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入鞘,剑光一闪而逝。
剑虽入鞘,却已苏醒,唤醒剑的是一名剑客,一名沉睡多年、刚刚睡醒的剑客。只有剑客醒,剑才算真正醒来。若说斗败铁无私时白玉笙已渐渐找到剑心,并认同自己是一名剑客,那么经此一役他无疑已找回剑魄,他的心就是剑心,他的剑法就是剑魄。
剑是师父传他的,剑法亦然!
早在十多年前,师父便有意传他剑法,只是他领悟不够,始终未发觉。师父说练是习武,看亦是习武,原来师父让他看别人练剑,是在传他剑法!
剑法一直在他的脑海,他却至今才引以为用!
他除却是一名剑客,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剑无情,人却有情,因而一旦穆青峰败逃,他便提起剑,疾步走向昏迷不醒的张长生。张长生遭受穆青峰那一记重脚,早已昏死过去。
月光洒照,夜白如霜。
七里亭经历一场生死决斗,复沉寂下来。夜漫无边际,沉寂也就跟着漫无边际,白玉笙蹲下身,借着皎皎月光,查看张长生的伤势:有呼吸,有心跳,只是闭着眼,一动不动。
白玉笙使劲摇,却是摇不醒他。
过不多时,商仲永已携傅青山缓缓走来,他看一眼白玉笙,并不多言,却蹲下身,在张长生肘处的曲池穴用力一按,张长生竟是猛地坐起,疼得嗷嗷直叫,大嚷:“疼,疼!”
白玉笙激动道:“嘟嘟胖,你可算醒来,我以为你会……”
张长生摸着头,没好气道:“以为我会怎样?你一直叫我嘟嘟胖,大概已忘记我的本名,我叫长生,长命的长,永生的生,哪容易死。”
话音未落,他便憨憨笑起来。
但他的笑只停留片刻,却是突然僵住,继而眼眶湿润,哽咽无声。原来,他一时想起被穆青峰杀害的爹娘,以及刚刚才知道同样被穆青峰杀害的依依,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抹去泪痕,似不敢相信,恍然如梦,遂轻声问:“小笙,老贼所说的依依可是我们认识的?”
白玉笙听罢,脸色惨白,却不作答。
他眼眶湿润,却强忍着没哭。师父与依依皆希望他像神仙一样自在、逍遥,如今师父生死未卜,依依已然遇害,他不能哭,不能让他们的希望落空。但不哭不代表不悲,不哭不代表不伤,待张长生猛摇他的肩,他才以袖拭目,道一声“是”后,复黯然神伤起来。
一个“是”字,无限凄凉。
自穆青峰说出小燕子已死那一刻起,他的心已堕入无底深渊!
商仲永见此情景,却是想起傅青青,但他一贯坚强,始终保持着精明之人该有的理智,遂一旁劝道:“两位请节哀,燕姑娘若在世,一定不希望看到两位为她过度伤心。”
白玉笙听罢,虽心痛不止,却只得强自忍住,待宽慰完张长生,方面向商仲永,拱手道:“多谢商长老!”
商仲永却是连连摆手,讪讪道:“我已叛离丐帮,再不是什么长老。我看不如这样,我虚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商大哥。”
说话间,商仲永总有意无意望向白玉笙的剑!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时已夜深,虽有皎皎月光,却因秋霜早已入鞘,因而他压根看不清剑身。或许他心里想着,秋霜剑能击败穆青峰,想来绝非凡品;或许他阅历甚广,一眼便瞧出秋霜剑的不凡之处。至于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
所幸夜黑,白玉笙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在唤他一声“商大哥”后,便又转向张长生,只因他心中诸多疑惑,想要当面问清:问他是如何逃出的,问他是如何知道穆青峰是真凶的,问他是如何让傅青山传信的。
万千疑惑,如云如雾,萦绕于心。
自下山起,他已许久不见张长生。确切说来,他甚至不知道张长生是何时被慧觉掉包!
张长生似一早猜出他的疑惑,不待他询问,便缓缓道:“那天夜里,禅师托人带我去一个地方,让我吃遍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每天都不重样,每样都特美味。小笙,我敢打赌,你一定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菜。可直到昨天,禅师突然对我说‘长生,天下美食已尽入你腹中,你且走吧’,我一听,便有些不乐意……我是想说,我舍不得美食。可临走前……”话至此时,他眼眶已湿,面有愁容,待酝酿许久,方接着道:“临走前,我偷听到禅师与别人的谈话,说我爹娘以及全村的人都被一个唤做穆青峰的丐帮帮主杀害。我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便找他问个明白,他跟我说出实情,还说穆青峰很厉害,叫我轻易不要报仇……”
愈到最后,愈是哽咽。
白玉笙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想要安慰他。
他却一把握住白玉笙的手,激动道:“小笙你说,我能不报仇?我的命是爹娘给的,就算豁出性命,我也要给爹娘报仇。离开禅师,我便一路打听穆青峰的下落,上天眷顾,让我遇到商大哥,商大哥说你在丐帮,并帮我传信给你。”说着说着,他揉揉湿润的眼,抬头看向商仲永,感激地道:“多谢你,商大哥!”
