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先时闭关,是因着呦呦与那些细皮嫩肉眉目张扬的少年们卿卿我我,很是看她不惯,颇有些躁郁,寻思闭关清清心。没想到闭关出来,就见着无数毛团跟她身后要抱抱,好一番鸡飞狗跳,顿时想要原地爆炸。
如是三番后,孟章忍无可忍,生平头一次给呦呦下了禁令:“你那洞府不是修好了吗?”
有闻弦音而知雅意的,有灵犀不点就通的,呦呦自是一听就明白他的潜台词:滚。她本来得意非凡,又像是花孔雀般在他面前招摇,想要被特殊对待……果真被特殊对待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呦呦但凡瞪了眼委屈地望对方两眼,哪怕是打一架呢,把话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偏偏她就矜持了起来。当真笑着说好,带着先天魔气扭头就走。
孟章望着她的背影,眼眸暗了又暗,挽留的话哽在了喉头。
一个是用情太深,想要试探,偏又先天带着矜傲,拉不下脸面真的试探,一个是情窦初开而不自知,一心向着大道,两人注定情路坎坷命途多舛。
那先天魔气骨子里透着邪气,是极有力的帮手,也最是能激发人的欲望——假如你愿意。呦呦与它日夜一起,只觉一日一日地,对孟章愈发情根深种。爱他在心口难开,简直要命。
见她如此,先天魔气十分过来人的模样劝慰:“若是见多识广,也就自然而然放下了。”
鬼使神差的,呦呦信了它的邪,游戏下界,招蜂引蝶。
遇见鲛人凤瑶那天,天正蓝,花开正好。
那时候鲛人还叫做鲛兽——是下界人的宠物,如阿猫阿狗那般,有野生的,也有家养的。他们天生人面鱼尾,手巧能织就美丽的鲛绡,哭泣时能落下晶莹瑰丽的珍珠。又个个能歌善舞的,很是受下界人宠爱。有目光锐利的,便建了鲛人班子,教他们唱歌跳舞赚打赏,与现在的马戏团如出一辙。
凤瑶是新加入的。因为一个要表演的鲛人生病,他被唤来做替补,站在舞蹈队里的一个边边角上。弱弱小小的,其他鲛人甩一个水袖便将他挡下了。
却是那一低头的时候,凤瑶与她对视。短暂的一闪而过,却是惊鸿一瞥,呦呦看清了她眼中的光芒。
她与先天魔气说笑:“且等着瞧,那个鲛兽非池中物。”
先天魔气贱兮兮地道:“有兴趣?不如请他去府中表演?”
呦呦只不过一时起了兴致,没有应声。回到府中时却发现,先天魔气将那鲛请了进来,还是大摇大摆,差不多要敲锣打鼓吆喝着请进来的那种——鲛兽貌美,有忍不住的偷偷藏了鲛兽当伴侣的。如魔尊这般声势浩大,当属第一例。
世人并不知魔尊是女子,见得她如此手段,纷纷谣传魔尊不仅搅·基还人手,口味可以说是非常重了——当然这是后话。
当时是,呦呦一想到被孟章晓得,就心虚异常——她虽然勾搭人,却从没有实锤。如今将一只鲛兽弄到了自己府上,那可是再怎么也说不清的了。
然而,就在呦呦要将鲛兽送回去的时候,孟章来了。
他睥睨了鲛兽一眼,道:“能歌善舞?我也来开开眼。”
对方一脸平静,平静之下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呦呦能说什么?当然是急召了鲛兽听令,还将王座让了出来,自己灰溜溜地坐在下席。
鲛兽舞美,歌美,面美,呦呦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半分赏析的心情也没有。
美男子们按照惯例,围着她左右环绕,有揉肩的捶腿的还有料理水果的……呦呦望着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的孟章,愣是连他们的小手都不敢摸一下。有胆大的摸上来的,她避之不及之下,险些推翻了矮几。
简直如坐针毡。
孟章自那鲛兽上来,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将目光移开,时不时扫视呦呦。目光如刀,一寸寸对上她身边的那些美男们。
没人注意到的是,大殿内气温一路下降,有水珠已经凝成了冰。
鲛兽原本在海边生活,对气温低已然习惯了。他赤着脚,手腕脚腕俱都绑着铃铛,行动间叮铃作响,倒也是悦耳。虽是初学,但是得益于先天的玲珑身段及面相,舞姿也算得上惊艳。
可惜的没人欣赏。就连舞者本人,虽然跳得努力,却也心不在焉。他一步步滑动,靠近,又远离,长长的水袖勾起先天魔气幻做的毛团,带着它旋了几个身。再放下时,毛团瘫成一个大字型趴在地上——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废毛团了。
借着这光景,不知不觉地,鲛兽靠近了呦呦,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尖爪,扑向呦呦。
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孟章的惊呼声和随之而来的掌风,呦呦放大的呼吸声和近在咫尺的利爪……都变成了慢动作。
