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涵虽然要让季夫人去别院中居住,但他想到马上到新年了,正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此时将季夫人弄到别院去,实在不太好看,就想着等过完年之后,再给季夫人安排几个得心意的奴仆。
等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再将季夫人送到别院去。
他的这番小心思,虽然没有给别人说,但是暮芸已经察觉他的意图。
她甚至还有些恶意的猜测,季涵恐怕是不想将季夫人离开。
季夫人见过了这么久,季涵都没有将她打发到别院去,就心生期待,觉得季涵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的要将她送去别院。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原本的担惊受怕就消失无踪,整个人又明艳起来,张牙舞爪地在季府里横行无忌。
季涵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心被季夫人给误解了,并且她那些想要针对暮芸的念头又死灰复燃。他此刻正坐在县衙的大院中,跟季戈两人喝着茶。
虽然他觉得此情此景很是宁静,像是府中那些烦心的事情,都离他远去。
他却不知,在季戈看来,此时的每分每秒,都度时如年。他恨不得一头扎进那些未处理的公事上,也不想面对季涵。
季涵见茶喝得差不多了,就将自己前来府衙中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应当也知道,之前我府上并不安宁,时常有偷鸡摸狗的宵小前来打扰。第一次的时候,我并未在意,只是让府中之人加强了戒备,可没想到才过了不久,又出了第二次。这些贼人实在可恶,你可要好好的为我分忧啊。”
季戈面上挂着敷衍的笑容,他说道:
“我是这镇子上的县令,镇子上发生了鸡鸣狗盗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姑息的,只是这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在季先生你说出自己的担忧之前,已经有不少镇子上的民众,请求我办理其他的事情了。”
季戈端起了茶杯,委婉地拖延了季府的事情。但是他说的,也是事实,这镇子虽小,但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层出不穷。他虽然早就吩咐县丞和县尉分担他的文书和治安,也有几个幕僚,也就是俗称的师爷,为他出谋划策,可今天既然季涵来了,他便从今天下午开始将事情都接手,以示自己真的“公务繁忙”。
季涵自己当过官,也知道当官的劳累,并没有怀疑季戈所说的话。在他心中,季戈首先是自己的儿子,而后才是镇上的县令。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季涵自己觉得畅快不已。
末了,季戈非常上道地说道:
“季先生你亲自来找本县令,那我自然是要为民分忧,只是这事情却要推后实行。但你也不用过多忧心,只要我将手头上的事情一做完,就立刻去处理你们府上的事。”
季涵自然是千恩万谢。
他却不知道,季戈是早早就准备了这些说辞。
那郑豪,本就是他找来的,在暮芸说出计划,郑豪欣然应允之后,他便答应郑豪,会保证他的安全,并不会将他交到季夫人的手中。所以,季涵即便是得到了季戈的承诺,季府上的事情也定然会成为无头悬案。
虽然这事在季府中没有传出闲话,季戈也责令全镇上下严禁讨论此事。可在他们眼睛看不着,手伸不到的地方,那些乡绅们早已将这事在私下的传开了。
季涵初时还未感觉到什么,只觉得是因为自己闭门谢客,所以前来的乡绅们都逐渐减少,可这事情过去了,好几日都不见有人上门来慰问他,他便觉出了事情有变。他派人前去镇子上打听自己季府的事情,不多时,便等来了那回话的小厮。
只是这小厮带过来的话,却让季涵非常不满。
“镇子上,虽然明面上没有人讨论此事,可是私底下都说……”
那小厮抬眼看了季涵一眼,不知自己是否是该说下去。
季涵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耍心思的人,明明就是想说下去,还非要自己给他指示,他才说。就像是这样一来,说出来惹自己生气的话,便不是他的过错了。
“想说就说,不说就给我滚!滚出季家以后,就再也不准回来。”
那人一看季涵这是发了大怒,忙不迭的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都说了。
原来那些乡绅们亲眼见到季涵包庇季夫人的事情,都在私底下说,季涵是个畏妻的人,在府中没有地位,被一个女人压制。这还是些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说季涵这么多年没有生出儿子来,可能就是这女人早就偷过腥,打胎打得生不出儿子来了!
季涵一听这话,登时就站了起来,将身边茶几上的茶具都扫落在地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季涵到底是个读书人,他没办法骂出特别难听的话来,只是翻来覆去地说这几个字。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能够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登到了尚书的位置,可现在回到家乡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丢尽了颜面。
喘着粗气,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而后指着那小厮问道:
“夫人在何处?叫她来见我!”
