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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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荀府

汴京城里,风雨飘摇。

君臣数十年相安无事,却于今日爆发一场席卷整个汴京城的暴风骤雨。民为水,臣为舟,君为舟上游客,如今载君之舟摇摇欲坠,方向不明,在那无边无际的瀚海上漂泊,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失控,是作为掌舵者的皇帝最为畏惧之事。可在他的一意孤行之下,原本风平浪静的瀚海经暴风骤雨来袭,已是浪起三千,一浪高过一浪,似要将他的巨船整个吞没,沉入海底。

以六扇门为主、殿前禁军为辅,皇帝大发雷霆之怒,将名单上涉及到的一应人等悉数捉拿,囚于天牢,就连枢密使韩束、同平章事晏回都未能幸免。皇帝震怒之下,数十名朝臣连同家人一齐下狱,可谓暴风骤雨,席卷京城。

如今的汴京城不论大街小巷,抑或酒肆茶馆,皆在谈论这场一夜倾城的暴风骤雨。襄王因酒醉落水,尚可洗清皇帝嫌疑,数十名朝臣落难,无疑衬得皇帝刻薄寡恩,缺乏贤君该有的度量。

西角楼街,平平荀府。

约在未时,铁无私走出药铺,提药去往荀府。自荀巽遭受重伤起,铁无私一直周旋于灵犀阁与朝臣之间,不得脱身。午后听闻荀巽早已自昏迷中苏醒,伤势有所好转,遂以结义兄弟的身份探望荀巽。

粗布素衣,未携追魂。

如今他已是一介草民,无官职在身,倒落得一身轻。原来昨夜崇政殿里,他抵住如是百般诱惑,坚守自己底线,没有给出皇帝想要的结果,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罢免,起用林靖为六扇门总捕。

早在他重回六扇门之前,林靖便是六扇门总捕第一候选。林靖继任总捕,第一件事便是极力讨好皇帝,给出皇帝想要的结果。皇帝对林靖颇为满意,赏黄金百两,御赐铁面无私。

原来铁面无私,只是一块招牌。

招牌可以随时换人,依皇帝个人喜好,而不依招牌本身赋予的内涵与价值。

离开崇政殿前,皇帝骂铁无私不配为人臣子,更遑论尽人臣本分,与奸臣贼佞无异。铁无私未作辩解,余光瞥到如是那依旧看不懂的眼色,最后看一眼高坐皇位上的皇帝,道一声珍重,整整衣襟,从容离开。

离开既是结束,更是开始。

自他重回六扇门,兢兢业业,未敢有丝毫懈怠,却最终换来“奸臣贼佞”的评价。冷月高寒,不如心寒。他虽深深记挂连环命案与凤栖阁案,却是心灰意冷,不愿再做那唯命是从的奴婢。

他曾不屑于宦官的谄媚、惑主,却发现他与宦官有着同样的处境,皆需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皇帝,方可换来皇帝的信任与尊重。唯一不同的是,宦官做的有模有样,他却始终学不会卑躬屈膝。

既然学不会,索性无所学。

铁无私怀揣一颗平常之心,缓缓行至西角楼街尽头荀府。荀氏本出身贫寒,祖孙三代皆为寒门学子,至荀巽时方凭读书为官,而荀巽为官清廉,是以荀府简陋,不如韩府、晏府那般阔绰不凡、富丽堂皇。

正是此等清廉,方使铁无私与荀巽结为莫逆之交。

早在七年之前,铁府与荀府便时常彼此走动,故而荀府上上下下皆认识铁无私。铁无私进入荀府未受任何阻拦,亦不用任何人引路,将药交与专门替荀巽煎药的桂嫂,便直奔荀巽房间。

却在院中,遇着荀巽。

荀巽弯腰挥臂,背对铁无私,做一些简单的轻微训练。虽未恢复如初,到底是行动自如,不用卧床。铁无私瞧在眼里,自是欣慰,却不出声打扰,静静看着,心底更增添一缕斜阳送暖的平静。

