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再说一遍？”林幺九叫道，果然是捡来的？！
“开玩笑的啦。”点点安抚道，“山主被关回了妖族后，您娘亲被迫另嫁，但是郁郁寡欢，很快去世了。山主知道消息，在下属的帮助下，逃离妖界，独自去人间界寻她。再回来时，却是背负了一个婴儿。在妖界大闹了一场后，带着部下出走，到了尚青山。”
林幺九不解道：“那我顶多也就是混血了。又怎地说我是捡来的？难道你家山主有随地捡小孩的习惯，还是人间小孩？”
“这我却是不知道了。”点点道，“山主在尚青山驻扎以后，待你也并没有很亲切，据说第一次听到你喊‘爹’，还狠狠骂了你一通。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教叫过他爹。而我们大家虽然戏谑您是捡来的，却也并非真的这么认为。”
林幺九却不这么想。怪道第一次见面，自己喊出老爹时，老头的行为举止那么奇怪。等等，不管亲生还是抚养，放在身边这许多年，老头理应知道回来的不是原主，何以如此淡定？还将人送入火坑，给了孟章那个魂淡？
“女君您误解山主啦！他将您送走，是为了配合您演戏啊。这样名正言顺地让您有了接近主上的机会嘛！”点点道。
林幺九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内心的话说出了口。她呵呵声：“戏精一家啊，还真是谢谢了。”然而还是不对。她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觉得惊悚，“该不会是你家山主对人类因爱生恨，抢了别人家的小孩吧？！”
点点摇摇头道：“您这话不对，大大的不对。一来，山主对您娘亲深爱到骨子里，天下间只有爱屋及乌的，怎么会生出恨来？二来，若是抢别人家的，哪里有坏人会好心抚养，给自己添麻烦的？”
少女你真是太年轻啊。别的不说，只是抚养敌手的子女长大，尔后再让无知的他们去报复亲人。嗯，这样的故事，21世纪的林幺九可是耳熟能详，张口就来。她道：“前……林……我，娘亲另嫁，那她的新夫婿如何了？”
点点有些懵：“这却是不知道了。人类么，总是脆弱又短命，也不值当关注许多。”
嗯，人类相对于妖族，确实寿命很短。就林幺九这已经活了二百多年的躯壳来说，可以完全排除是纯人类的可能，也就是她不可能是前世她娘亲二嫁生的孩子。那么无人能说得清原形的林幺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不，怪胎。
点点看着沉默的林幺九，以为她还在伤感，便道：“女君您千万别乱想。山主那么深爱着您娘亲，自然也会是爱着您的，肯定不会是恨！”
情感这个东西，还真的很难说啊。有因爱生恨的，譬如前男友砍杀女友的；有人性泯灭的，如为了洗干净自己而肆意诋毁他人的；有道德沦丧的，如朋友为自己两肋插刀，却要插朋友一刀的，像是刘某人……头条故事里，林幺九也不知道见了凡几。
愈是大是大非面前，照见人性，也照见脆弱的情感。
点点犹是纯善，林幺九自也不去点明，只是不信道：“若非如此，深情如你口中的山主，如何又另娶了十八岁小娇妻，还对妻子的女儿态度恶劣？”
“这却是另一段故事了。”点点道，“琅琅啊，是妖王送来的赔罪礼。据说您娘亲尚留一丝魂魄在人间，不知何故，沉睡在了琅琅身上。起初时她并不知，山主本意是好好看护着的。然而天长日久的，琅琅对山主动了情，也晓得了这段陈年往事，终是有一日，藉此爬上了山主的床。”
接下来的故事，不用点点想，林幺九也能猜到。不外乎是精分爹对琅琅有愧，自这愧中又不知何时生出了情。起初或许也曾挣扎过，但终究是移了情别了恋，将林幺九那人间娘亲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说什么鹣鲽情深？还不是抵不过新人颜如玉。爱时就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而时过境迁，人一走，茶也就凉了！”林幺九心中生出愤懑之气。
“女君，您可还好？点点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点点担忧道。
林幺九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她不该这么愤懑的。那老头如何如何，又与她何干？可偏偏心中就是生出不甘来。那不甘的又是谁？林幺九看着自己掌间的纹路，心思有些混乱。不，也许并不全然是混乱，不知症结在哪里。她道：“林……我的娘亲，葬在了哪里？此前可曾去探望过？”
“自然是葬在了人间。您应是不曾去过的。”点点撇过林幺九的目光，微微摇头。
林幺九惊奇道：“为何一次都没去过？莫非前世，以前是我近乡情怯？”
