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数十年便是一代更迭,更不要说经历了数百年。
林幺九坐在此处,本是想要缅怀一番。酝酿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可要搜寻你的生身父母?”孟章道。
林幺九摇头:“既是抛弃,自是有难言之隐。又何必在其百年之后,再去骚扰?”
孟章不复多话。林幺九意不在此,他更是不会主动说,从观海那里拿到消息后,他便派了许多人寻找。然而仿佛她就是在某个清晨,突然从天而降一般。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她的出处。
林幺九倚在栏杆处,举目眺望。
皇城之处,自是比别处贵气许多。一片片高楼,屋脊相连,鳞次栉比。家家户户挂着大红灯笼,喜气洋洋。
往北去,几个街区外,正是那琼华公主抛绣球的高楼,约有五层楼高,竟是有些吓人。楼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护卫分散在各处,竭力维持治安。
几声钟响后,遮着红盖头,一身凤冠霞帔的公主走了上去。也不多说,只手一抛,便将那绣球轻轻盈盈地抛向了人群。
众人当即欢呼了起来,你推我攘地,蹦跳着勾蹿。
竟是有些好笑。
林幺九拍掌大笑,恨不能叫孟章一起来看,又觉得有些不大厚道。孟章难得见她如此开心,只微微叹气,将一盅酒灌下了肚。
却也是这一瞬间的工夫。那广场内不知何人手一扬,将绣球冲又推了起来,尔后直冲林幺九飞来。林幺九怔忪间,下意识地伸手,那绣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手里。她急忙要扔,在附近守防的锦衣卫已经眼尖地瞅了过来:“恭喜驸……女驸马!”
尴尬了。
孟章耳尖地听到这话,一眼就扫中了她手上的绣球。
林幺九面上带着讪笑:“咋办?我扔还来得及吗?”
孟章皱眉,见着那些锦衣卫神速地冲了上来——原来王室为防意外,竟是在全城布下兵防,以防此等意外——抑或是,打了别的算盘。
林幺九冲着众人一脸无奈:“在下是女子。”
锦衣卫中当首之人单膝跪地:“还请驸马随我等入宫。”
孟章皱眉道:“你们早知会是位女驸马?”
锦衣卫点头应是。
看来今日这局,目的是林幺九了。只想不到那琼华公主为何会针对她?还是假借她来寻自己?孟章心念电转,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对方并不知自己的存在后,方才冲着林幺九道:“走吧。反正你我明日也是要入宫的。”
林幺九心中惴惴,十分悔恨自己伸了手。
孟章安抚道:“若是天意如此,便是我们离得再远,也会应劫的。怕他作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林幺九第一次见他这般粗犷,乍闻之下,可乐极了。
孟章见她大笑,虽不明所以,亦跟着笑了起来。
站在帝王旁的国师,见到林幺九时一惊,很是吃了一惊。再见着孟章的黑脸,心中一突。
那帝王道:“来者可是国师所说的贵客?失礼了,不想是这种情况……不过也可见缘分一事,妙不可言。”
林幺九可不觉得哪里秒:“很抱歉。不过我真真的是女儿身,要劳烦公主再抛一次绣球了。”
“我知道。”一清脆语音道。紧接着,琼华公主自帝王身后站了出来:“我早听闻女君诸多事迹,今日一见,颇感欣慰。”
那琼花公主端的是个美人。鹅蛋脸,挺翘鼻。杏眼星眸,眉目如画。尤其是那樱桃唇,不知用的什么胭脂,显出水红色来,又透着盈盈光泽,甚是诱人。
“你知道我们。”孟章陈述道。
琼花公主点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惑。我也是。此事说来话长。贵客远道而来,我已备下薄酒,愿与诸位同饮。”
林幺九看看孟章,应了下来。
待跟着琼花公主到了宴宾客处一瞧,却是发现各色物事已备齐,只等人上桌了。众人分了主次坐下,琼花公主一拍手,侍者捧着各色菜品鱼贯而入。乍看上去,品相俱佳,香气袭人,甚是可口。
眼见着林幺九露出的神色,琼花公主意料之中地一笑,再一拍手,却是数十个美人涌了进来,有男有女。一个个眸中殷切,望着在座的诸人。
孟章眉峰微微隆起,琼花使了颜色。那些美人们遂各就各位,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
“排场挺大。”孟章不动声色道。
琼花公主笑了起来:“只怕怠慢了贵客,谁曾想贵客竟是不喜。”
林幺九听着他二人谈话,心中有些纳闷。那琼花对孟章的情绪,竟是把控得十分准。
琼花公主话音落下,再无人出声。一旁的侍女为众人布菜斟酒,孟章无动于衷。琼花公主只得亲自为众人斟酒,慢条斯理道:“敢问神君当年,可是以不沾三族因果为祭,许下大愿,卜算出了一桩大事。”
林幺九听得心头一跳,猛地扭头望着孟章。
孟章嗯了声,转头望着林幺九道:“是在你不在此间的时候……此事也算不得机密,稍微上了些岁数的人都晓得的。”
林幺九却是想起凤疏求他的情境。他明确拒绝,并非是他淡漠无情,而是因着不得已的苦衷。凤疏明知如此,反而强求于他,太过可恶。而帮着凤疏,反而使他沾了因果的自己,岂不是大大的可恶?
