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外,白雪翩舞。
崇政殿内,剑客无声。
一名剑客,本应剑不离手,人在剑在。白玉笙却无剑在身,白衣无尘,宛如翩翩佳公子。他曾拥有一柄绝世名剑,剑名秋霜,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不随身携带秋霜,可在藏身房梁的冯青萍看来,秋霜只应存于废宅,而不应由他携带。
若秋霜由他携带,则小燕子盗回的是假剑!
若盗回的是假剑,则小燕子已与白玉笙合谋,并未真正归顺她!
白玉笙无剑在身,却已脚踏无极,左移右移,如脚下生风,转瞬已至假皇帝身前。太监如是抽出早已藏于袖中的短刃,拼尽全力击向白玉笙,却遭白玉笙一脚踢飞,连人带刃飞出一丈之远。
口吐鲜血,竟是昏死。
假皇帝瞧着一丈之外昏死的太监如是,瞧着如是身前的一摊血,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急不择言,慌忙供出赵峻,供出如是,供出冯青萍,供出灵犀阁阴谋。当然,他所知不多,供出的只是他知道的阴谋者与阴谋。
白玉笙道:“跟我到宣德楼去!”
话音未落,白玉笙已按住假皇帝的肩,果真要带假皇帝离开崇政殿。但他的手刚触到假皇帝的肩,尚未用力提起,忽有一枚银针自房梁飞来,稳稳射中他左肩。另有一股巨力尾随而至,直击他的脑袋。
生死存亡,一念之间。
打出银针的是小燕子,轻伤在肩,于内力无损,反倒是提醒,提醒尾随而至的冯青萍掌力。冯青萍内力深厚,一掌便废掉凌逸全部内力,故而小燕子唯有在冯青萍出手之前出手。
惊风一掌,无风自凛!
那本是穆青峰的绝学,但冯青萍曾仗着穆青峰、刘青城对自己的情,早已违背同门不得私相传授的师命,学得穆青峰、刘青城的所有绝学!
白玉笙中针之后,已然发觉身后有人,在冯青萍的惊风掌尚未近身之际,已是放下假皇帝,朝殿门飞奔。脚踏无极,如御风行。须臾之间,一丈之外。他翩翩转身,看向冯青萍,看向冯青萍身后的小燕子。
神情复杂,爱恨交织。
由原先遭遇偷袭的愤怒,到重遇旧爱后的无措,皆体现于白玉笙一人之身。翩翩白衣,本应是无忧佳公子,却满面愁容,眼神迷离,实令观者动容,如见伤心人,如听伤心人诉说伤心事。
白玉笙道:“原来是师叔,难怪依依会……”
欲言又止,止而欲言,他已陷入有口难言、有情难诉的境地。最终,他眼里不再有冯青萍,不再有假皇帝,只有一个小燕子。他看小燕子的眼神里,既有宠爱,亦有埋怨;既有悔恨,亦有心痛。
万般滋味,涌入心扉。
小燕子已是大步跨至冯青萍身前,指着白玉笙,喝道:“负心薄幸的臭男人,休要提我的名!”
白玉笙道:“依依……”
小燕子道:“住口!”
白玉笙道:“依依,请听我解释……”
小燕子道:“解释?负心即是负心,薄幸即是薄幸,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话音未落,已有三枚银针自她指间打出,直奔白玉笙的咽喉而去。这是云萱打向她的银针,共计六枚。她用云萱的银针打向白玉笙,以示决绝,以示无悔,以示对负心薄幸臭男人的彻底心死。
心死如灰,如何再活?