“那个，琅琅她与山主那什么的时候，您不过将将一岁。琅琅她呢，又对人间界莫名地厌恶。而且那时候她因为孕育女君娘亲的魂息的缘故，身子孱弱得很。山主当时为了照顾她，半步都不曾离开尚青山，肯定不曾带您出去过。而自从您抓周抓到了那位主上起，您的世界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再不将他人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曾提起过。”点点道。
“大白眼狼，小白眼狼。”林幺九啧啧了两声，颇有些感慨。精分老头说起来只能算是伪情种，小的这个倒是真痴情，只可惜福薄命断，让给了她。
“那恶龙，那孟章神君，传说里他不是也深情地痴恋着某个人吗，这么多年，可曾听他提起过？”林幺九突然问道。
点点唔了声，道：“确实也没听过。”
“那么，一个大男……人，许多个万年来没有伴侣，是不是太奇怪了些？”
点点应了声：“好像是有些。”
“我告诉你啊，像这种的，要不然呢就是他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男性疾病，然后指派了人帮他搞人设。要么就是那些都是前前几任，早已经不是什么事了。亏了他还有那么大个后宫团。”林幺九有些幸灾乐祸道。
点点表示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完全听不懂女君在说啥。“那些个传说，可是与那位主上诞生一样久远的。”
林幺九反驳道：“那又如何？反正不管如何，都已经过去了。”要是不过去，孟章怎么会喜欢上她咧？
周围的空气压抑着，沉沉积压了下来。极轻微地“啪”的一声，不堪承受的蚂蚱炸裂开来，碎成了粉末，又飞快地消逝。
林幺九并未听到。点点却是扭过头，走到了墙角细细打量。
“你在看什么？”林幺九问道。
点点揉了揉眼，道：“可能是太困了，看花了眼。时辰不早了，女君您快安歇吧。”
紧张的一天终于到了尾声。林幺九躺在床上时，本以为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并且似乎总有什么被遗忘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几乎一挨着枕头，她就沉入了梦乡。
而与她一院之隔的孟章，正仰躺在院中的吊床上。右手摊开，手中散布着碎片，完全看不出蚱蜢的模样。
“后宫团？某种无法言说的男性疾病？”孟章重复道。很好，看来某人皮痒痒了。
孟章本意是就近探查林幺九身上的奇妙之处，能听到这番对话，可见也是天地缘分。说起来，活了数不清的万年，孟章于情事，自认为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也从未生出过找个伴侣的想法。也或许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岁月漫长，一个人，难免寂寞了些。嗯，他都已经要忘了自己是怎么活到了现在的。就连当年是否真的曾经痴情爱过一个人，等过一个人，都仿佛已然淡忘，无从查起。
与他同宗的，或者晚于他诞生的，有许多已烟消云散，成了那天上的云，地上的尘，林中的风，海中的水。一切的一切，由命运注定，由天地掌控，不可知，不可说，不能说。而孟章本人，也渐渐活成了一个传说。灵力高强，战无不胜。
起初，总有弱小的人求到他面前，他一腔热血，打抱不平。可后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成了那些人手中的一把枪，指哪儿打哪儿，偏偏还沾沾自喜。极怒的时候，也曾打开杀戒，看血染城河。然而无论如何渲染，最终都抵不过一抔黄沙，埋了功名于尘土。他渐渐从热血中冷静下来，渐渐沉默寡言，时不时闭关。只偶尔外出随性游走，看看天地间还有什么美景。
然而终究是寂寞。
孟章想，曲高而和寡。难怪会有人取名叫孤独求败。不过虽是如此，孟章也从未想过要放弃生命。冥冥之中，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坚持着什么。日子太久远，太久远了。现如今……孟章信手扯了几根发丝到眼前。
发梢已由银色渐渐变成了白色，原本只是零星几根的，现在又多了些。天人五衰，他孟章也并非个例。虽然因着莫名的缘故，比其他人都撑得久了些，也因为天父的偏爱，为他安排了另外的机缘，逆转天人五衰的机缘。
初见到林幺九——是指现在的林幺九，尤其是有了一度两度春风，孟章不可谓不震惊。若非确切地知道那机缘是指什么，也不可能变成活物，几乎要错以为自己要找的就是她。因为只有在那时，他停止了衰减。而出了结界后，又重新开始。不过一旦靠近林幺九，速度就会变得缓慢下来，甚至于让人错以为已经停止。
从见到林幺九被玄龟带走的时候，孟章就意识到，她非池中物。现在，她又等在了他寻找机缘的路上。
唔，浑身是迷的丫头，偶尔暖个床倒也不错。孟章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