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21865600000357

第357章 哑巴

铜镜之上,唯一天窗。

小燕子由那脚步声望向天窗,方发现正有一缕阳光透窗洒下。受囚如她,贪婪地瞧着,生怕那缕久违的阳光会遭剥夺。阳光是光明的使者,是希望的化身,她的自由已遭禁锢,不能再失掉希望。

置身绝望之境,若无希望,便极难存活。她渴望活着逃出酒庄,不为自由,只因酒庄之外有她挂念之人。或许她所挂念之人,此时此刻正同样挂念她;或许她所挂念之人,此时此刻正满城找她……

庄内一日,胜过庄外一年。

既是煎熬,更是一次甚于一次的内心拷问。与阳光一样,她已视来者为自己能否逃出酒庄的关键。如她所想,来者于天窗位置停下脚步,蹲身,解开铁链,不多时便有一只与天窗一般大小的食盒由天窗缓缓降落。

食盒一端,系有长绳。

长绳不长,待来者之手伸入天窗,方堪堪使食盒落地。食盒里装着美味佳肴,尚未打开,已有肉香蘸着酒香缕缕袭来,但小燕子眼里看到的只有出路,而无烧鸡或者别的佳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未及细想,她已凌空飞起。她虽旧伤未愈,腿有余痛,却凭卓绝轻功,顺着食盒一端的长绳飞至天窗,将来者之手稳稳捉住。

来者受惊,吓得丢掉长绳,使劲挥舞手臂,想要将小燕子甩开,未曾想小燕子如抓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松反紧。但他只是手上用力,并不哭喊,亦不哀求,仿佛是哑巴,吐不出一字。

手上虽用力,却乱挥一通,毫无章法。小燕子捉住他的手臂之际,已是探明他的内息,发现他没有一丝内力,显然绝非习武之人。

对待习武之人,自有对待习武之人的策略。

对待寻常之人,亦有对待寻常之人的妙招。

小燕子道:“你莫要再白费力气,如今我受困囚笼,与其白白等死,倒不如拉一个垫背。你若不想死,须先使我活。”

先礼而后兵,礼成则兵弭。

命只有一条,谁都会惜命。小燕子本以为来者是酒庄之仆,只需稍加威胁,便可听命于她。岂料来者听罢,依旧是挥舞手臂,且明显用力,并不作答,更吐不出一字,似有难言之隐。

天窗不大,且有来者手臂遮挡,故而窗内不知窗外之人,窗外不知窗内之事。连接窗内窗外的是两只手,一只想要挣脱,一只死死纠缠,使原本寂静无声的酒庄难得热闹起来。

当然,整座酒庄除小燕子之外,再无别的人声。

小燕子虽觉诧异,却不甘失败,仍死死抓住来者之手,似有深意地道:“你若能放我出去,我许你黄金百两,足够你一世无忧!”

来者听罢,只些微犹豫,依旧挥舞手臂,既不哭喊,亦不哀求。显然,面对百两黄金之诱,他确曾心动。但是,他的心动只是一时,受着重重顾虑阻挠,故而转瞬即遭否定。

威逼不成,利诱无功。

小燕子心下已是不悦,却显得颇为耐心,缓缓道:“你可是不知从何说起?不如这样,我问你答,你若如实相告,我便松手。可若有半点隐瞒,我必不饶你……”待稍作酝酿,她问道:“我且问你,酒庄可有出路?”

来者听罢,总算不再用力挥舞手臂,却如鲠在喉,哼不出声,吐不出一字。小燕子既看不到他的表情,更听不懂他憋在心底的话,连连追问之后,得到的却是同样的哼不出声。

如同哑巴,有苦难言。

须臾之后,来者既吐不出一字,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唯有重新挥舞手臂,更加用力,显然急于挣脱。

小燕子道:“你是哑巴?”

话音落时,忽自天窗外传来连连叩首,一声一声,由天窗外传至天窗内。无声之声,胜过有声之声。闻此叩首,她恍然明白来者实实在在是一名哑巴,纵她扯断哑巴的手臂,亦不能使哑巴吐出一字。

言语是本能,哑巴却不幸地失掉这项本能。

或因天生如此,他们自出生起便从未尝过言语的滋味;或因突发疾病,以致他们不幸地丧失言语的技巧。

天生万物,各有其命。

人为万物之一,亦各有命。有人生而为王侯将相,有人生而为流民乞丐;有人生而眼明耳顺,有人生而或聋或哑。作为万物之一,只需走好自己的路即可,实在不必纠结于别人的不幸。

纠结,于己无益,于人无助。

小燕子道:“倒是稀奇,原来我一直在问哑巴问题。确切说稀奇的不是我问哑巴问题,而是我在问哑巴问题时,一直期待着哑巴的回答。小燕子啊小燕子,枉你聪明一世,却这般糊涂!”

哑巴依旧叩首,一声一声,由天窗外传至天窗内。显然,他虽不会言语,却能听懂小燕子的话。叩首已是他与小燕子的唯一交流,唯有连连叩首,方可证明自己是哑巴的事实。

他既不会言语,更有难言之隐。

纵他不是哑巴,亦不敢回答小燕子的任何提问,只因他是酒庄之仆,命不在己,而在酒庄之主。庄主要他死,他没有命活。小燕子捉住他的只是一条手臂,庄主却能决定他的死生。

孰轻孰重,无需深思。

小燕子道:“听你叩首,倒教我心疼。怎奈我受困囚笼,生不如死,已视你为救苦救难的活神仙。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当然,你若如实回答,我便松手。”

哑巴突然停止叩首,亦不挥舞窗内手臂,转而用另一只手四处摸索。小燕子既看不到窗外的他,更不知他在摸索何物,小心提防之余,只当他已妥协,准备回答自己的提问。

小燕子道:“酒庄出路是在上还是在下?若在上,则叩首一次;若在下,则叩首两次。”

话音落时,凝神静听。

她在等,等哑巴的回答。哑巴能听懂她的提问,并会用叩首的方式作答,一次或两次,有着本质的区别。此前她已将酒庄翻个底朝天,深深疑惑出路是否在地面。若出路在上,纵她掘地三尺,亦难有所收获。

或上或下,既是方位,更是方向。若方向有误,便如南辕北辙,不仅白费力气,更会因此迷失,离出路越来越远。

只是,她最终没能等来哑巴的任意一声叩首。没等到叩首之声的她,却突然手上一松,瞬间坠落。坠落之际,她已施展轻功,翩翩如燕,却在看到自己的右手后惊呆,险些摔伤。

一截手臂,淋淋之血。

若她早些知道哑巴摸索的是刀刃,必定不会再逼问哑巴任何问题。她要的是回答,是出路,而不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臂。或许于哑巴而言,断臂即是回答。可于她而言,断臂是痛。

犹如伤口未愈,复遭撒盐。

铜镜之上有她的影,另有一扇遭铁链锁住的天窗。哑巴自断手臂之后,不顾疼痛,重新将天窗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