野火不尽,风吹复生。
白玉笙轻轻避开那三枚快若疾风、狠若幽冥的银针,眼已湿润,不因风吹,不因飘雪,不因崇政殿里的灯火通明。所因为何,无需言,不用猜,冯青萍已是感觉到小燕子与白玉笙之间的彻底决裂。
落泪是真,如同雪落,缓缓,却不失真。
悲痛是真,如同风吹,冷冷,痛感清醒。
白玉笙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彼此煎熬,不如放飞你我。今夜之后,你我两不相欠。若有朝一日江湖再见,便是陌面不相识。”
话音落时,白玉笙深情一望,最后望一眼小燕子,便脚踏无极,飞奔而出。崇政殿外,已有积雪,一寸一寸,替世间穿戴一身白袍。瞧着白玉笙逃离,小燕子本想追出,却遭冯青萍拦下。
冯青萍道:“依依,你留下保护皇帝,那个负心薄幸的臭男人交给为师。为师既要替炆儿备下寿礼,亦要替你讨回公道。”
小燕子道:“可是,师父……”
最终,她的话尚未说完,冯青萍已然追踪白玉笙而去,转瞬即消失于崇政殿。方才崇政殿上,白玉笙落泪时,她亦落泪,身体打颤,无风自寒。冯青萍虽看不到她的泪,却看到她的打颤,继而感受到她的悲痛。于是,冯青萍已完全信任她,故而放心将假皇帝的生死交给她。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白玉笙的泪是假,是故意流给冯青萍看的泪。她的泪却是真,不为自己流,不为白玉笙流,而为冯青萍流。冯青萍是她的师父,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师父面前演戏,竟欲亲手毁掉师父的美梦。
美梦成空,生命尽头。
她不敢看师父的梦碎,更不敢看师父生命的尽头,却还是违背师命,缓缓走向瘫坐龙椅上的假皇帝。假皇帝额头冷汗已消,或许他正在庆幸,庆幸白玉笙没有抓走自己,庆幸自己能够多活一日。
他是傀儡,多活一日赚一日。
傀儡的命不是命,一旦他死掉,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名姓,更没有人会打探他的来历。自他当傀儡起,他的名姓与来历皆不重要,他仅存的价值便是当傀儡,一旦当不成傀儡,他的命便会丢掉。
小燕子道:“起来,跟我走。”
假皇帝道:“可阁主命我待在崇政殿,哪里都不去……”
小燕子道:“少废话,让你走就走。师父已追踪白玉笙而去,若再来一位要你命的剑客,我可护不住你。”
假皇帝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起身,紧紧跟在小燕子身后,走出崇政殿,走向皇城南门宣德楼。殿外积雪,留下两行脚印,但白雪纷纷,一寸一寸,须臾之后,便会将脚印覆盖。
雪如岁月,最终会抹去一切痕迹。
留给她的时间已不多,她需要如事先约定那般将假皇帝送至宣德楼,再抽身前往白玉笙与冯青萍的决战之地。
决战之地,垂拱之巅。
那是他们的事先约定,一旦白玉笙退出崇政殿,便会将冯青萍引至垂拱殿。垂拱殿既是整座皇城最高的建筑,更是百官视朝、皇帝听朝之所,而垂拱殿房脊之上,虞若离、樊篱、易筱君等人早已久侯。
雪已至,决战将至。
冯青萍追至垂拱殿,方发现自己中计,不觉心痛,陷入无限悲凉。崇政殿里,她曾摒弃前嫌,重拾对小燕子的信任。待看清白玉笙手上的秋霜剑,她总算明白:老谋深算如她,竟遭唯一的徒弟算计。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
寒雪漫舞,白发轻扬。面对直指自己的四柄剑,冯青萍突然冷笑不止,于这寂静无声的雪夜回荡。雪本有声,夜亦有声,奈何决战在即,所有参战之人已心外无物,唯有拼命。
拼命不是拼死,而是拼活。
虞若离为巫山上的惨死同门而拼,易筱君为惨死飞羽堂杀手下的两位师父与酒仙而拼,樊篱为整个樊氏与慕容世家而拼。至于白玉笙,不为别的,只想早些结束这场酝酿许久的阴谋。
雪与决战,慎重绽放。
绽放如梅,如蝶,自在翩舞。既是不期而遇,更如命中注定,注定会有一场除旧迎新的雪,注定会有一场关乎生死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