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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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毒发

七里亭旁,搭起一座台。

台非戏台,而是比武的擂台。擂台高筑,台下围满江湖客,或背刀,或提剑,一层一层包裹着,竟将南北直道堵塞。

江湖客之中,有的跋山涉水,日夜奔波,只为亲眼目睹这场百年一遇的精彩对决;有的恰在此地,便提前占个绝佳的观战位置,顺带买下输赢,以小博大,弥补没寻到宝藏的缺憾;有的曾与台上之人结仇,便希望对方能痛击自己的仇人,仇人的对手便是他们的支持者。

小燕子赶到时,台上二人正自缠斗,难解难分。

二人皆被一团云雾包裹,云雾时而玄青,时而淡绿,外人竟是看不清云雾里面的情形。但她却深知,前辈的无影剑通体玄青,师伯的绿竹棒一身淡绿。玄青盛时,则前辈占优;淡绿盛时,则师伯略胜。他们都是她的自家人,她实在不愿他们继续缠斗下去。

但她清楚,比试一经开始,便难中断!

此时的她暗自祈福,不求孰胜孰败,唯愿比试及早结束!

突然,玄青大盛,久而不衰,彻底压倒淡绿,犹如百影齐发,横扫一切。她知道前辈已使出无影剑法,就在她以为前辈即将获胜时,玄青骤灭,数百道剑影皆烟消云散。云雾跟着散去,她定睛看时,台上已然倒下一人,只剩另一人站着。

倒下的却非穆青峰,而是太白老怪!

穆青峰喘着粗气,站不多久,便飞身钻进树林,不知所踪。穆青峰前脚刚走,台下一众丐帮弟子皆自觉散去,由内而外,挤作一团。小燕子却是脚尖轻点,踩着众人的肩,飞身上台,她径直奔至太白老怪身边,单膝跪下,不停摇着太白老怪的肩,泪流不止,哀痛道:“前辈,您没事吧,您醒醒……”

太白老怪缓缓睁眼,看到她时,淡然一笑,忘却所有疼痛。

他这一生,七十余载,皆醉心剑法,未敢有半点懈怠。自他找到他的剑起,便抛下一切,再没有真正笑过,只因他的剑是冷酷、无情的剑,他的心如同剑的心,一样的冷酷、无情。

不曾想他这一笑,生命却走是到尽头。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拿剑,颤抖着递给她,断断续续道:“丫头,谢谢你来看我……你拿着剑,只要剑活着,我就活着……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永远不缺卑鄙的手段,你要小……心……”

话音未落,手已垂落。

手落剑落,落在台上,扬起一粒一粒埃尘,飞扬,飞扬!

小燕子抱紧太白老怪,失声痛哭起来。她极少落泪,此番却是她十二时辰内第二次为太白老怪落泪,第一次是感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第二次却是悲痛,悲痛他的离世。她不再仰头看天,任由泪下,落在他的手上,落在他的衣上,落在那柄坠落凡尘的剑上。

剑名无影,百影莫辨!

他是江湖传闻的大魔头,却是她亲近的自家人;他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却是她戏言的糟老头儿。糟老头儿非但不糟,反倒可爱;怪老头儿非但不怪,反倒救过她的命。她想报恩,她想救他的命。

剑是他的命,只要剑活着,他就活着!

她提起无影,插剑入鞘,复抱起太白老怪,缓缓站起,朝台下走。她脚步很轻,心却沉重,沉重如钟。她要带他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真正远离江湖、不被世俗所累的地方,他这一生都喜欢静,她不愿江湖的纷争再吵到他。

但她刚走下台,便被一群人围住。

原来丐帮弟子走后,那些围观的看客却一个都没走。他们是江湖客,自然都渴望得到那柄举世无双的名剑,名剑等同于宝藏,每位见到名剑的江湖客皆会露出贪婪的目光。太白老怪在时,他们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妄动;如今太白老怪一死,他们皆壮起贼胆,视无影剑为各自的囊中之物。

名剑无影,百影莫辨,号称天下第一剑。谁拥有无影剑,谁就是天下第一剑客!

剑客拔剑,刀客出刀,纷纷指向她!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本互不相识,却极为默契,异口同声道:“放下我的剑,饶你不死……”

她却视若无睹,听而不闻,仍旧往前走。离她最近的一名剑客终于按耐不住,猛地一剑刺出,直取她的咽喉,眼瞧着剑尖离她越来越近,却自人丛中挤出一人,用剑拨开他的剑。此剑势大力沉,竟让剑客剑走偏锋,从一名江湖客的脸上划过,有血溢出,留下深深剑痕,这名受伤的江湖客与剑客皆震怒,恶狠狠瞪着来人。

来人一袭白衣,是个翩翩少年!

少年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却如寒夜秋霜,冰心刻骨,既寒且栗!

