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水芙蓉清自清,千里寻郎化为蝶。
墨晟轩赴京赶考,芙蓉曾拿出所有银两作为盘缠,二人于皓月清辉下发出“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得知墨晟轩高中状元,芙蓉连夜逃离怡红院,跋山涉水,总算来到汴京城。
盘缠用尽,痴心恋人。
不曾想初至汴京,芙蓉便听闻新科状元入赘皇家,成为当朝驸马。烈日当空,却是霎时昏天黑地,如有惊雷狠狠砸下,砸碎芙蓉的美梦,砸碎“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
誓言,无疑是世上最大的谎言。
一旦誓言破碎,万般苦难皆来,如狂风骤雨,击打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真心。
她曾擅闯驸马与公主婚宴,却遭护卫乱棍打出。最使她心灰意冷的是,墨晟轩在看她时,犹如陌面不相识,并隐隐暗示,暗示她口下留情,莫要提起往日之誓言。无疑,他已当着她的面,亲手将誓言撕毁。
真心插入一柄匕首,痛到窒息。
世间之上,最难忍受的苦难不是心爱之人当着自己的面与别人成婚,而是心爱之人与别人成婚时,却亲手将一柄冷酷的绝情匕首插入自己心房。只因前者带来的是绝望,后者却是心死。
流落街头,无衣无食。
或许是命中注定,宿命难违;或许是求生本能,渴求活着。芙蓉忍痛挨饿,兜兜转转,最终来到凤栖阁。离开一家妓馆,来到另一家妓馆。或许此生已注定,注定出身妓馆,终老妓馆。
她已认命,认角妓的命。
如她所言,角妓生来即为角妓,角妓的命便是她的命。
她一介区区角妓,自幼受着老鸨教诲,以成为第一名妓为目标。身在淮南时,她已是怡红院第一名妓。但第一名妓与第一名捕不同,后者可光宗耀祖,名扬天下,前者却只能无限放大身为角妓的污点。
凤栖阁前,她曾有过犹豫。
她不想再当角妓,妓馆是肮脏泥淖,角妓则如嫖客玩物,得不到一丝生而为人的尊重。她曾想过做别的营生,可此行汴京,她已钱财散尽,温饱难以维持。最终,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只能做角妓。
世间之人,各有活法。
名捕有名捕的活法,角妓有角妓的活法。她已做过十多年角妓,角妓便是她的活法,想要换别的活法,无异于换命。
心死之人,渴望告别过往。
芙蓉踏入凤栖阁,改名小蝶。蝶有破茧、重生之意,既是昨日告别,更是明日开始。
因轻云蔽月之容、翩若惊鸿之舞,小蝶颇受老鸨器重。妓馆培养角妓,短则数月,多则数年,乃至十年,期间花费能否收回,需看角妓天赋与命数,无疑担着风险。如今白捡一位现成的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角妓,老鸨自是欢喜。
小蝶与老鸨约法三章,卖艺不卖身。
经一月之内几番包装,小蝶一跃成为凤栖阁花魁,引汴京城里的无数富贵公子为其折腰。老鸨经营凤栖阁数十年,深谙一众嫖客的心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往往是得不到的最稀罕。
赚钱之道,在于循循。
一月之内,由老鸨精心安排,小蝶尽展歌、舞、书、画之才,却甚少接客,反添上一层神秘面纱。此面纱轻薄,半遮半露,若隐若现,着实引起一众嫖客好奇与兴趣,成为汴京城里所有富贵公子心中的洛神。
远观如太阳升朝霞,迫察若芙蕖出渌波。
殊不知自小蝶入凤栖阁起,便已做不回一名简简单单的角妓,并陷入到一场永无止境的阴谋与杀戮。只因凤栖阁并非一家简简单单的妓馆,凤栖阁背后是灵犀阁,而灵犀阁是一切阴谋之源。
妓馆只是伪装,用以掩人耳目。
徐先生虽已故去,灵犀阁却是尚在,阴谋亦尚在,如天空之阴云,挥而不散。她何等聪颖,虽不善言谈,却观察入微,无意间获悉阴谋。
原来,那只香囊是她差人故意留在菜园。
她虽获悉阴谋,却不能明着告知铁无私,只因凤栖阁有许多灵犀阁的眼线。她不能擅自离开,只得诱铁无私前来凤栖阁,假装一个不期而遇。
此番与铁无私会面,既非叙旧,更非诉苦,而是想还报铁无私相救之恩。她知道铁无私正苦恼于连环命案,亦深知替她抚琴的凌逸便是连环命案的真凶,她要告知铁无私的正是有关凌逸的细节。
房顶藏人,偷听房内。
凌逸藏身房顶,细听房内一举一动。铁无私唯有配合演出,有一搭没一搭的劝小蝶莫要再喝,好生休息,并不详问与连环命案有关的任何问题。
他是在保护小蝶,以免受杀手毒害。
小蝶则一边干呕,说着没人能懂的醉话,一边书写暗语,告知铁无私她知道的一切。事实上老鸨与凌逸处处防着她,她所知无多,唯有将所见所闻提供给铁无私,希望对铁无私破案有所助益。
她所提供的细节,大多是铁无私已获悉或已有所怀疑。譬如软剑,凌逸的腰带即为剑,杀人于无形;譬如幽冥钉,凌逸身上有许多幽冥钉,她不知道那些泛着幽光的黑色铁钉便是幽冥钉;譬如赵峻,凌逸初至凤栖阁,赵峻便曾光临,不找任何一名角妓,却与凌逸单独相会……
另有一点,却令铁无私始料未及。
据小蝶暗示,自数日前凌逸来到凤栖阁,便陆续有达官贵人前来,明着招妓,实则却在与凌逸私会。其中命案发生前夜,曾有一名小厮模样的男人交与凌逸一张图,她只匆匆一瞥,已然发觉那是一张画有城防与天牢布局的地图。
无疑,连环命案已牵涉多位朝廷重臣。
铁无私口中仍劝着小蝶,心底却在思索,思索连环命案的真正意图。若说杀死蔡学文、秦中举等囚犯是为灭口,保赵峻免遭皇帝降罪,那么凌逸与多位朝廷重臣私会,则显然绝非灭口那样简单。
红烛泣泪,美人酣醉。
铁无私将装醉的小蝶抱回拔步床,便欲起身离开。离开之前,他曾到过房顶,房顶积满灰尘,灰尘上空有脚印,不见来者。
无疑,凌逸早已离去,杳然无踪。
显然,他虽知道凤栖阁是凌逸与朝廷重臣勾结的老巢,却不能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何况凭他一人之力,极难做到查封整个凤栖阁。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回六扇门,调派捕头严加监视凤栖阁。
铁无私走后,小蝶独自躺在拔步床上,回想往昔,不免落泪。她自知已深陷阴谋,不得解脱。生来即为角妓的她,已遭权谋者玩弄于股掌之间。无疑,铁无私已成为她唯一可以依靠之人。
她有一种直觉,一种信任铁无私的直觉。
世间之上,往往是人心隔着肚皮,经墨晟轩一事她本该不轻信任何人,却没来由地信任铁无私。或因铁无私曾救过她的命,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或因铁无私曾对她以礼相待,堪为坐怀不乱的君子……
总之,她愿意信任铁无私。
有些见闻,于她而言实属寻常,可于铁无私而言,或许能瞧出破绽。一切皆出于本性,清水芙蓉天然饰,浊水芙蓉清自清。她虽决意告别过往,却难改善良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