孟章见林幺九面色几变,带上了许多惶恐,按住了她的手:“你信我吗?”
林幺九不明所以地点头。
“我说,无事。”孟章一字一顿道。
“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林幺九问,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道,“我信你。”
琼花公主见他二人互诉衷肠,爽朗地笑道:“女君无须如此忧心。有我在此,神君自是无恙。”
“那机缘果真是你?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怎么做?”林幺九面上一喜,心急道。
琼华公主睇了孟章一眼,见他面上无甚变化,举杯道:“我也是前些日子,突然开始梦到此事的,接下来如何行事,仍不甚明朗。想来天道自有它的安排。相聚即是缘,祝顺利。”
孟章把玩着酒杯,不置一词。林幺九见琼花公主面上讪讪,便与她碰杯道:“祝顺利。”
两人饮罢,林幺九方才问道:“女驸马这事……”
琼花公主竟有了些羞窘之色,附在林幺九耳边道:“为助神君,我大概知道会失去一些东西,再无法生育。我想要在此之前能留下子息。不成想竟是套住了你。可见冥冥之间,皆有天定。”
林幺九待要问个详细,又见着琼花公主颇为难过,便有些过意不去:“方才一路走来,见着花草繁茂,很是喜人。”
琼花公主失笑道:“我小时忒地顽皮,将它们祸害得不浅。亏得你那时还没来……”
她本就长袖善舞,如今林幺九愿意搭话,便是为她搭了梯子。两人很快就说到一处。左右不过是宫中趣事,以及民间诸多有趣的传闻。
林幺九心中虽有记挂,但是想着机缘已近在眼前,反而放松了许多,与她有说有笑。
孟章独自在一旁自斟自饮,冷眼旁观。
待到宴歇时,林幺九与琼华公主两人醉到了一处,不知以什么标准序齿,姐姐妹妹唤得极为亲热。
孟章待要将人拖走,琼华公主将人拉着,很是不舍:“姐姐,今晚陪我,好不好……”竟是哭了。
林幺九不知怎地,与她哭到一处,征询似的望向孟章。孟章微微摇头,林幺九又去与琼花公主道别。
琼花公主抱住林幺九,头搁在她肩上。待两人分开,琼华公主唇上一直不曾掉色的胭脂,不知怎地就蹭到了她脖颈处。
林幺九晃了一晃,闭了眼就要倒地。
孟章长手一揽,将人抱在怀里,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妹妹是醉倒了吧?”琼花公主也是一脸疑惑,“今日的酒,名唤笑春风。据说后劲很足。”
孟章微微一僵,以手为刃劈向她。
“神君莫恼。为了你好,必须如此…… ”琼花公主快速后退,仍是被他伤到,脖颈处瞬间涌出汩汩鲜血。
孟章待要继续使力,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寻常毒药于他应是无用,孟章快速扫视一圈,目光瞄到那冉冉熏香时,心中大怒:“你!”
琼花公主捂住脖子躲到侍卫身后,犹自叫道:“神君听我一言。此药无毒,不过是为了教神君能坐下来,与我做个交易。”
孟章待要反抗,已是体力不支,昏倒了过去。倒下时,犹是将林幺九紧紧揽在怀里。
琼花公主见着二人模样,长出了一口气。
侍卫长悄声道:“国师得知二人在宫中过夜,已然回去了。”
琼花公主点点头:“按照计划,将两人分开来。”
侍卫长踌躇道:“可要……救出朱雀仙君?”
“莫要说这些蠢话!天帝派了她来,关键时刻竟是一点用也没有。我等佯装不知就好。”
屋内收拾停当,琼花公主自怀中拿出一面铜镜,摩挲了片刻。待要收起,铜镜内陡然有男声道:“可有异动?”
那声音甚是威严。若是孟章清醒,必然会大吃一惊:那男子前不久才与他见过,正是帝俊。
琼花公主暗暗吸了口气,擦了擦镜子,对着镜中人道:“暂时还没有。”
对方唔了声:“神君十分狡黠,须要当心。你前些日子问我要的那香……若被他察觉,只怕你皇宫不保。我思来想去,终是不妥,你莫要用了。你可曾见着朱雀?”
琼花公主摇头道:“已多日不曾与我联系。不知天帝安排了她何事?”
天帝却不欲多说:“若是你见着她,将那香给她,让她回来复命。”说罢,就切断了联系。
琼花公主阖上镜子,深吸了口气。
一旁的侍卫长听了个全部,犹疑道:“公主不是已经将那香用了?”
“他不过是怕神君发现是天族之物,会找他算账罢了。想要在我人间界挑起战争,天族隔岸观火?想得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