小燕子眼瞧着来人,却是大喜,只因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苦苦寻找的白玉笙。她心中一热,眼眶复温润起来,但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唯脱口道:“傻哥哥,你怎会在此?”

白玉笙看着她,极尽温柔,却不答她,复转过身,挡在她身前。他长剑一横,扫视全场江湖客,发狠道:“谁敢动她,先问过我的剑!”

话音未落,江湖客们已炸开锅,纷纷喝骂“哪里来的小白脸”、“夺剑也要讲先来后到”、“臭不要脸”、“男盗女娼”……谩骂之中,却飞出一位白衣美人,她落在白玉笙身旁,一言不语,冷眼瞧着围住他们的江湖客。

白衣貌美,清雅脱俗。

虞若离一袭素白长衫,往人群一站,便如仙女下凡,迷倒众生。好些个江湖客目瞪口呆,如痴如醉,似梦似幻,早已忘却夺剑之事,正所谓剑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得美人倾城一笑,只怕让他们刀山火海亦无所无从。只是剑虽冷酷,却冷不过美人的脸,美人似生来不会笑,而美人的剑已出鞘。

他们心如死灰,只得将怨念强加于白玉笙一人身上!

或为剑,或为美人!

此时,江湖客们已亮出各自武器,或刀,或剑,或鞭,或藏在袖中的暗器。有的虽不用剑,却同样对这柄举世无双的名剑垂涎三尺;有的瞧出白玉笙手上的剑亦非凡品,吵着让白玉笙交出剑;有的仍不改登徒浪子本性,见虞若离貌美,多有轻薄、下流之言。

他们想要白玉笙的剑,却不知剑唤何名,若让他们知道白玉笙手中长剑便是传闻中唯一胜过无影剑的秋霜剑,势必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在无影之前,秋霜便是绝迹江湖的名剑!

白玉笙握紧秋霜,冷眼瞧着江湖客。剑是师父传给他的,剑本是师父的命,如今已然成为他的命,他不会将剑交给任何人。原来,自师父赠剑于他,他便成为一名剑客。

一名剑客,剑不离手!

他握紧秋霜,冷哼道:“你们想要剑,那就试试!”

江湖客们见此情景,反倒畏首畏尾,不敢上前。他们各怀私心,皆不愿冲在最前,以免做别人夺剑的垫脚石,尤其方才白玉笙轻轻一拨,便势大力沉,拨开那一剑,更让他们不敢大意。

蓦地,有江湖客认出白玉笙,嚷道:“我见过他的画像,他就是白玉笙,那个杀人魔头!”

此言非同小可,所有江湖客皆不自觉后退数步!

他们分外眼红,盯紧白玉笙!

令他们眼红的是宝藏,使他们后退的却是不久前的凌霄山惨案。他们中的一些人曾按照藏宝图上的路线踏进过凌霄山,亦曾亲眼见到那些断腿血人,亲耳听到断腿血人口中的大魔头白玉笙。他们没见过假白玉笙,只因见过的都已变作死人,没见过假白玉笙的他们,便将真白玉笙当作假白玉笙。也即是说,他们怕的是假白玉笙,而非真白玉笙。

大魔头就站在他们眼前,怎能不让他们胆寒!

过不多时,便有江湖客大嚷:“杀掉大魔头,为武林除害!”此言一出,牵动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如喊口号般整齐,他们喊声震天,摩拳擦掌,挥刀弄剑,吵着要杀白玉笙。

白玉笙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故作狂妄道:“我是来夺剑的!”

言语之间,他回头看她,她也在看他。他朝她使眼色,便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剑,悬空一横,冲那些贪婪的江湖客道:“想要无影剑的,跟我来,谁能追上我,剑就是谁的……”

话音未落,他已踏着奇怪步伐冲出人群。

他的步伐世所罕见,时左时右,循环不息,看似缓,实则快。上回夜黑,小燕子未曾看清,而如今午后,她看得真切,不由想起师父提到过徐师伯有一门绝技,不用轻功,不用内力,便可日行千里,无人能及。

那门绝技,正是徐师伯自创的无极步!

天有阴阳,地有阴阳,万物皆有阴阳,阴阳相守,周而不绝。左阳右阴,上阳****,无极步脚踩阴阳,循环往复,周始不息,故而无极。

只眨眼功夫,白玉笙已至数丈之外。

江湖客们眼瞧着无影剑被白玉笙抢走,便丢下小燕子,纷纷朝白玉笙追去。白玉笙跑得并不快,时走时停,竟似有意等他们。可等他们靠近,复拉开一段距离,如此反复,江湖客们皆被他带往别处。

于是七里亭外,便只剩下小燕子与虞若离。

她俩各自藏着心事,虽不言语,却各自心知,各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