纵是眼眶湿润,纵是哽咽,他都没有流下一滴泪!
可白玉笙知道,他的心底在流泪,只是他强忍着,不愿别人看到!
商仲永却是携傅青山一齐跪下,恳求道:“小笙,我所做一切都是为青青报仇,可我自知武功低微,绝非穆青峰那老贼的对手。如今老贼受伤逃跑,还请你莫要放虎归山。”
傅青山更是跪行到他跟前,拉扯着他的白衣,哭道:“白大哥,我年纪虽小,却知道姐姐一向喜欢你,她到死都很喜欢你。我希望白大哥你能为姐姐报仇,若姐姐地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
他俩一唱一和,竟如事先商量好一般,将铲除穆青峰的重任交到白玉笙手上。白玉笙自然义不容辞,一则穆青峰血债累累,他早就想为小牛村的叔叔婶婶们报仇,为小燕子与傅青青报仇,二则师父在穆青峰手上,他既要除掉穆青峰,亦要救回师父。有此二点,他连忙扶商仲永与傅青山起来,算是答应。只是他尚有些担忧张长生,此时的张长生正努力从地上爬起,却如何使力都爬不起,他想要伸手去扶,却被张长生一把推开,只听张长生激动道:“我没事,不用你扶,你去找老贼报仇。你若不报仇,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白玉笙道:“可你伤重……”
商仲永看出他的顾虑,遂插道:“小笙,你不用担心长生。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我先带长生到镇上养伤,你去找穆青峰报仇,顺带救回你师父,咱们最后在镇上的客栈汇合,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白玉笙的剑。
仿佛在说,只有你的剑能打败穆青峰,也只有你的剑能报仇。既是报傅青青的仇,也是报小燕子的仇,更是报小牛村数百无辜村民的仇。
白玉笙朝张长生看去,却见张长生郑重地点头。
他不再言语,提起秋霜,便要往丐帮走。可没走几步,却被商仲永拦下。
商仲永疾步走到他跟前,一双精明的眼睛炯炯有神,试探道:“小笙,请留步!我且问你,你打算去何处找穆青峰?”
白玉笙脱口道:“自然是丐帮。”
商仲永却道:“穆青峰受伤,纵是回丐帮,你也未必能找到他。”
白玉笙道:“这是何故?”
商仲永犹豫良久,方缓缓道:“我也不是十分确定,但至少有九成把握。据我所知,淮南虽为丐帮分舵,穆青峰却时常来此,俨然将分舵当作总舵,听上一任分舵长老说,穆青峰的房间由他本人亲手建造,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踏进半步。最近却有一事较为可疑,某一日深夜,有放哨弟子见穆青峰带回一人,却从未再见那人离开过他的房间。而尤为蹊跷的是,他还总让弟子送两人份的饭菜给他,时间不早不晚,恰好就在小牛村出事前后。”
白玉笙大惊,失声道:“你是说,他把我师父藏在他的房间里?”
商仲永道:“不错,那些亲眼目睹穆青峰带人回来的弟子,第二日便莫名失踪,如今看来,多半已被他灭口。可我到过他的房间,却并未看到任何可疑之人,是以我猜他的房间里一定有暗格,而暗格里藏着的或许正是尊师。如今他已受伤,极有可能会躲进暗格疗伤,你若找不见他,不妨找找他房间里的暗格。”
白玉笙话不多言,脚踏无极步,立即飞奔向丐帮。饶是如此,等他到藏有丐帮分舵的那片竹林时,东方已爬满朝霞。
血色朝霞,如血殷红!
经一夜折腾,且逢大战,他已是疲惫。但他身负重任,自觉没有休息的自由,此时他仅剩的唯一自由,便是报仇。报傅青青的仇,报小燕子的仇,报小牛村叔叔婶婶们的仇……但当他行至竹林时,却嗅到一阵极致诡异。
他的嗅觉,尚算灵敏。
竹林入口,虽无丐帮弟子把守,他却小心翼翼,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