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有偷道,贼有贼道。
此番林三重回极乐岛,既使白玉笙讶异,亦出乎小燕子的意料。只因她与林三分别之前曾问过林三的归处,林三表示自己早已厌倦江湖纷争,并许诺会用余生陪伴小柔,再不离开半步。
直觉告诉她,林三为着一件大事而来。
受囚牢房时,林三曾告知她一件大事。那件大事在当时只是他的推测,如今却一一应验,成为事实。
林三自十步外缓缓走来,待行至三五步之间停下,看一眼白玉笙,复看一眼白玉笙身旁的小燕子,竟是生出些许羡慕。但那羡慕一闪而逝,如夜空划落的一颗星,若教白玉笙看到那颗星,必定要占上一占。
夜空繁星点点,人间芸芸众生。
星落预言伤逝,预言将有不幸之事降临人间。上回星落,虞若离险些遇害;此番星落,不知那关乎生死的一劫会落在谁身上……
白玉笙未曾注意到星落,只看到林三。无疑,自上回林三主动受囚起,不论林三是否能救出小燕子,他都会心存感激。感激之余,更有一份敬重,敬重林三心怀天下苍生的侠义。
显然,林三不会无缘无故回来。
重诺之人,为守一诺,可抛生弃死。但林三已救出小燕子,无诺可守,故而白玉笙猜不出林三为何回来。只是不论林三出于何种缘由回来,他救小燕子是事实,他于白玉笙有恩亦是事实。
白玉笙深深作揖,感激道:“多谢林兄!”
林三道:“举手之劳,何足言谢。”
小燕子却道:“要谢,自然要谢。林兄举手之劳,却换我小燕子一条命,傻哥哥若不重谢于你,我倒要怀疑他待我的真心。”
白玉笙顺着她的话道:“不错,拙荆此番遭人陷害,牢狱受苦,若非林兄出手相救,必定会受更多的苦,甚至连生死都是未知之数。若在下不重谢林兄,当真会教她捉住把柄,日后好寻在下的不是。”
“拙荆”二字一出,小燕子已是脸上泛红,如那盛开的灼灼桃花。她虽一贯豪气,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气概,可遇着儿女情长之事,自然而然便会生出女人该有的羞涩。
七年时间,朝夕相处。
她早已与白玉笙定下终身,若非张长生从中作梗,已然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此番白玉笙称她一声“拙荆”,着实使她既惊且喜,既羞且慌。但她的气度与心胸绝非一般女人可比,只嗔一声“才不稀罕做你的拙荆”,便自退至身后,不再打乱林三与白玉笙的商谈。
明日凶险,正事为重。
林三缓步至白玉笙身前,自怀里取出一幅画,亲手递与白玉笙。白玉笙不再与小燕子打趣,双手接过画,借着皓月清辉,他看到画上画的是一个人,一个威而有礼、黄袍在身之人。
天子龙颜,威而有礼。
画上之人与白日里见到的皇帝颇有几分神似,只是那位皇帝嘴角有一颗黑痣。想来画师替皇帝作画,自然要美化一番,扬长避短,方不失帝王之尊。如此一想,白玉笙已然断定画上之人是今日见过的皇帝。
林三道:“你可知画上之人是谁?”
白玉笙道:“皇帝。”
林三道:“不错,他就是当今皇帝,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你可看出他与如今极乐岛上的皇帝有何不同?”
白玉笙道:“皇帝即是皇帝,会有何不同?”
林三道:“你再看仔细些。”
白玉笙虽觉奇怪,却是照做,将画举高,凑近细瞧。小燕子忍不住好奇,跟着看向那幅画。与白玉笙不同,她在看画时,刻意回避画上之人的威而有礼,专挑细节瞧,竟是一眼瞧出端倪。
小燕子指着皇帝的嘴角,惊道:“画上的皇帝嘴角没有黑痣,而极乐岛上的皇帝有黑痣。”
白玉笙道:“或许是画师美化的效果。”
小燕子道:“不会,你仔细看,画上的皇帝额上有一道极细微的疤痕。若画师有意美化,为何不将那道疤痕一起美化掉?”
白玉笙细看之下,果真看到皇帝额上有一道极细微的疤痕,遂推翻自己之前的论断,沉思起来。他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与小燕子对视之后,惊道:“难道极乐岛上的是假皇帝?”
他与小燕子一齐看向林三,林三未作反驳,显然已是默认。
林三稍作酝酿,缓缓道:“救小燕子时,我曾一同救出铁无私。小燕子来极乐岛找你,铁无私却留在淮南城,伺机面见皇帝,只是他已沦为钦犯,皇帝岂是他说见就见的?他没见到皇帝,却打听到一件事。”
白玉笙道:“何事?”
林三道:“皇帝夜感风寒,不宜抛头露面。但夺剑大会势在必行,失约既失信于江湖,更失信于天下,宰辅蔡学文遂提议以一位与皇帝长相颇相似之人代皇帝参加夺剑大会。”
白玉笙道:“难道不怕被人识破?”
林三道:“皇帝起初亦有此顾虑,但贴身太监如非附议之后,皇帝竟是欣然同意。何况皇帝久居深宫,见过皇帝的人寥寥无几。试问:若非看到画像,你能认出梦瑶台里的那位是假皇帝?”
白玉笙道:“你觉得其中有阴谋?”
林三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白玉笙道:“是铁无私让你来的?”
林三道:“不错,但我本不想来,直到发生另一件事。”
白玉笙道:“何事?”
林三道:“昨夜子时,驻守城外的四万禁军星夜调往海州。据称,海州遭流寇侵犯,海州知州听闻圣驾在淮南,遂三百里加急,请求支援。如今皇帝身边除贴身太监如非外,便只剩下孙尚真与三千厢军。”
白玉笙道:“难道……”
林三道:“另有一条消息,需要你注意。”
白玉笙道:“何事?”
林三道:“那位赵峻赵小王爷已于数日前离开淮南,回到京城。”
白玉笙道:“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林三道:“我不确定,但我觉得有义务告知你。在此之前,我们曾假定蔡学文与如非是天元阁内应,天元阁命你刺杀皇帝,可蔡学文与如非却故意弄个假皇帝到极乐岛,当真令人费解。”
白玉笙道:“此事不难理解。”
林三道:“喔?”
白玉笙道:“因为整个极乐岛只是一颗插入天元的废棋……”
经林三一番言语,白玉笙已然想起梦瑶台书房里的四副棋盘。四副棋盘,一种棋局,恰恰与如今形势吻合,如今的傅青山譬如天元位置的那颗黑棋,而他譬如左下角的黑棋。以傅青山为龙首、他为龙尾盘成一条左下黑龙,那些参与夺剑大会的江湖客都是黑龙上的黑棋。
左下黑龙只是幌,真相是右上黑龙。
十万禁军,城外四万已遭调走,极乐岛尚有两万,十涧湖上则有四万。可一旦他如约行刺皇帝,六万禁军势必与江湖人士发生冲突,从而无暇保卫淮南城里真正需要保卫的皇帝。
以徐先生的老谋深算,绝对不会将成败押于他一人身上。
纵他不参加夺剑大会,亦会有他的替代者现身;纵他参加夺剑大会并临时反悔,亦会有飞羽堂杀手代为行刺。场面混乱之时,谁是杀手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六万禁军已被极乐岛吸引;假皇帝是否被刺杀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真皇帝已遭刺杀。
右上黑龙,只差点睛。
如今想想,假皇帝是栈道,真皇帝是陈仓。淮南城里的真皇帝,方是那条点睛黑龙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