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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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伪扮采花女贼施毒计 空操利器羽士中阴谋(1)

杨华这一番受辱出来,他更不管脚轻脚重,在房上一路行来,踩碎了好几处屋瓦。杨华绝不顾下面人听见听不见,一气越过四层院落,见已到华宅前院街门,便从墙头翻下来,刚刚落到街心,忽从街门东、街门西,两面墙头上,飘然落下两个人,向杨华叫道:“杨大爷慢走,我俩送给你一点东西,路上好做防身之用。”

杨华愕然回顾,来的正是那两个小孩,一个提着弹弓、弹囊,一个提着豹尾鞭和短刀。杨华眼中冒火,冷笑道:“好好好,你们师徒是英雄!想不到我远道慕名而来,竟遇见这等待承,也算江湖上少见的事!我杨华领教透了,容日补报吧。”他口里说着,把弹弓接取到手,且不顾刀鞭,一任它丢在地上;急拿起弹囊,挎在身边,伸身待掏取弹丸。那弹囊已被用绳捆扎得十分结实。

那两个小孩把小头一晃,笑嘻嘻地说:“请吧!好心好意给你送来,你还要打送礼的么?”说话时,杨华已扯开弹囊。两个小孩早翻身,嗤嗤地捷如狸猫,窜上墙头,忽地走了。忽又探头往下望。

杨华恨极,扣上弹丸,急将弓一曳,陡喝道:“休要张狂,看弹!”“嗖”地一弹弓打去。只见那小孩蓦然将头缩回去,翻落到墙里边,齐声叫道:“哎哟,没打着!”

玉幡杆杨华又取出数粒弹丸,待施展连珠弹法。那两个小孩却非常乖觉,隐听得笑声渐远,竟不出来了。

杨华恨恨地拾起刀鞭,面对华宅长墙,怔了一会,顿足道:“想不到我杨华遭此奇辱,但得我有三寸气在,誓报此仇!”说罢回店,时已四更将近。杨华越墙进店,只见屋门依然倒扣。到屋内点上油灯,照看了一遍;在床底下旧藏行李、刀弓之处,另外多了一个包袱。杨华十分惊异,急忙提出来一看,是一份礼物;正是杨华强送给华风楼的,如今被人家退回来了。

杨华气忿忿把礼物掷在一边,又将弹弓、弹囊、刀鞭放在桌上,逐件看过了。把弹囊打开一看,却除了百十粒弹丸之外,还有三粒铁莲子和一锭银子。这三粒铁莲子,乃是前岁初逢岳父铁莲子柳兆鸿,拜师认徒时,承柳老赠给的,上面都刻着莲花瓣。原本收藏在包裹中,这时在弹囊中发见,一定是在杨华暗入华宅时,华老也暗派人,到店中搜检杨华来了。(杨华却不晓得有这三粒铁莲子,才解去华老不少疑猜。不然的话,更要吃亏了。)还有那一锭银子,约有四五十两,这自然是华老按江湖道上的规矩,拿来资助杨华的。杨华对此更难忍受,忿忿地把银子丢在一边,一倒头,和衣卧在床上。

杨华歇息不过一个时辰,天已大亮,便起身招呼店家,打水净面,盘算着处置这锭银子的办法。初想留起来,作个终身耻辱的纪念。继又想,还是掷还华老,莫教他小看自己,但又无颜再登华门。忽然他想起了一个绝妙的方法,把这一锭银子,全数买了许多坛米醋和臭虾酱,告诉铺家,明天把这一批货,送到板井巷华家。

在清初叶,货物都贱。这四五十两银子的米醋和臭虾酱,真个是洋洋大观,堆积起来足占半间屋,用货车送,也得两辆车。那酱房主人自然觉得诧异,说:“华老先生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莫非你老听错了?”杨华说:“掌柜的,你不用管,这自然有特别用项。”遂将那锭银子拿出来,教掌柜的先把货款收清,然后道:“这是华老先生的亲戚定下的,不过放在华宅暂存。你们送货时务必说清楚了,教他们收下。告诉他们钱早付清了,要紧要紧。”

杨华自以为办得很挖苦,稍泄胸中的闷气。这才回转店房,算清了店账,离开山阳。

冒昧投师,竟遭奇辱。杨华在旅途上踽踽独行,过去事不由得一样一样兜上心来。想起柳氏父女,到底把自己看得很重,岳父柳兆鸿对于自己,更是垂青格外,爱惜之至。一见面便许收徒,甫半年便以爱女相许。两相比较,这华风楼更是可恶之极!

