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非要说些什么，那就是有的人，天生就有气场，不可逼视。
小小林幺九明明还不到那病弱男子腰间的高度，然而当她发问的时候，病弱男子不知怎地，无法不答。
他低了头，咳了几声，满面通红道：“不。”
附身的林幺九想，前身为何会这样问？那些画连细节都有兼顾，逼真得让人无法想象那只是画。是哪里有什么不妥？不，就是因为太逼真了，所以才是大大的不妥。她想到了一个方向，浑身战栗——假如她还能控制身体的话。
最后，在小小林幺九的要求下，病弱男子带他们去自己的书房，展示自己的画作。
很普通的纸，普通的笔。小小林幺九的目光转移到了颜料上，微微皱眉，她伸手去沾那颜料。
变故就在一瞬间。
听到头顶哧的一声轻响，小小林幺九已经警惕迎战，没想到斜刺里出来飞来一条锁链，将她牢牢困住。与此同时，落下一个铁笼，将她与小男孩都困在了里面。
小男孩想解开那锁链，刚一碰上就见火花闪烁，他手上的肉被烤得红肿红肿的。
病弱男子咳嗽了两声，道：“我劝你们不要乱动了。想来小女君出身非凡，然而这锁链与那牢笼，偏偏就是因此而设置的。”
小小林幺九面上神色未动，冷声道：“缚仙锁，困妖笼。”
小男孩整个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当今天下，何人不曾听过听过这两件物事。前者是对付天族，后者是对付妖族。据说用的底料，乃是父神造宫殿时所剩下的，乃一等一的精贵。
只是他想不明白，何以要用这样的东西来对付自己？不，是对付小女君？
小小林幺九道：“你既然当初放了他，今天又想再放他一马，为何要将他一起困在这里？”
病弱男子长出了一口气，道：“当时让他跑掉，是我的失误。并非是想要放他走。之前那些话是骗人的。我的书房，向来是无人进的。如今小女君既然也知晓了，那便请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吧。”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林幺九嗤笑了一声，道：“你并不知道那些孩子在哪里，也不知道你那好父亲做了什么。”
病弱男子身子一僵，不曾转身，只是道：“我知道的。”
林幺九望着他的背影，道：“你不知道。你当他是善心善意做大善事，被人称作大善人。却并不曾想到这些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名目罢了，好方便他堂而皇之地行禽兽之事。”
病弱男子不再答话，径直朝外走。
“你是真的病了，还是被病了？摸着你的心问问你自己，想想那些无辜的孩子们！”小小林幺九声色俱厉，如小大人一般。
小男孩清楚看到，那人出去时，被不高的门槛绊了一个踉跄。他怒吼了几声，叫着妹妹，在人消失后，泪流满面地问道：“我的妹妹是不是被杀了……”
小小林幺九看着他，面上无甚表情：“小小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天大的事，也笑着抗。莫非你哭你便有理，便有人同情你，帮助你解决？”
小男孩吭哧了两声，将眼泪憋了回去，喘着粗气道：“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你说他当时救我了吗？如果这样，会不会救了我妹妹……”
小小林幺九叹了口气，脑海中闪现出此前看到的那只小鹿宫灯，不知怎么答。然而看着他那可怜样，只得道：“此前应该确实救了你的，这次应该也是想要救你。他那父亲做的，他可能隐约知道一部分。毫无疑问的是，”她望了望这牢这锁，道，“他对他那父亲是全身心崇拜与尊敬的。”
便是活了二十多年的林幺九，听得道前身这么一番讲话，也是十分佩服的。连打带削，甚至用上了离间计。而她到了现在，空有上下五千年文化积淀，满肚子墨水，也只是理论大于实践——由此可见，智商这件事，某种程度上是与年龄、时代无关的。
病弱男子走出书房时，便见到了等在外面的仆从。
“不敢打扰瑞少爷安静。只是可曾见着此前的小男孩？就是那只未成年的小乌龟。”
赵瑞咳嗽了两声，方才道：“你们待他入院时见了那一次，后来便一直带在书房了。”
几人对视了几眼，领头的道：“那只小乌龟狡猾得很，身上还携有毒。若是见着了，少爷切莫私自接触，叫我们来便是。”
赵瑞点了点头，应下了。
待人散了后，他想了想，还是经过一层层通过，找到了赵家家主。
赵家家主看起来，不过人间男子四十来岁的模样，正当壮年。四方脸，宽耳，厚鼻梁，厚嘴唇，面相看起来，倒是敦厚得很。只有眼中时不时闪过的光芒，暴露了他的精明。
两人寒暄了一番后，赵瑞方才道：“孩儿想看看去年的宫灯，找些灵感。”
