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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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卖艺择东床招来地痞 拔刀救官眷巧识玉郎(2)

柳研青还是不肯,口中只是嘟哝;柳兆鸿也不答理她。到了第二天,仍依着自己的主意,买刀、买枪、买流星、买锣、买女衫绣鞋、买胭脂粉、买女人蒙头巾,一样样都备好。因为他素来知道柳研青孝顺,莫看她口头执拗,事到临头,总是依着父亲的话的。

果然,在店中一切安排妥贴;到了次日,柳兆鸿觅好场子,该出场了,柳研青乖乖地换上女装。脱了青皮快靴,换上大红弓鞋,头上蒙了包巾,腰上系上白绸腰巾,打扮整齐,越显得姿容健美。只有买来的脂粉,被她悄悄倒在脏水桶里。她是一定不肯擦粉的,只在口唇上,略点了一点胭脂。她父亲给她买来的石榴花,她却插在鬓边,因为她性爱鲜花。

到了下场的时候,柳兆鸿一敲锣,立刻聚集来许多看热闹的人。铁莲子柳兆鸿当场一站,交代了几句江湖话,便练起来。柳研青一往豪迈的性格,到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禁羞涩起来。她又不敢不依着她父亲,只好垂着眼睫,练了一趟剑,和柳兆鸿对了一回单刀破花枪。然后低着头上了马,在马上练了一回镫里藏身,金鸡独立。在那马鞍桥上,一只脚立着,不扯马缰,把马纵开飞跑,还练出各样姿式,引得观众哄然喝采,得了不少采头。

随后,铁莲子柳兆鸿又将一块木板,立在场心,命柳研青贴着木板站定,他却将手中的一把甩箭,逐个镖打出去。上绾柳研青头顶,旁绾两耳、脖颈,下绾腰颈,信手一甩,一打一个准,贴肉皮钉在板上。看的人目眩口张,称奇不止。

然后,柳兆鸿说出一番话来:“如有武林中少年英雄,尽请下场指教。有人能打我这小女一拳,踢她一脚,我在下情愿把这一场赚来的钱,都奉送给他,还要拜他为师。因为在下并不是卖艺为生,不过借此机会,以武会友,要访求能手名师。”

这么一来,可就不得了啦!乱七八糟围上一群当地流氓地痞。起初不过七言八语的纷纷讲论,继而有一个略通拳术的,上场一引头,立刻人人争着下场,个个抢着比武,口中还带出些轻薄话头来。这个说:“姑娘陪你玩玩,打了你可别恼。”那个说:“姑娘,我来打你一拳,你可别嚷疼!”又一个说:“我踩着你们姑娘的小脚尖,可算我赢不?”人多嘴杂,越说越不象话。

这不禁招恼了柳研青。她柳叶眉一挑,杏眼圆睁,玫瑰色的双颊陡变成惨白。她展开身法,足蹴拳击。打得几个口角最轻薄、神色最尴尬的汉子,鼻青脸肿,扪着胸口几乎呕血。

这一群流氓吃了亏,登时大骂大哄:“好浪娘儿们,竟敢毒打兄弟爷们!”竟从地上拾起砖石,往场子上乱打起来。

铁莲子柳兆鸿勃然大怒,长眉一皱,大喝一声,声如洪钟:“鼠辈敢无礼,青儿退后!”长髯一洒,身到人丛中,只一掠而过。那棍徒们便狂呼乱叫,磕磕绊绊,东倒西歪,似风扫落叶一般,摔倒了一地。吓得看热闹的人,早一哄而散!

这一群痞棍情知不敌,呼啸着纷纷逃窜,回头来叫着字号道:“老小子不要走,你等着爷们吧!”柳兆鸿冷笑一声道:“一群畜生,等你们做什么!”赌气把刀枪棍棒收拾起,叫着柳研青,立刻回店。

谁知那店家却说:“赵爷(这是柳兆鸿捏的假姓),您惹了祸啦,快走吧!”柳兆鸿还想住店,这店家再三诉说,催他快走:“不然的话,小店实在担不起这场是非。”柳兆鸿欲投别家店房,别家店房也是不敢收留。“卖艺的父女把一群恶棍打了!”这消息已传遍了当地各处。父女二人只好骑上马,直投他处。

柳兆鸿策马而行,偶然回头,只见柳研青骑着马,低着头,一声也不言语。柳兆鸿对她说话,她也只诺诺的答应着。细看时,柳研青汪着眼泪呢!柳兆鸿好生懊悔,这才晓得这“比武招亲”的话,只是说着好听,实际上断断行不通的。

这一年,柳研青恰好十七岁。从此铁莲子柳兆鸿改变了比武招亲的想头,决计北走豫鲁,西游陕甘,到处打听有名的武师;无论相识不相识,便去拜访,为的是借此物色少年英雄。但是,柳兆鸿技艺大成之后,一向是单枪匹马的独闯;现在为了择婿,方才寻访武林同道,未免对于后起之秀认识得不多。所幸他在江湖上浪迹有年,熟人总还不少。他也把择婿之意,托咐了可靠的朋友。他自己若打听到某一门技击名家,在某地设场授徒,他便径去访问。不想因此,又发生了一桩岔事。