但是可憾者,乃是他那未婚妻柳研青,娇痴倔强,尤其是说到呼延生那几句话,刺耳锥心,终不免耿耿于怀,拂之不去。如今自己身在陕省,意外受辱,更无颜重返镇江了。听人说,那个呼延生原籍是湖北孝感人。可是这个呼延生是否逃回故乡,尚未可知;但自己若不一见此人,胸中疑云,终不会释然的。

情深则妒重,妒重则偏多猜疑。此日的杨华,正和柳研青乍睹李映霞时是一般心理。总之,青年男女往往一坠情网,便自寻苦恼了。

杨华当晚落店,饭后挑灯,闷恹恹地盘算自己的行止,决计要南游湖北。一来未婚妻“女侠柳叶青”是先在两湖成的名,就此可访访她的为人。二来也想探探呼延生的底细。再者自己借此在外盘游一年半载,也可以挫挫柳叶青的娇性,转转自己的颜面。

杨华打定主意,便由陕南走水路,径入湖北。不意杨华少年气盛,这一番情场失意,又逢奇辱,更兼仆仆风尘,懊恼过度,在旅途上竟懒怏怏的初患感冒,呕吐晕船,后又转了其它病。杨华终于舍舟登岸,在客店中病倒,直缠绵了两个多月,才见起色。于是又将身边所带珍物,变卖了一些。他不再坐船,改由旱路慢慢地走去。

这一天未牌时分,到达湖北光化县老河口地方,下一站便是樊城。这一站很长,足有一百三十多里。杨华病体初愈,不愿过劳,打算寻一家好些的店房,歇息一天再走。这老河口地方不大,却是水陆码头,倒也很热闹。杨华一路寻找,见街南有座大店,似乎很排场,便趋奔过去。将近店门,忽然迎面奔来两匹健骡。前头那一匹,骑着的是一个妇女,头上青绢包头,齐眉掩鬓,穿一身青缎夹衣,背后有一个长条包袱,系在鞍后;弓足踏镫,纤手提缰。后面骑骡的是一个壮年男子,戴一顶大帽,掩住面孔,自鼻以上看不甚明;身穿蓝长衫,青裤皂鞋。两匹骡一前一后,很快地走到大店前,那女子蓦地扭头一顾,把缰一勒,抬头看了看店匾,匾上写的是“聚兴客栈”四字。杨华此时恰好也到店前,只听那女子喝了一声:“吁!”

南方妇女骑牲口的很少,这女子的风姿颇引人注目。杨华不由抬头,看这女子面色微黑,黑中带俏,直鼻小口,眼波四射,另有一种丰韵。这女子在店前略停了停,把马鞭往后一抡,竟驱骡走过去。那后面骑骡的男子却倏然翻身下骡,把缰绳一搭,抢步进了店门。店伙们上前招呼:“客人住店么?里面有干净房间。”便要过来接牲口,那男子摇头道:“掌柜,我们不是住店,是找人的。有一位玉皇阁罗道爷,可住在你们这里么?”店伙道:“倒是有一位道爷住在这里,我给你老问问去。”说话时,那店伙来到柜房,那客人也跟着进来。店伙隔着窗门,问那司账先生道:“咱们店里住着一位玉皇阁罗道爷么?”

那司账先生看了看店牌,说道:“西跨院六号,住着一道爷,可不姓罗。”那客人忙问:“这位道爷可是个白胖子,短短的掩口胡须么?”司账先生回道:“不是,是个黑胖子,身量很高,一部连鬓胡子。”客人又问:“他可是背着一把宝剑和一个大葫芦么?他住在几号?”管账的说:“倒是有把宝剑,可没有大葫芦,是住在西跨院六号。客人你老等一等,我叫伙计给你问一声去。”那人把眉一舒,忙道:“不用问了,大概不是我找的那一位。这一位姓什么?哪一天来的?”司账说道:“昨天刚到,店簿写的是一尘道人,不知姓什么。”那人道:“哦,不是,不是!麻烦你,我再往别处找去吧。”那人慌忙走出去,飞身上骡,急驰而去。

玉幡杆看这客人匆忙的样子,倒也不甚理会。只是这个客人年约三旬,肩阔腰圆,四川口音。看他走得敏捷骏快,好象是个常出门、会武艺的人。杨华暗道:“此人和那个女子大概是一路的?”当下便叫店家给自己找了一个单间,是北正房的西耳房。杨华净脸吃茶,饭后休息一回,天气尚早,打算要到街上逛一逛,遂吩咐店伙把门锁了,缓步出店。这镇甸街市不大,杨华只走了半个时辰,就已走尽,便信步徜徉回来。忽然背后有两个雄赳赳的男子,手持木梃,挑着行李,大撒步走来。脚步很快,一眨眼已走到杨华前头。这两个男子全是短打扮,穿一身蓝布夹裤褂,却是崭新的,扎裹腿,穿沙鞋,一高一矮,一直走入聚兴客栈去了。

