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前,太白老怪只求一败!
如此高手,早已置身山之巅、云之上,足可睥睨天下。正所谓高处不胜寒,站在武学之巅峰,孤独便是太白老怪此生唯一的痛,而孤独的由来则是苦无对手。小燕子心中计谋,正是要替他寻一位对手,若江湖果真没有对手,她便捏造一位足以与其旗鼓相当的对手。
唯有对手,方能吸引他的注意!
若此诱惑足够惊人,当使他暂且放下寻仇,一心只在对手身上!
一念及此,小燕子质疑道:“我就不信放眼整个江湖,都没有人是您的对手。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或许江湖上果真出现许多绝世高人,您久不在江湖行走,自然不知。”
太白老怪听罢,忽起兴致,遂道:“丫头,你倒是说说,有哪些高手。”
小燕子稍一细想,便缓缓道:“有一名杀手,自入江湖以来,从未失手。他最擅用剑,他的腰带就是他的剑,可怕的是他出剑极快,剑剑封喉,迄今为止没人能避开他的剑。他曾评价过前辈的剑,说前辈的剑法美则美矣,就是不够快,他说如果您与他交手,未必是他的对手。”
太白老怪急问:“他是谁?”
小燕子并不答他,接着道:“另有一名刀客,没错,他是用刀的高手。二十年前,他醉心于刀法,二十年如一日,有家不归,有妻不顾,终于练成三十六路夺命刀。刀法一成,他便逐一挑战江湖各路用刀高手,无一败绩,至今无人能从他的三十六路夺命刀下逃生。正如剑是前辈的命一样,刀就是他的命,一名视刀如命的刀客,配不配做前辈您的对手?”
太白老怪面色红润,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却是突然抓住她的手,急道:“快说,他是谁!”
小燕子却不答他,反问:“前辈您真想知道?”
太白老怪松开她,紧紧握着木杖,动情道:“我老头儿自练成无影剑后,未尝一败,当年苦于没有对手,遂不得不隐居太白山。若时下果真有如此高人,我老头儿定当与之切磋一二,分个高低胜败。”
小燕子何等聪慧,接着问:“那您练成无影剑前,可曾一败?”
太白老怪听罢,竟是一怔,眼神中有遗憾一闪而过。他当然败过,而且败得很惨,他之所以苦心专研无影剑,正是想要找击败他的那人再行比试,但等他练成无影剑后,那人已不在人世。
此事是他一生的遗憾,至今不能释怀!
一念及此,他仰天长叹,沮丧道:“败过,那人用剑,确实高明,当时我初入江湖,自以为天下无敌,遂找他比试,但他只用一招便将我击败。后来我练成无影剑,再想找他,他却已仙逝。”
小燕子非但不宽慰他,反倒在他的伤口撒盐:“如此说,前辈的未尝败绩都是假的,像前辈这样的高人都败过,果然应验师父那句话,道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湖之大,藏龙卧虎。’”
太白老怪听罢,并不生气,反倒深以为然,回道:“不错,你师父说得很对。”说着说着,他虽平静,却难掩激动道:“丫头,你得告诉我那两位高手是谁,我老头儿可不能再错过。”
言语之间,颇为动情!
使他动情的不是小燕子,不是那两位高手,而是那颗久已沉睡的剑客的心!
小燕子却轻轻耸肩,颇为惋惜道:“哎,前辈注定会错过那两位高手,纵然前辈知道他们是谁,亦找不到他们。”
太白老怪疑道:“为何?难道他们已退隐江湖?”
小燕子道:“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他们死之前仍是江湖客的身份,死后或许能得解脱,便算得退隐江湖。江湖不大,找个人很容易,可想要找个死人,却是难如登天。”
太白老怪心灰意冷,沮丧道:“一个没活?”
听闻两位高手离世,他竟悲伤起来,他当然不是替死人悲伤,而是替自己悲伤。确切说来,他在惋惜,惋惜两场尚未开始便已错过的对决,惋惜他那柄久未出鞘、尘封多年的剑。
木杖在手,紧紧握着。
由希望到失望的过程,何其不幸,唯有木杖,方使他心安。
小燕子突然身体打颤,眼神透着恐惧,故作神秘道:“不错,没有一个活口,而且是死于同一人之手。更可怕的是,杀他俩的那个人,分别只用一招。”
太白老怪转悲为喜,催道:“快说,那人是谁!”
