有几个人表示赞同。比如老王,老王说:“对,干脆别下了,跟我们走,一直走到宜昌。”

晓窗是客气,老王是调侃,这时候要是青萍也说类似的话,或许陈东林就真的跟他们一起到石门再下车。

青萍终于说话了,青萍一说话,整个车子立刻鸦雀无声。

青萍说:“还是在这里下吧,这里下车容易补卧铺。”

既然青萍这样说了,那么陈东林想留下都不行了,只好下车。

最后一刻,陈东林跟车上的每一个人逐一打招呼,算是道别,而且可能是永久地道别。在这样道别的时候,陈东林发现一个现象,就是大家的座位已经进行了自动调整,而且调整的幅度还比较大,除了司机的位置没有动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动了,比如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蓝姐坐在一起了。

陈东林最后一个跟青萍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方式比较特别,没有像对蓝姐那样握手,也没有像对老王那样拍肩膀,而是递给她一个小葫芦,一个昨天晚上在虹桥上买的小葫芦,说:“祝小宝生日快乐!”青萍则以“红萍”的姿态接过去,一句话没说。

车子重新启动,大家招手道别,只有青萍低头不语。别人没有注意到,老王注意到了。老王没有声张,轻轻用手捅了一下旁边的蓝姐,然后指指青萍,脸上写满了词汇。

11

青萍的意见是对的。陈东林在吉首果然就顺利地买到了卧铺票。

快到石门时,陈东林觉得应该给中巴车上的人打一个电话,因为石门一过,火车向右拐,与中巴算是彻底分道扬镳了。

在具体给什么人打电话的问题上,陈东林费了一番脑筋。按照道理,想都不用想,当然是给青萍打,因为青萍是这次闪会的发起人,而且在这次凤凰城的整个活动中,陈东林跟青萍接触最多,俩人基本上已经是朋友了,不给她打给谁打?但是,如今的许多事情偏偏就不能按道理做,如果按道理做,那么肯定会留下一个美丽的传说,这种传说经老王这样的人一加工,肯定是色彩丰富,如果万一再经晓窗或司机带回宜昌一扩散,青萍怎么受得了?最后,权衡再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准确地说是为了避免给青萍造成的不必要的麻烦,陈东林还是决定给晓窗打电话。陈东林想,给晓窗打了就等于给青萍打了。他相信,青萍一定能读懂。

晓窗接到陈东林的电话非常兴奋,并且说:幸亏你在吉首下车了。

“为什么?”陈东林问。

“堵车了”,晓窗说,“我们现在还在慈利呢。”

陈东林一听,还真是,如果当初接受晓窗的挽留,坐在中巴上,那么现在不是急死,就是只好跟着他们去宜昌了。如果那样,或许是天意。但是现在没有留在中巴上,这也是天意?到底现在这样是天意还是“如果”的那样天意?或许是天意之天意,就跟否定之否定一样?

不仅晓窗兴奋,听到陈东林的电话,中巴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兴奋,连青萍也不例外。但是青萍的反应与旁人不一样,其他人是持续兴奋,至少会持续一段时间,比如持续到陈东林跟晓窗的电话结束,但是青萍不是,青萍先是猛地弹起来一下,然后又迅速缩下去,像脉冲,仿佛是生怕别人看出她的兴奋。青萍的这个表现或许别人没有注意到,老王注意到了。照例是提示蓝姐注意。

其实青萍刚才的兴奋是真的,迅速缩下去也是真的。本来,青萍早就想好了,回去的时候绝不再坐中巴,钱照交,但是她在吉首下车,乘火车睡卧铺回宜昌。想好了,但是没有这样做,原因不是怕费钱,青萍有免票证,不费钱。没有这样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陈东林恰好在吉首下车了,如果她也在吉首下车,那么不是事也是事了。青萍知道,现在的许多事情是倒过来的,像那几对这几天已经住在一起的男女,没事,而像她这样跟陈东林连手也没有拉一下的,如果现在一起在吉首下车,那么肯定就是事。所以,最后青萍只好忍痛割爱,放弃上火车的机会,继续陪着大家坐中巴。

不过,青萍刚才的异常反应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青萍刚才的异常反应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一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的事情。

12

打完电话,陈东林像了了一桩事情,准备睡觉了。为了睡得安适,陈东林决定收拾一下自己的行头。当然,所谓的“行头”也就是一个包,准确地说就是刚才在吉首下车的时候青萍帮他拿的那个包。所谓的“收拾”,也就是把贵重一点的东西从包里移到枕头下面。

打开包,呆了。

那个神奇的项圈终于显灵了,居然会自己跑到他包里面!

13

中巴到达石门的时候已经天黑。老王提议,吃熟不吃生,干脆就在来的时候吃过的那个小饭店吃晚饭。老王的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一致响应。晓窗看看青萍,青萍说好。于是,大家都开始往左边看,生怕错过那个并不起眼的小店。

突然,司机叫了一下,说:“快看!那是谁?”

大家立刻齐刷刷地顺着车灯看去。车灯在细雨中划出两道灰色的光柱,就像电影院里放映机射出的光柱一样。光柱的尽头,站着一个人,没有打伞,而是使劲地向驶来的汽车张望,并且也似乎尽量让车上的人能注意他,看清楚他。

“工程师!”

“工程师!!”

这时候,雨中的人也看到了中巴,准确地说是看清楚了中巴,于是,敞开双臂,奋力挥舞,激动的样子不亚于饱受虐待的战俘终于见到了祖国的亲人。

陈东林显然是在雨中淋了很长时间,于是,全车的人既是激动又是感动。自然是一阵欢呼一阵嘘寒问暖,更有人递上干毛巾。

蓝姐问:你怎么不打把伞?

陈东林一边接过人们递来的毛巾,一边笑,没有顾得上回答蓝姐关于为什么没打伞的问题。

一贯喜欢发表高见的老王这时候反倒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看看陈东林,又看看青萍,不知道他是被感动了,还是实在不忍心再说任何话了。倒是几个不知深浅的大小伙子,问了一个不知深浅的问题: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东林仍然笑,仍然没有顾得上回答这个不知深浅的问题。但是小伙子显然没有蓝姐知趣,再问一遍,全然没有在意老王使过来的眼色。

既然再问了一遍,如果陈东林再不回答,就失礼了。

“是项圈‘仙灵’了。”陈东林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又突然改成:“我想起来了,这是闪会,不是一般的旅游,所以,我们大家必须一起回到宜昌,回到西陵夷陵广场,而且最好坚持到明天早上7点40,然后突然一起闪掉!”

“好!”老王说。

“好!好!好!”更多的人喊起来。

大家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旅游,而是一次闪会。意识到之后,再次欢呼,并且欢呼得比较热烈,除了司机之外,几乎所有的人屁股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几个已经速配成功的男女,更是激动地当众拥抱起来。当然,也有人例外,比如青萍,青萍这时候手里攥着一小团纸巾,把脸侧向窗外,仿佛车厢里所发生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