在脖子被利爪将将划破时,呦呦侧头避过。
时间重又开始流动起来。
鲛兽一招用老,来不及变换招式,孟章已经赶到身侧,一掌将他推了出去。
“怎么样?我看他掌上泛着蓝色,莫非有毒?”孟章急忙道。
呦呦看着他,直到看得孟章从紧张到迷茫,方才笑笑道:“无妨。应是他偷吃了我的月光白的缘故。”
月光白生长之处离须臾山颇有些距离,果子又不便保存。孟章用凤皇的那个盒子装也只能带一颗回来,呦呦平日里看重得很,只在特殊日子里才拿来吃。
先天魔气将鲛兽抓回来时,并未看管。也不知那鲛兽怎么动作的,竟然是找到了盒子并打开来,又一口吞了果子。偷吃之后又顾不上,也可能是根本没意识要毁尸灭迹,被呦呦轻易就辨别了出来。
孟章听她如此,点点头,冷声道:“肆意伤人,这兽不能留了。”他唤出一道刀锋,向那鲛兽砍去。
鲛兽本已待毙,刀锋临到头来却猛地一个打滚,翻到了呦呦身后。
电光石火间,呦呦出手,挡下了刀锋。
孟章脸色愈发黑了,语气沉沉地道:“你要护他?”他自是不信,片刻功夫她就喜欢上了一只鲛兽。
偏生呦呦上下打量着鲛兽,突然出手,摸了对方的胸。
孟章一口气堵在了心口:“……”
呦呦无视他的黑脸,侧头笑着解释道:“方才她方才打滚时,用手护着肚子,我就说哪里不对么。果然,他应该是‘她’。”
却是鲛兽一早听闻魔尊的恶名,怕被发现身份后惨遭毒手,就决定孤注一掷搞了自杀式地袭击。然而真正死到临头,却又挂念起腹中的宝宝。
孟章闻言,眉仍是皱的,脸色却是缓和了下来:“我不杀她,她若求死,你又待如何?”
呦呦脸上兴趣满满:“我看她不是求死,而是向生。”
有哪个想要求死的人,眼中会露出那样的光彩来?满满的对生的渴望与热爱。
果然,听她如此说,那鲛兽放下了芥蒂,对着长揖在地:“请魔尊、神君救我一族。”
啧啧,这口气,图谋忒大。而且一言就指出了孟章的身份来,倒是聪明得紧。
孟章冷哼一声,问道:“何时听过盘中餐求放过的?你可曾放过那些鱼虾?”
那一听,镇定道:“若只是盘中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我也是认的。可我族与下界人,只除了我族既能在水下生存,又能在地面生存外,一样有衣食父母,一样思考行事,手脚俱全,自力更生。何以他们将我等捕捞起来,圈禁,喂养?我的兄弟姐妹,在从远海到内陆的路上,因为环境恶劣,死去的不知凡几。那些自诩下界人的,将我们一个个视为主人可支配可控制可交配的财物,可是莫非当真是我们生而有主?不,不是的!我们生来当与下界人一样,享受天神恩泽,享受朝阳雨露,享受生命之美。”
孟章嗯了声,道:“天道如此……”
“何为天道?天道之前,天道之外,又有谁来主导?”鲛兽不甘道,“合该是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
孟章想要说些什么,呦呦却是鼓起掌来:“精彩得很!”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圈,道,“所以你的刺杀,也不过是想要激起我的关注来了。那么我现在更想知道,你想如何改变自己的地位,与下界人站在一个水平线上。”
如何实施呢,自然是掀起血腥暴雨,非革命无以改变。
鲛兽已与同伴达成了一致,约定一同刺杀玷污自己的“主人”。却是在逃跑路上,又被人逮到。为了以防万一,她扮作雄性,想尽可能避免此前的遭遇,没想到又被十分凶残的“魔尊”看上。
呦呦听她如此,点点头,得意道:“对,我可凶残啦!”她浅浅笑着,娃娃脸上带着些婴儿肥。好看的梨涡诱得人忍不住戳,一口雪白贝齿似乎发着光。
孟章望过去时,她给对方瞥了一个眼神,浑身上下都在问我凶残吗?
见她如此,孟章躁郁的心陡然就安静了下来。虽然心仍是不明原因跳得有些快,却是平和了下来。他言不由衷地安慰道:“是,你超凶残。”
呦呦朗声笑开,仿佛得到了好吃得不得了的小甜饼。
两人的那些间隙也仿佛一下烟消云散,心照不宣地,重又恢复了亲昵——少年间的那些情感,莫不如是。来如风,去无踪。在孟章意识到什么之前,就已经开始如绵绵春雨,随风潜入夜。
呦呦终究是留了那只鲛兽在府中,并给了她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凤瑶。还有看起来不错疑似逻辑自洽的解释:“有个吉祥兽,也就是我三弟,名唤凤皇的。你第一个名从他的凤,自带一身贵气,也顺便沾沾他的好运。瑶这个字,是我赐你的。从此之后,它就代表着世间美玉。心如磐石,又心怀美的信仰,一路勇往直前。”
孟章立在一旁,像是第一天见到她般,竟是盯着她如美玉雕琢的侧脸弧线,入了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那个肉呼呼的,萌得让人心都化了的小姑娘,长大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