被他惦记着的季夫人,正在屋子里看着话本。那话本上的故事引人入胜,她一不小心就看了进去,等小厮前来传话时,她还不耐烦地将那小厮打断。
“吵什么吵?没看见我在看书吗?等我看完了再说。”
那人叫苦不跌。季夫人现在还顶着夫人的名头,季涵虽然说要惩罚她,却没有将她夫人的称号夺去,也就意味着,现在季夫人还是这府中的半个主子,他这个下人,自然是不敢顶撞。可同时,他离开时,季涵那般生气,若是季夫人不能尽早赶过去,怕是要出大事儿。
他这边天人交战,思考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却听门口“哐当”一声,院门被人直接踢破了开来。
“叫你过来见我,你还这么拖拖拉拉的!”
季夫人在门被踢破耳之时,就吓了一跳,手中的书都掉到了地上。她正准备怒瞪来人去看,见季涵浑身冒火的向屋子里走了,她此时才看见那小厮,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心中一片惶恐。
她疾步迎上去,小心地问道:
“老爷,你找我有何事?我刚才……”
季涵自然看见了那落在地上的话本,只见那话本上写着《杏园逸事》。一看这名字,就大概能猜到这画本中,写得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杏园在他们这些读书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许多青楼楚馆的名字中,就带有杏字。这之后的“逸事”二字,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加在“杏园”之后,就带着几分暧昧。
季涵一想到她之前屋子还被一个陌生男人闯过,此时她竟然还看这种书。
一时之间,浑身的血气都向脑袋上涌,他猛地拍了桌子,怒道:
“我原本想着大过年的将你送到别院里,实在不好,但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让你修身养性,你就来看这种东西?”
季涵几步上去,将那话本拿在手上,在季夫人面前摇了摇,然后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十几脚,似乎还有不解恨。他又将那画本一脚踢出门外,恶狠狠地瞪着季夫人,说道:
“我看也不用等年后了,你现在就给我滚到别院去,没有我的命令,你就永远不许回来!”
季涵的动作很是迅速,因为他整个人被怒火烧尽了理智,行动之间,都带着官场上杀伐果断的气势。季夫人一时之间被他气势所摄,竟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意思。
季夫人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老爷,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她的前一句话还是低声喃喃,到最后一句话却犹如嘶吼,“我陪着你,从名声不显,到赤手可热。每一次劫难,都是我陪着你一起熬过。你当初被牵扯到冤案中时,还是我哀求父亲将你救了出来,你现在就这样回报我吗?”
随着季夫人的诉说,季涵心口的那种怒火也慢慢小了。
每次季夫人做错事,他都会想他们往常一起经历过的苦日子,也就想着原谅她了。可季夫人做的事情多了,他就回忆得更加频繁。此时季夫人再说出,他心中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那种羞愧悸动,只觉得季夫人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
他宁愿相信,现在的季夫人和从前那个,根本就是两个人!
“你做过的每一件错事,我都替你圆了回来。你所有撒过的慌,我都当做你从没听过。可是你看看,我一直包庇着你,包庇到怎样的地步?我儿子已经跟我几乎断绝了关系,每次见到我直喊季先生。我的女儿也因为你,对我很失望。我们这个家,也因为你,被弄得鸡犬不宁,被外人说得好似根本就是恶人集聚的地方。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季夫人恍然觉得季涵说出这些话,都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弥补的机会,。
她抬头看向季涵,哀声说:
“老爷,我会改的。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过自新呢?”
季涵的眼角突然闪过一丝冷笑,他俯视着季夫人,说道:
“我在给你机会啊,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让你去别院里好好休养一下身心。只要不再像现在这般,我自然会让你回来。”
季夫人原本还有的期望,在季涵的话语中慢慢消失无踪。她这才明白,季涵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在表明自己的无奈,表明他无论如何也会将她送到别院去。
明白了这样的真相,季夫人却还是不肯妥协,但季涵已不愿意给她机会了,直接抽身离去,也不管季夫人在他身后如何哀声哭求。他想,经过今天的事情,季夫人去了别院,好好地悔过自新,他也就会将她接回来的。
他却没想到,季夫人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只有一个念头。
那便是:若不是暮芸那个贱人,若不是她,他们季府还是好好的!
季涵没有回头,便也无法看见季夫人眼中,那浓烈得几乎激射而出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