小燕子将他的一切皆看在眼里,心想这位横行江湖的大魔头果真喜怒无常,如顽童般争强好胜,嘴上却激道:“那人与前辈一样,极擅用剑,但他的剑轻易不肯出鞘,只因放眼整个江湖,能迫他使剑的人着实不多。前辈若见到他,以前辈的武学造诣或许能迫他的剑出鞘,可他的剑一旦出鞘,就得杀人。不论是谁,都难逃一死,我劝前辈不要去招惹他。”
太白老怪冷哼道:“丫头,我知道你在用激将法,我老头儿却偏偏受你的激。快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老头儿倒要看看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小燕子长叹一声,故作无奈道:“好吧,我告诉您。但前辈您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若让那人知道,我必死无葬身之地。”
太白老怪道:“你且说与我听。”
小燕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装出很小心谨慎的模样,附在太白老怪的耳旁小声道:“那人就是灵犀阁主。”
太白老怪疑道:“灵犀阁主?”
小燕子道:“不错,灵犀阁是最近十年来上升最快的一个江湖组织,世人只知灵犀阁专门买卖消息,却极少有人知道灵犀阁主是一名真正的高手。只怕放眼整个江湖,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太白老怪瞪着雪鹰般的眼睛,疑道:“世人都不知道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燕子道:“前辈可曾听过穆青峰?”
太白老怪一听“穆青峰”三字,却沉下脸来,冷哼道:“提他作甚,难道他就是灵犀阁主?他的武功虽不算差,却远未高到天下第一的地步。”
小燕子道:“前辈您一定是有所误会,穆青峰是丐帮帮主,自然不可能是灵犀阁主。实不相瞒,晚辈曾亲眼目睹穆青峰与灵犀阁主的对决。”
太白老怪道:“穆青峰败?”
小燕子道:“说败也败,说不败也不败。那场对决,可谓惊天动地,大战数十回合,穆青峰在与灵犀阁主交手时,始终处于下风,并让灵犀阁主生生从他手上救出两人,因而在晚辈看来,穆青峰已是不败而败。”
太白老怪细细思索良久,方缓缓道:“穆青峰资质平庸,不是他的对手实属正常。只是听你描述,灵犀阁主的武功显然高出穆青峰一个层次,如此说来,我倒想会会这位灵犀阁主。”
小燕子面有不快道:“前辈认识穆青峰?何故说他资质平庸?”
她之所以谎称封侯与柳一刀为灵犀阁主所杀,正是要诱导太白老怪去找灵犀阁主挑战。她知道江湖上有一种高手,见不得别人比他强,一旦听闻江湖上有人比他强,他便会想方设法击败他。太白老怪正是这样的高手,这样的高手一生都在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学。只要太白老怪的心在灵犀阁主身上,她的傻哥哥便会多一分安全。但当她听到太白老怪称她的师伯资质平庸时,不免有些愤愤不平,要为她的师伯辩上一辩。
侮辱师伯等于侮辱师父!
有谁胆敢侮辱她的师父,她会不惜一切与之拼命!
太白老怪却轻描淡写道:“认识,自然认识,一个手下败将而已。他们几位师兄弟,徐清风的武功尚可,别的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小燕子忍无可忍,急道:“你这老头儿好不讲理,休要辱我师父!”
太白老怪疑道:“你师父是谁?”
小燕子稍一细想,已然发觉自己失态,为免生事端,自然不愿告诉他,遂学着他的口吻,不耐烦道:“你这老头儿当真奇怪,我师父是谁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走吧老头儿,我带你去找灵犀阁主,祝你早日找到他,以便早日死在他的剑下。”
话音一落,她已转身,往小镇方向走。
她不知道灵犀阁主身在何方,她只能将太白老怪往离白玉笙远的地方引。
太白老怪却是横起木杖,拦住她的去路,极其认真地道:“丫头,走之前你得把话说清楚,你师父若是他们中的一位,那便实实在在是我的事。”蓦地,他猛地拍脑袋,恍然道:“之前见你使用银针,难道你……你是冯青萍的徒弟?”
小燕子冷哼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太白老怪反手摸木杖,动情道:“极好,极好!原来你果真是冯青萍的徒弟,也即是说,你是那个人的徒孙……”
小燕子疑道:“哪个人?”
太白老怪却不答话,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他初入江湖,凭着手中长剑,江湖上少有人敌。直到遇见那个人,他此生唯一一败正是拜那人所赐。那人的剑太快、太飘逸,他甚至看不清那人的招式,便已败下阵来。
他感谢那人,正是那人的存在,让他明白武学之道永无止境。他毕生钻研剑术,未敢懈怠,正是为有朝一日能击败那人。
他憎恨那人,只因那人打败他,却没给他一雪前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