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如若可以,他当真希望能够与荀巽保持一生的兄弟情义。但他已遭罢免,与荀巽相交,已是高攀,更不愿再因连环命案与凤栖阁案而连累荀巽。

后来,桂嫂端来一碗汤药,打断荀巽,荀巽方才注意到身后的铁无私。铁无私与其相拥,但或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荀巽连连咳嗽,反倒教铁无私不安,遂接过桂嫂手中汤药,预备亲自喂食。

荀巽道:“兄长厚爱,巽承受不起。”

铁无私道:“贤弟可还记得往昔之事?愚兄缉拿凶犯,每每受伤,为免家中挂念,都要躲至贤弟处,幸得贤弟包扎、敷药,如今正是愚兄还报贤弟之时。”

话音一落,他已拿勺,舀起汤药,递与荀巽嘴边。荀巽不再推辞,由着铁无私喂药,一如当年。桂嫂识趣地走开,却在临走前取笑他俩前世是一对鸳鸯,因投胎有误,皆为男子,故而只能做兄弟,做不回鸳鸯。

须臾之后,汤药已尽。

时已至申,夕阳西下,晚风轻起,拂叶扬尘,院中已是渐凉。在铁无私近似命令的要求下,荀巽总算回房,以免旧伤未愈、再染上风寒。当然,铁无私寸步不离,与他一前一后回房。

兄弟二人落座,桂嫂端上新煮的热茶,斟上两盏以供兄弟二人暖胃。当然,桂嫂依旧识趣地走开,可是临走之前,仍不免取笑他俩,一如当年。

荀巽道:“兄长近来可好?”

铁无私道:“挺好。”

荀巽道:“天牢命案可有眉目?”

铁无私道:“或许有,或许无。贤弟有所不知,愚兄已辞去六扇门总捕之职,如今已是一介草民,不敢过问朝廷命案。”

荀巽腾地自椅上站起,惊道:“兄长何故离职?”

铁无私道:“世事难料,一时之间愚兄竟不知从何说起。总之,如今愚兄已是无官一身轻,落得清闲,正可陪贤弟解乏。”

荀巽道:“巽不需要!”

铁无私道:“莫不是贤弟已嫌弃愚兄?”

荀巽突然以手掩面,显得痛心疾首,失望地道:“兄长何出此言,敢问兄长可曾记得你我结拜之日许下的诺言?”

铁无私道:“你还记得?”

荀巽目光坚定,朗声诵道:“兄无私,弟荀巽,求武圣为证,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忠君爱国,誓死效忠朝廷,为百姓谋福祉。如有违背,人神共弃。”

铁无私道:“愚兄从未敢忘。”

荀巽道:“既是如此,巽知道一些凶手之事,兄长可愿听?”

铁无私道:“愿闻其详。”

荀巽道:“那日巽赶到宣德楼,忽有一名禁军来报,称东华巷有可疑之人。巽未作多想,便带上十一名禁军前去查探,却见东华巷空无一人,始知中计,原来凶手早已扮作禁军,一直潜伏在巽身旁。”

铁无私道:“怪只怪愚兄一时不察,害贤弟……”

荀巽道:“兄长切勿自责,请听巽详禀。凶手擅使软剑,手段残忍,将我们一一杀害。不错,他以为巽会死,没想到巽会活。巽看到那名报信的禁军,缓缓撕开人皮面具,露出满头花白发。”

铁无私惊道:“老者?”

荀巽道:“不错,昏迷之际,巽隐约听到凶手称那名老者为师祖……”

“师祖”二字,实令铁无私震惊,继而想起凤栖阁里老鸨之言。凌逸是徐先生之徒,徐先生是清风道长之子,清风道长可谓凌逸之师祖。若说在凤栖阁时他尚有疑虑,如今看来,却是不容置疑,只因与老鸨相较,荀巽显然更值得信任。他信任荀巽,犹如信任他自己。

想到清风道长,自然想到白玉笙。

淮南一别,已是许久未见。那日皇帝曾密召白玉笙觐见,白玉笙却不知何时已携小燕子杳然无踪,去到一个心之所向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