赵家家主看着他，眼中闪过几道精光，点了点头道：“自是可以的。只不过你也不必急于一时。仓库历来存放得多又杂乱，若是你被呛到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不如等他们收拾收拾，晾晒一番，明日你再去看。”
赵瑞垂眸，应了是。
待他刚一走出门，赵家家主便招了人问：“少爷最近可有按时吃药？”
管家点了点头：“不曾有半分遗漏。”他的耳朵灵得很，府中稍有动作，便能监听到。
“那是有什么异常？”
管家寻思了一寻思，道：“就在方才，少爷的书房仿佛有动静。像是启动了那两件宝物。小的猜测……可能真的勾来了不得了的人物。”
那书房是便于赵瑞作画读书所建的。他生性好静，又不喜诸多杂音。因此建成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平日里，也从不曾又仆从敢踏入。
而那缚仙锁，困妖笼，则是赵家家主特意寻来的，说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毕竟点睛之笔，还是会有许多人觊觎的。
赵家也是凭着他的画，成为了妖族一大富商。当然，还有更好的东西。
赵家家主一时兴起，道：“走，去看看我那宝贝儿子，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便是将两人当做了猎物了。
便是小男孩，也在如此想：“我见着人间界猎人捕猎，便是设好了陷阱……然后就如你我这般了。”
小小林幺九哼了声：“他敢。”
赵家家主还真的敢。推开书房，一眼望着小小林幺九时，眼中是满满的惊艳。
那眼光，便是附身的林幺九也觉得浑身战栗。一口咬下，咀嚼，吞噬，慢慢消化……不知为何，赵家家主的想法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小男孩挡在了小小林幺九面前，愤怒道：“你把我妹妹藏在哪里了？你个大坏蛋！”
“哦，一只小玄龟啊，不如拿去煲汤。”赵家家主一步步走近，眼睛盯着林幺九，笑道，“虽然只有一个宝贝，但也够了。捆仙索就可以了，笼子去了吧。”
管家应了声是，信手在小男孩身上贴了一张符，便轻轻松松制住了他。又将笼子取走。
却在这时，听到赵瑞道：“父亲。”大概是跑得急，他一叠声地咳着。
赵家家主专注地盯着小小林幺九，嗯了声。
“父亲，不可如此。”虽然艰难，虽然从来不曾忤逆过，只是事到如今，赵瑞仍然说了出来，“吞噬天族元丹，私炼诸妖，并非正道，是会遭天谴的。”
赵家家主这才甩给亲亲儿子一个眼神，带着狂笑：“我若如此，天又能奈我何？”
赵瑞闭了眼又睁开，亮出一把钥匙，道：“此前的事，我们不再计较。只是从今天起，再不要如此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慢慢修炼，好不好？”
“好。” 赵家家主漫声应下，却又道，“待我吃了她以后的。这样的尤物怎能放过？吃了她，足以敌得过我过去吃掉的以及未来要吃的了。”
赵瑞眼中明明灭灭，平静地问：“父亲当真如此？”
管家提醒了一句，赵家家主回头，看到那把缚仙锁的钥匙，眸中怒火暴涨，却又很快平息了下来：“我儿，你睁只眼闭只眼，很快就过去了好不好？就跟以前那么多次一样。你看，自你画画这么多年以来，几百年都过去了，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真的，每年也就几十个孩子，我们小心的，悄悄的，也一直不曾被人察觉过。 你不管我不说，谁人会知道？”
那些来领粥的，都是些流浪儿。真的丢了，也无人知晓。先是将人迷晕了，然后敲碎了，融进赵瑞作画的颜料里。赵瑞天生有作画的天分，却是少了点睛之笔的灵魄。不过也没关系，融在颜料里的精魂能吸收周围之人的精气。这样一来，观画的人也感受不出来。而且，观画的人越多，画便越活。等吸足了，吸够了，赵家家主再一口吞掉。
经过如此一番煎炒烹炸的魂，自然是美味十足，分量十足。
然而天长日久地，赵瑞总是能看出些不对来。怎么办呢？
“你喝的药里，添了些东西。如此一来，你每天能顾上的，也就只有你的画和沉疴固疾了。”
他每说一句，赵瑞的脸便白上一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这双手，这双刽子手，屠杀了多少幼崽？
“小心！”小男孩的话刚一出口，赵瑞便挨了管家一掌，手中的钥匙也便夺走。
赵瑞躺在地上，像是破布一般。他大口大口吐着血，望着赵家家主的眼中，是满满的痛苦。
然而赵家家主像是看待垃圾般，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步步走向笼子：“接下来，便是你了，小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