杨华是饭后消食,走得很慢,徐徐地行来,将到店门,忽听店院中一片喧哗。杨华诧异,紧走几步,到里面看时,原来是刚才碰见的那两个穿短衣的客人和店伙吵架呢。这两人气势汹汹,口口声声说店家欺负他是异乡人。别个伙计和司账先生以及店中客人出来劝解。杨华听了半晌,才听明白,这两个人要找聚兴客栈西跨院六号,姓黄的贩木材客人。店家告诉他:“六号没有这人。”两个人却不信,道:“我们不是打架。不过是找姓黄的要账,你们做什么替他隐瞒?”偏偏六号住的那位客人已经锁门出去了。这两位越发起疑,非要店家替他开房门进去看一看不可。这两人说:“我们又不是拿他的东西,不过看一看就完,你们店里头的人只管跟我进去。只要我们认清是不是他的铺盖、网篮,我们就放心,不怕他溜了。”

店家当然不敢擅开客人的门,正闹着,忽然听见后面咳嗽了一声,声音深洪。杨华回头一看,只见从店门走进一个道人,年约六旬上下,头发漆黑如墨,顶心挽起一个发纂,绾着木簪,紫黑脸膛,两道浓眉,一双阔目,通鼻海口,一部浓髯掩及胸前,两太阳穴凸起,从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刚毅之气。穿蓝道袍,青护领,腰系杏黄丝绦,垂着二尺多长的灯笼穗,白袜雪鞋,高打护膝,背着一把宝剑,却用黄布套装着,步履从容地走进院来。

那店伙一见道人进来,齐说道:“好了,好了,客人你就别闹了,这不是六号住的客人回来了么?你看人家可是木材商人么?我们没有冤你吧。”那两个人一齐侧身,看了一眼,侉声侉气地互相顾盼道:“咳,敢情真没住着黄老才呀,俺们可是瞎闹了。掌柜的别过意,是俺们多疑了。俺只当黄老才躲了俺们呢。黄老才既然没在这里,俺再到别处摸他去。这玩艺太可恶了,竟躲俺行么?还欠俺二十七串钱呢。”两人嘟哝着撤身便走。那道人眼光一闪,上下打量二人,微然一笑,举手问讯道:“二位施主慢走,究竟是什么事?”店伙忙学说道:“是找错了人的,事情已经完了。”道人双眉一挑道:“找错了人?又和六号不六号有什么相干?施主请回来。”那两个客人连头也不回,出离店门,急急地去了。

道人把院中看了一转。看到杨华,竟注视了一眼,然后回头来,看望二客的背影。他回转身来,叫店伙开门,仍是追问二客究为何事吵闹。店伙说:“他找六号姓黄的。我们说六号没有姓黄的,六号住的是一位道爷。他们不信,说姓黄的躲了,是我们给他瞒着。你老一回来,他自然不疑心了,其实没有什么事。”

道人听罢,哼了一声,眼光一扫,便吩咐店家点灯,没事不必再来惊动。道人掩上门,遂将背后宝剑解下,道袍也脱去,在床上盘膝打坐,闭目养神,那把宝剑放在手头。

那一边,玉幡杆杨华闲看了一回,也就回房歇息着去了。到二更以后,杨华便将长衣脱下,只穿着小衣,躺在床上,渐渐睡熟。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忽然蓦地一惊,杨华翻身坐起;侧耳一听,房上哗啦地一声响,跟着一声断喝道:“鼠子大胆,我山人早就候着你了!”声音深洪,恰是那道人的口音。杨华倏然想起,恍然有悟道:“唔,是了,我且看一看。”慌忙地跳下床,开门便往外闯,忽又一想道:“且慢,我怎的这么没改性!”急急地从枕下抽出刀鞭,在黑影里摸着弹弓弹囊,急急地佩带好,轻轻拉开门,快速纵出,店院中已没有一点动静了。杨华急抢到西跨院六号,六号房门扇交掩,灯影沉沉,悄无人声。杨华忙舐窗一窥,果然这房中一灯如豆,那道人已人剑俱渺。杨华退转身来,四面一顾,急一顿足,窜上房顶,向外张望。只见一条高大的黑影,如箭似地向东驰去。他更引目东望,恍惚见极东头,渺渺茫茫,也有一条人影,兔起鹘落,奔跃如飞。这两条黑影,一前一后,一奔一逐,转眼间,没入夜气之中。少年多事的杨华挟弓插鞭,也立刻展开飞行术,跟踪追去。时候正是三更。

原来这后边追赶的高大黑影,不是他人,正是那六号房的寓客,背剑的长髯紫面道长,所谓云南狮林观一尘道人便是。白天的那两个找错人的行客,已经引起一尘的注意。其实,旅店中人来人往,打听人,找错了人的事,乃是店中常有,一尘道人并不理会。但这两人的四只眼睛却有点古怪:这两个人侧目旁睨,眼光是那么锐利,见了一尘,却又流露出虚怯的神色来,那匆匆一走,更显得可疑。而且一尘道人已经分明看出,这两人全是会武功的。一尘道人不动声色,进到店房,闭目打坐。心静耳明,身在屋中,精神早已照顾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