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择客,不与俗同。
铁无私赶回凤栖阁时,台上正有两位富贵公子扭打在一起,争夺花魁小蝶唯一一个入幕之宾的名额。原来,小蝶今夜采用武试,嫖客数百,无不振奋,只因孰能成为最终胜者,便可得入花魁暖阁,共度良宵。
台上武试,犹如厮杀。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仍旧是难分高下,苦苦支撑。
台下则助威呐喊,喊声震天。譬如两军交战,战鼓声声,既鼓舞士气,更振奋人心,无不生出万丈豪情,只为博红颜一笑。
红颜浅笑,浅笑嫣然。
小蝶看到铁无私,使一个只有铁无私能读懂的眼色。如淮南城里怡红院,她在邀铁无私入局,铁无私虽非嫖客,却做着嫖客该做的事。确切说铁无私不请自来,是为解惑,解连环命案之惑,如今连环命案的凶手已然溜掉,能解惑的便只剩下那位笑看嫖客厮杀的花魁。
杀手抚琴,花魁曼舞。
铁无私手里攥着香囊,迫切想要知道小蝶与杀手的关系。或许他眼里看到的绝非小蝶,亦非花魁,而是曾使他动容的芙蓉。他想知道的既是小蝶与杀手的关系,更是芙蓉会否深陷连环命案之中。
台上台下,俱为富贵公子、风流人物。
驸马墨晟轩已离开凤栖阁,台上正自厮杀的两位富贵公子亦家世显赫,一位是枢密使韩束独子韩问渠,一位是同平章事晏回幼子晏清明。两位宰辅俱为治国贤臣,守身持正,不曾想教出的儿子却是纨绔不羁、沉湎酒色之徒。
如小蝶暗示的那样,铁无私轻轻一跃,跃至台上。追魂虽未出鞘,却是连鞘劈下,将韩问渠与晏清明分开。分开后的韩问渠与晏清明喘着粗气,却皆瞪着铁无私,显然埋怨铁无私多管闲事。
铁无私未着官服,少有人识。
台下嫖客看热闹不嫌事大,吵吵闹闹,既是替台上两位公子助威,亦是撺掇两位公子将铁无私痛扁一顿。更有厌恶铁无私破坏武试规矩者,挽起长袖,竟欲群起攻之,誓要扞卫花魁小蝶的规矩。
韩问渠与晏清明两位公子,皆娇生惯养,最是顾及颜面,受台下一众嫖客撺掇,已是放下恩怨,一前一后将铁无私围住。显然,武试已至最后,他们不容任何一名半路杀出的嫖客破坏规矩。
小蝶浅笑,浅笑嫣然。
韩问渠看到小蝶的笑,徒生万丈豪情,当先抓住铁无私的衣襟,想要将铁无私提起,继而扔下台。怎奈他费上九牛二虎之力,铁无私仍纹丝不动,安如泰山。再看铁无私时,眼如猎鹰,冷峻且威严,吓得他下意识松手,后退数步。
晏清明指着韩问渠,骂一声软蛋,便自身后抱住铁无私,想要将铁无私抱摔下台。无疑,与韩问渠一样,他不能奈何铁无私分毫。但他在铁无私身后,看不到铁无私如猎鹰般冷峻的眼,仍自卖力,不愿教花魁小瞧。
显然,并非所有卖力都能讨好。
韩问渠指着铁无私,威胁道:“你若此时离开,本公子或可饶你不死。否则,本公子一句话便可要你的命。”
铁无私道:“喔?”
晏清明蹿至韩问渠身旁,瞧一眼小蝶,昂首挺胸,补充道:“不错,若以本公子往日脾气,早已将你扔进汴河喂鱼。趁本公子尚未动怒,赶紧滚蛋,省得弄脏本公子的纤纤玉指。”
铁无私道:“汴京城是讲王法的地方。”
晏清明听罢,突然搭上韩问渠的肩,一齐大笑,待笑声止,方指着铁无私,满面不屑道:“王法?他是在跟我们讲王法?这大概是本公子听到的最冷的笑话,较门外的十一月夜还要冷。”
韩问渠跟着大笑不止,几乎笑弯腰,边笑边指着铁无私骂道:“混账!本公子就是王法!”
铁无私道:“混账骂谁?”
韩问渠道:“混账骂你!”
此言一出,引得台下一众嫖客哄堂大笑,经晏清明一旁提醒,韩问渠总算发觉自己已自认混账,教铁无私白白占去便宜。再看小蝶,虽一贯浅笑嫣然,可在他眼里却成嘲笑,最是顾及颜面的他众目睽睽之下已是丢脸,遂迁怒铁无私,大手一挥,便自台下蹿出两名随从。
抬眼望去,却是两位身材魁梧的白脸壮汉,臂膀结实,显得孔武有力。白脸壮汉上台之后,已是一前一后将铁无私围住,只待韩问渠一声令下,便要挥起重拳,朝铁无私身上招呼。
铁无私道:“等等。”
韩问渠道:“现在知道害怕?晚矣!”
铁无私道:“动手之前,留下名姓。”
韩问渠道:“本公子不稀罕知道你的名姓,大毛二毛,替本公子好好教训这位……这位大胆狂徒。”
铁无私道:“你们不敢留下名姓?”
韩问渠道:“笑话,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门大街韩府大少爷。”言语之间,略有迟疑之后,韩问渠抬手指向晏清明,接着道:“他是报慈寺街晏府小少爷,你可听清?”
铁无私道:“听清。”
韩问渠道:“既已听清,还不受死。”
铁无私朗声道:“堂堂宰辅之子,于妓馆寻欢斗殴,毫无廉耻!”言语之间,他已绕过两位白脸壮汉,抬手扇韩问渠与晏清明各一巴掌,接着道:“既然两位宰辅忙于国事,教子无方,本捕便勉为其难,代为管束!”
两位随从眼瞧着韩问渠挨打,不敢怠慢,已是重拳朝铁无私身上招呼,誓要替少爷出口恶气。岂料铁无私一个侧身,他俩未及收拳,竟是分别打在韩问渠与晏清明胸口。韩问渠与晏清明重重飞落台下,痛得嗷嗷直叫。
铁无私道:“你等可知罪?”
韩问渠却单手撑地,冲随从嚷道:“混账,还不拿下他!”
两位随从自知已铸成大错,得罪少爷,更深知自己绝非铁无私对手。二人对视之后,竟是一齐离开,不再管韩问渠与晏清明的死活。
铁无私道:“你等敢自称王法,已罪犯欺君。本捕今日公务在身,来日再到府上,治你等欺君之罪!”
韩问渠道:“你到底是谁!”
铁无私并不答他,却自掏出六扇门总捕令牌,吓得韩问渠与晏清明连滚带爬,逃出凤栖阁。一众嫖客皆曾听闻铁无私手段,顿时鸦雀无声,不敢呐喊,更不敢撺掇,一个接一个散去。
六扇门总捕,虽不如枢密使、同平章事等宰辅位高权重,却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除皇帝以外的任何人差遣。就连韩束、晏回见到铁无私,都要礼让三分,何况是韩问渠与晏清明?
使他们敬畏的既是六扇门总捕之职,更是铁无私其人。
于汴京城里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的所有人而言,铁无私无疑是一个传说,是先皇御赐的铁面无私。使他们敬畏的既是铁无私的冷酷无情,亦是铁无私的高超手段,正如他手上追魂剑,罕有人敢明着得罪。
嫖客皆散,各自寻欢。
铁无私跃上二楼,跟着小蝶,走入那间整个凤栖阁最令嫖客心神向往的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