有一个陆路巨贼,与铁莲子有折臂之仇,此人名叫魁星头谭九峰,早年本是湖北剧盗,被柳兆鸿打败后,衔恨出走,北赴中原。二十年后竟在潼关一带,创立起一番事业。他忽闻江湖上有一老人,带一个男装少女,访侠择婿。不知怎的,竟被他探出实底。

魁星头追念前仇,忽生诡计,暗遣一个年轻弟子,前来求婚。这弟子名叫呼延生,手下颇有些功夫,人又长得英俊。经铁莲子柳兆鸿考较他的武技,认为是可造之材,颇有刮目之意,只是询问他的身世和师门传授,呼延生不能如实说出,信口编了一套谎话。柳兆鸿觉得不甚落实,又向同道打听。因为呼延生用的是假姓名,自然没有人晓得他的根底,柳兆鸿遂将呼延生收留下,说要传给他武功,其实也就是要仔细考察他的为人。呼延生人极聪敏,相处不久,颇得柳兆鸿的欢心。柳兆鸿也曾私问过柳研青,柳研青也有允意。这婚事便要烦托朋友提说,就在这一发千钧之时,忽然阴谋破露!

原来那剧贼谭九峰派出呼延生,事隔半年,未闻消息。他唯恐事有不谐,竟私自随后缀了下来。忽听得他的弟子,竟被柳兆鸿收为门徒,大见宠爱。魁星头谭九峰不明情况,深怀疑怒。遂偷偷给呼延生送信,责问真情。偏偏呼延生垂涎柳研青的芳姿绝技,潜生爱慕之心,把他师父的诡计丢在脑后。谭九峰约他择一隐僻地方密会,呼延生犹豫不前。谭九峰越加恚忿,竟命大弟子前来威吓呼延生。

魁星头的大弟子假装乡亲,登门来访呼延生。呼延生突然神色不宁,举止失措。柳兆鸿顿起疑心,立刻留神。趁呼延生出门,他暗加搜检,竟从他的枕头内翻出一封密信来,内有“师尊怪汝贪色忘恩,令汝十日内必有确报,否则休怪无情……”的话头。

铁莲子这一怒非同小可!秘密地准备稳妥,带领柳研青,寻踪搜访下去。找到魁星头潜身的寓所,父女二人越墙而过,伏窗窥听。忽见屋中灯影摇曳,听见呼延生低低的哀告:“师父息怒,弟子决不敢昧良忘本。”另又听一个干涩的声音说道:“好孩子,难为我救了你一条性命,又教养你这些年,托咐你办这一点事,你竟不给我办妥。你还花言巧语的支吾!我不信你在暗处,他在明处,一混半年多,竟没有下手的机会!”跟着听见“啪啪”乱打的声音。

柳兆鸿舐窗一望,看见呼延生跪在地上,迎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怪汉,旁边侍立着那个登门寻找呼延生的汉子,手拿木棍,正在责打呼延生。呼延生低声分辩了几句,那怪汉更加暴怒道:“你不用胡说!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见我?……什么不得空,怎么不得空?现在怎么又得空了呢?孩子,你哪里是怕铁莲子,你一定是恋上柳研青那个小****养的!……”

柳研青父女在窗外听得真真切切,把个柳研青恼得朱颜变色,用手一推柳兆鸿。柳兆鸿立刻冷笑道:“呔,朋友,铁莲子在此,出来见面!休要满口喷粪!”这话才说完,屋内“扑”的一声,将灯吹灭。又猛听一声惨叫,两个黑影,夺门窜将出来。

柳兆鸿大叫:“不好!青儿快进屋救人,我追这两个恶贼去!”

柳研青急忙踢窗入室,晃火折点上了灯。一看呼延生,倒在地上,鲜血淋漓,连肩带背被砍了一刀。柳研青迟疑了一刻,只得动手施救。呼延生不能转动。柳研青手持利剑,大声诘问他:“刚才那人是谁?’”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柳研青,强笑了笑道:“冤孽!他是我师父。”

柳研青道:“你师父为什么砍你?”呼延生只摇头道:“冤孽!”再三盘诘,呼延生没法子启齿。这不由激起柳研青的脾气来,顿足道:“你这东西一定也不是好人,你说实话不说?你看姑娘我宰不了你么?”

呼延生惨笑道:“我本来活着无味,姑娘宰了我,就算救了我了。死在姑娘手里,我做鬼也安心。”

柳研青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拿着剑比划着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你不说我就是一剑!”恰巧此时铁莲子已返回来,忙拦住柳研青,将呼延生背回寓所。先给他治伤,然后用好言语,套问他的真情实话,道:“我和你素非旧识,无仇无怨,你为何跑到我这里卧底?你那师父到底是谁?冤有头,债有主,我决不迁怒于你,你尽管实说。况且你既被你师父砍伤,一定是你不肯暗算我,你们师徒已然反目成仇,你何不告诉我,我也有一番安排,你不要自误!”

