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可乱真,并非假足够逼真。
往往是说者故弄玄虚,戳中听者痛处,使听者陷入其中,存着一丝侥幸。听完冷星落的话,白玉笙确曾动摇,但他已身在梦瑶台,瑶池更是近在咫尺,他不可能因冷星落那句半真半假的话而终止去瑶池。
或许真,或许不真。
真与不真,必须亲自去验证,否则会在不同说者故弄的玄虚里迷惑。或许傅青山不是真醉,或许傅青山的酒后真言未必全真,但傅青山口中的那位徐先生已然引起他的极大兴趣。
天底下姓徐的先生有许多,可与灵犀阁有着颇深渊源、更令冷星落听命的徐先生却是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普天之下只有一位,而那位曾由他亲眼所见,中剑落水,葬身江底……
白玉笙道:“你想拦我?”
冷星落道:“小落不敢,小落只是怕燕姐姐会担心大哥哥。大哥哥不如就此离去,莫要再回极乐岛。”
白玉笙道:“我该不该再信你一回?”
冷星落道:“让时间来证明,小落确实配得上大哥哥的信任。”
白玉笙道:“七年够否?”
冷星落道:“不用那么多,或许只需三五日。”
言语之间,冷星落竟是破天荒收起她那一贯不与俗同的浅笑,脸上浮现一丝愁容,显得她确有不可言说的苦衷。但那愁容一闪而逝,接着眼波流转,浅笑嫣然,如那傲雪凌霜的梅。
梅逊雪白,雪输梅香。
她却兼具雪白与梅香,身在凡尘却不与俗同,很难不受人喜爱。
白玉笙捕捉到她那一闪而逝的愁容,些微一怔,竟是念起旧情来。他与冷星落相处七年,朝夕相伴,早已生出兄妹之情,若非冷星落盗走秋霜与无影,他当真希望做冷星落永远的大哥哥。
冷星落是一个谜,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谜。
事实上除却盗走秋霜与无影,冷星落非但没有伤害他,反倒曾多番对他暗中相帮。若非她相帮,他未必能走出梦瑶台;若非她相帮,虞若离早已死在飞羽堂杀手剑下;若非她相帮,樊篱未必能自泰山七剑手上全身而退……
白玉笙道:“我可以信你,但瑶池我是非去不可。”
冷星落道:“大哥哥……”
白玉笙道:“小落,你拦不住我。”
冷星落道:“小落说过,小落是来劝大哥哥的,纵是大哥哥不听小落的劝,小落亦绝对不会阻拦大哥哥。何况小落自知不是大哥哥的对手,纵是小落拼尽全力,亦拦不住大哥哥分毫。不过……”
白玉笙道:“不过什么?”
冷星落道:“小落不拦大哥哥,有人却是盼着与大哥哥叙一叙主客之谊。”
白玉笙道:“谁?”
冷星落道:“大哥哥为客,主人嘛,自然是梦瑶台里早已仰慕大哥哥的诸位姐姐!”
话音未落,眼瞧着她随手一挥,便源源不断有美人自回廊、偏院等四面八方涌来。美人们步履轻盈,转瞬即至,白玉笙稍一愣神,再定睛看时,冷星落已杳然无踪,只剩下周遭数十位美人。
若美人如花,他已置身百花丛中。
但他心底有一朵花,既非傲雪凌霜的梅,亦非冰天雪地的莲。藏在他心底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桃,却是他此生唯一珍爱的花。纵百花争妍、花香袭人,他自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百花争妍,抵不过一树桃花开。
数十位美人齐聚,将他层层包围,四面八方的路皆被围堵,唯剩一条凌空之路。未及细想,他已凌空,想着摆脱数十位美人。岂料他刚飞至足人高,忽觉脚上沉重,却不知何时双脚已遭两位美人抓住。
余下数十位美人则抱紧抓住他双脚的两位美人,似早有预谋一般,一人连着一人,以致他双脚重过千斤。几番挣脱未果,他身体失衡,险些坠落。无奈之下,他只得飘然降落,回到百花丛中。
百花看尽,各有姿色。
或自妩媚,或擅风情,或如清水芙蓉,或如碧玉明珠……未及细瞧,一众美人已手脚并用,朝白玉笙身上招呼。白玉笙浑身不自在,却因缠住自己的皆为女人,为免伤及无辜,不敢使出杀招。
狠不下心,痛不下手。
白玉笙正苦思冥想,想着脱身之计,却自一众美人袖中飞出软金丝来。
数十位美人,便有数十根软金丝。他躲过其中一根、三根、五根乃至十根,却躲不开所有的数十根。只要有一根软金丝缚住他,他便无可逃脱,成为待宰羔羊。果不其然,他虽奋力挣扎,仍着了软金丝的道儿。
愈是挣扎,缚得愈紧。
白玉笙不敢再动,由着一众美人将自己五花大绑,却在心底怪自己轻敌,怪自己将她们当成寻常女人。经此一劫,他已然确定:极乐岛上的女人皆不寻常,若将不寻常的女人当成寻常女人,将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得手之后,众皆散去。
留下四位美人,各有姿色,却是抬着白玉笙往偏院的一间房走。房里有一只木箱,依照冷星落的命令,她们会将五花大绑的白玉笙装入木箱。只是她们尚未走入房里,便遭到一位绝世美人的胁迫。
美人若离,如仙下凡。
美人如花,花遇到美人会自叹不如。一般美人的美只能如花,虞若离的美却会令百花黯然失色。
冰雪之白,雪莲之花!
那是白玉笙送她的淡雅白衫,她一直穿在身上!
原来不知何时虞若离已悄然潜入梦瑶台,若离已然出鞘,横在最后一位美人的肩上。她的目光如她的剑一般寒冷,虽未及其余三位美人,却自是寒意袭人,使得抬着白玉笙的四位美人不得不一齐停下脚步。
虞若离道:“放下。”
四位美人皆不言语,亦不放手,最前面那位竟想趁机发出求救信号。只是虞若离何等聪慧,更不手软,话不多言,她已乘着剑势,将四位美人一一点穴。虞若离解开软金丝,任白玉笙自己飘然落地。
飘然一羽,轻落尘上。
白玉笙掸去身上的尘,继而看向虞若离,看向虞若离早已回鞘的剑。数日不见,虞若离已然痊愈,本是一件值得高兴之事,他却有些奇怪,奇怪虞若离为何会及时现身梦瑶台救下自己。
白玉笙道:“多谢。”
虞若离道:“不用。”
白玉笙道:“你怎知我在此?”
虞若离道:“因为一封信。”
白玉笙道:“信?”
虞若离道:“我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说你今日在梦瑶台会有危险。”
白玉笙道:“你何时收到信?”
虞若离道:“昨夜。”
白玉笙听在耳里,却是陷入沉思,沉思自己,沉思别人,沉思那封昨夜便发出的信。写信者虽未署名,但知道他今日来梦瑶台的人并不多,事实上在套到傅青山的酒后真言之后,他才决定来梦瑶台。信写在套话之前,竟较他更早知道他自己的决定。他突然想起冷星落的话,想起那句“醉者未必真醉”。
若醉者未醉,则酒后真言已然失真。
或许醉者从未醉过,或许醉者佯装酣醉,只为等他套话。他所套到的话,只是醉者想让他知道却不便直接告知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