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之后,一左一右。
铁无私已提前预判到藏于屏风右侧的凌逸,故而能够从容避开软剑之锋,却未曾留意左侧的云萱。云萱现身之时,袖中银针已是飞出,直取铁无私的眼睛,而凌逸一剑刺空之后,顺势横削,直取铁无私的颈。
一剑一针,天衣无缝。
不容细想,铁无私以追魂剑直劈凌逸,迫使凌逸收剑,左手却已跟着抬起,横于眼前,竟欲以掌抵挡银针。
命只有一条,谁都会惜命,面对如此危局,唯有先保命。保命之后,再思如何止损,将伤害降至最低。无疑,与手掌相较,眼睛更值得保护。若无眼睛,则黑夜与白日同,生命失去色彩。
生死之际,黑白之间。
银针离铁无私的眼睛越来越近,只剩一尺,铁无私的左手尚未抬至眼前,却自身后数丈之外飞来一枚银针,较云萱的银针更快、更准,两针相撞,云萱的银针往左侧稍退数寸,方一同落地。
银针落地,落地无声。
当然,并非银针真的无声,而是声轻,轻到极易被别的声音掩盖。掩盖针声的是人声,言者既非铁无私,亦非云萱、凌逸,而是及时赶来的小燕子。
小燕子喝道:“好不知羞,只会偷袭的败类!”
云萱经小燕子一喝,先是一愣,继而想起七年前凌霄山上自己确曾偷袭过她,却不甘示弱道:“好不知耻,只会纵火的恶贼!”
如七年前凌霄山上初遇,两位擅使满天星的美人已是势同水火,两不相容。小燕子指责云萱一贯只会躲在暗处放冷箭,确有其事,故而云萱无从抵赖,唯有指责小燕子的纵火行为。
小燕子纵火,亦确有其事。
七里镇贾府、齐云山上齐云观、淮南城钱府以及今夜的荀府,皆曾留下小燕子的纵火事迹。无疑,纵火已成为小燕子施展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等计谋的重要环节。但她并未真的纵火,而往往是浓烟四起、火势却弱,意在造成起火假象。
譬如荀府,她只是悄悄溜进荀巽书房,将荀巽的书尽数堆在地上,隔离之后点燃。也即是说,她烧的是书,而非书房。荀巽的宝是书,而非书房,故而她最终烧掉的都是荀巽的宝。
焚书只是手段,意在使荀巽回府。
确切说荀巽是否回府与她无关,她不关心荀巽的去处,她所想达成的效果只是荀巽莫要再纠缠她的傻哥哥。
原来,她亦看到那颗自夜幕划落的星。
于她而言,虞若离即是夜幕上最耀眼的星,高高在上,受世人惊羡,以致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免欣赏起虞若离的美貌。无可否认,她曾嫉妒,亦曾因白玉笙与虞若离的几番同生共死而心生醋意。
试问:世间哪个女人看到虞若离的美貌不心生嫉妒?
试问:世间哪个女人放心让自己的男人与虞若离这样的美人多有接触而不心生醋意?
但她绝非一般女人,她是天下第一女飞贼,是百姓心中的侠女,故而她的嫉妒与醋意皆为一时,一如当初巫山脚下初遇,她曾惊羡于虞若离的美貌。那时的虞若离尚未涉足江湖,可谓不染一尘的神女。
若她身为男子,亦会心生爱慕。
若她的傻哥哥最终选择虞若离,她亦会忍痛割爱。如此,她会心痛,会泪奔,会绝望至死,但她无怨无悔,只因虞若离配得上她的傻哥哥。若非要在世间寻一个人,唯有她的傻哥哥能配得上虞若离。
如今星落,使她不安。
虞若离是她的朋友,她希望虞若离活,永远如星闪耀。
她知道白玉笙的担忧,并预感到虞若离即将有危险。她希望白玉笙告诉自己他对虞若离的担忧,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救虞若离。纵是豁出性命,她亦会为她的傻哥哥救出虞若离。
他不说,她不问。
他悄悄独行,带着未愈的伤,朝那危险之地前进。她则装作一无所知,既不劝阻,亦不相帮,却在他走后不久,跟着离开铁府,融身夜色。
夜色无边,唯风肆意。
她的脚伤虽未痊愈,却已大好,本想赶在她的傻哥哥之前到驸马府,却不经意间看到荀巽率领禁军朝南门大街驸马府方向疾行。于是,她决定用围魏救赵之计,潜入西角楼街荀府,将荀巽的宝贝尽数焚烧。
她亲眼看着桂嫂跑去驸马府报信,方离开荀府。后来,她最终因放心不下她的傻哥哥,匆匆赶到驸马府,正巧撞上铁无私遭云萱、凌逸联手围攻。一如七年前凌霄山上,她曾遭遇同样的围攻。
那日她曾遭遇较铁无私更凶猛的围攻,除云萱、凌逸外,尚有躲在暗处打出幽冥钉的慧觉。所幸那日她有贵人相助,她的贵人是天下第一剑太白老怪,无影一出,天下莫敢争锋。
想起太白老怪,不胜唏嘘……
铁无私看到两枚一模一样的银针相撞之际,已知小燕子在身后,遂退至小燕子身旁,守住房门,与房里的云萱、凌逸形成对峙。
凌逸道:“又是你这只该死的燕子!”
云萱道:“天寒地冻,北燕南飞,怪只怪你不识趣,偏要南燕北飞。”
小燕子道:“倒是稀奇,你们两个装神弄鬼的败类竟还有脸活在世上。当年若非慧觉出手相救,你们早已化作针下亡魂。”
凌逸道:“别提那个叛徒。”
小燕子道:“曾经亲切地唤他师叔祖,如今却是一口一个叛徒,当真令人唏嘘。你夜里睡觉可千万别闭眼,只因我若是他,一定会去找你,还有你……”言语之间,她已抬手指向云萱,接着道:“就治你们不敬尊长之重罪,若还不悔过,便带往阴间受罚,免得祸害人间。”
凌逸道:“倒是佩服你的勇气,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铁无私道:“我看嘴硬的是你!”
话音未落,他已一剑刺出,直取屏风右侧凌逸的咽喉,而全然不顾屏风左侧的云萱。或因他觉得有小燕子在,云萱不敢妄动;或因他觉得纵云萱出手,小燕子亦可轻易化解云萱的银针……
总之,他已豁出性命,以自己的命博凌逸的命。
原来,看到凌逸邪魅之笑时,他突然想起芙蓉肩上的伤痕,一道一道,旧伤未愈,新伤复来。那是芙蓉遭受的鞭刑,他仿佛看到凌逸正用长鞭抽打芙蓉,仿佛看到芙蓉正痛得苦苦呻吟;仿佛看到芙蓉脸上滑落的泪珠……
伤在芙蓉之身,痛在他一贯冷酷之心。
原来,早在钱府与芙蓉初遇,他的心已渐渐遭芙蓉融化。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心会因一名角妓而融化,正如他从未视芙蓉为角妓,一贯不近女色的他第一次为女人打动,正是芙蓉。
他曾发誓:再不会有人逼迫芙蓉。
他很少发誓,更是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发誓,而一旦发出誓言,便要说到做到。出剑之时,他耳畔仿佛响起芙蓉的哭诉与泣语:“我发誓以后再不跳舞,谁再让我跳舞,我便跟谁拼命……”
一字一字,入耳入心。
在他眼前的邪魅公子便是逼迫芙蓉跳舞的琴师,琴声不停,舞不能止。他要替芙蓉与琴师拼命,并亲手挑断琴师的手筋,使琴师无法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