呼延生惨然长叹,默想一回,只得略述原委。不过把图娶柳研青的话藏过不提。只说他师父魁星头谭九峰,要他来暗害铁莲子。如果害不了,叫他害柳研青。因他不肯,所以才触怒谭九峰。铁莲子方才晓得那逃走的怪汉,原来是他二十年前的手下败将。但魁星头到底是积年剧贼,一逃出屋外,便命大弟子和他分途逃窜。他自己钻入小巷,隐藏在暗处。容得铁莲子追过去,他才悄悄地撤身遁走。只有他那大弟子,循直道一路傻跑,竟被铁莲子追上,做了替死鬼,教柳兆鸿挥刀诛死在野外。

铁莲子又询问呼延生的真实姓名和身世。说起来,这呼延生的父亲当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后被官兵包围擒斩。他的母亲正在少艾,竟教一个剿匪的营弁霸占了,作为外室。呼延生髫龄丁变,拖油瓶似的寄人篱下,常被人骂为贼种。他十一二岁时,受不了凌辱,背母潜逃,又遇见人贩子,要把他卖入戏班。这谭九峰在潼关开娼设赌,贩卖人口,无所不为。他见呼延生长得很聪慧,忽发善心将他留下,算是把他救出火坑。十年教养,甚为怜爱。不幸这一次,谭九峰疑他叛师忘恩,将他诱出,正在严辞诘责。忽听柳兆鸿在窗外报出字号,谭九峰蓦地惊怒,认定是他勾了来的,连想也没想,砍了他一刀。

呼延生情知他师父必然衔恨于他,也有意哀告柳兆鸿收他为徒。无奈柳兆鸿因这唯一爱女险些受人暗算,以此对呼延生大生反感。柳兆鸿也曾秘对柳研青商计此事。柳研青定要将呼延生杀死,她说:“爹爹,这小子既没安好心来的,咱们可不能留他的活口出去,教他败坏我们,我可受不了。”铁莲子也觉得柳研青的话不无道理。只是他到底年纪老了,又听呼延生那番惨痛颠沛的身世,竟不忍杀他以灭口。候呼延生伤势渐好,便给他五十两银子路费,教他另觅安身立命之地。却暗暗讽示他,不许在外声张此事,倘有耳闻,定不轻饶。

呼延生磕了几个头,拜谢而去。临行对柳兆鸿说:“老英雄,你老这番厚意,我呼延生决不忘怀。你老人家望安,我虽然出身卑贱,不配做侠义的门徒,我也决不能恩将仇报。就是我师父砍我这一刀,也是事情逼在这里。他老人家和你老有仇,对我却有恩。我因不忍做那反间的举动,才触恼他老。我明知他老决不肯轻轻放过我去……我呼延生,少遭家难,逼得我做了不孝之人。如今又为不肯做不义之事,引起家师误会,我又做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了!足见老天对我太薄了,这个世界实在没有我呼延生苟活之地。我此去更姓改名,寻访家母。如果能逃出家师之手,他日不死,再图重报。老英雄嘱咐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说到痛切处,不禁泪落如豆,遂又深深一揖,慨然出门。

这一桩事,把铁莲子柳兆鸿闹得好生不快;遂带柳研青直赴潼关,要找魁星头算账。谭九峰早已见机避去。

这时候,柳研青年已十八岁了。自经这番波折,柳兆鸿为女择婿,越加审慎。没有来历的人,就是少年英俊之士,他也不敢轻易许婚了。把柳叶青直耽误到二十一岁上,依然是小姑无郎。柳兆鸿心中不由暗暗着急。好在柳研青虽已二十一岁,仍然是一派童心,娇憨嬉戏,毫无春闺之怨,时慕绿林之游。又兼她心高气傲,寻常男子看不上眼;照常还是伴着她的父亲,到处流浪。

这年初秋时节,柳叶青父女二人策马漫游,到了河南省境。柳兆鸿住在店中,商量着要北渡黄河,观光燕蓟。忽遇见一家官眷由河南调任北上,晋京陛见。那官儿本人先行入都,却将宅眷托咐了舅爷,随后登程。他的家眷和所带箱笼,由一个少年壮士带领几个兵弁沿路护送。

这少年壮士年才二十五六,生得身长玉立,秀眉笑靥,好似一个白面书生。只两眼颇露英光,看出是会武的人,在店房中投宿。这壮士一眼看见柳叶青父女,好象注了意。

此时,铁莲子柳兆鸿和柳叶青,正出来调理牲口。这本是两匹骏马,柳氏父女恐店家喂饮刷溜不周到,总是亲自动手。柳叶青这时还是穿着男装,绸袍缎靴,拿着刷子刷马。柳兆鸿也穿得衣履不凡,正给马拌料。这少年壮士上眼下眼打量柳叶青,听她口音清脆,象是江南语言,觉得格外与众不同。她和柳兆鸿说话,父子相称,无意中时露女儿憨态,说话又很快。那少年壮士不甚听得懂;却总觉得这一老一少举止异样,便不由要多看几眼。

柳叶青生性豪爽,一点也不留意。铁莲子柳兆鸿却已理会,心中暗笑:这少年壮士大概是初出茅庐的镖客,有点眼力不高,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