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医馆,二楼雅间。
虞若离醒时,已是第二日晨。彼时朝霞满天,透窗洒入,洒在床前,洒在她的绝世容颜上。整个雅间只有一张病床,正中一张方桌,除却一位穿着天青色长衫的姑娘正趴在桌上熟睡,再无别人。
姑娘名易筱君,白玉笙的朋友,或许有别的她尚不知道的关系……
她看着易筱君,却在回忆昏迷前的自己。那是在明镜台外,她遭遇数十名黑衣杀手围攻,虽仗着若离剑之锋,刺死、刺伤十数名杀手,却终因寡不敌众,身负重伤。在她绝望、即将与若离剑共存亡之际,却自迎面飞来希望。
故人如故,故事如故。
她最后一眼看到白玉笙,便等同于看到希望……
但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白玉笙,因而生出一丝担忧,担忧那些面目狰狞的杀手会伤害白玉笙的性命。她深知白玉笙的武功远远高于自己,足以应对那些杀手,可她还是没来由地担忧起来。
她却不知,关心则乱。
她更不知,她对白玉笙的关心,已然远远胜过关心她自己。否则,她不会专程找秦刚与樊篱,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否则,她不会悄悄跟着冷星落,暗中调查夺剑大会的阴谋……
突然有一缕强光,自枕边刺痛她的眼,却是阳光洒在她的银白剑鞘上,继而剑鞘如镜,不偏不倚,将那强光投向她那美若星辰的眼眸。她眼睛真美,怕是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对这样美的眼睛。
美人若离,美若惊鸿。
纵她有伤在身,脸色苍白,长发微乱,亦可称得天下第一美人。确切说来,她不该身在凡间,凡间不配拥有她这样的美人,她的眼,她的唇,她的手……她身体上的每个部位皆为极致的美。
美到令人窒息,美到使人沉醉。
纵她一贯冷漠,如置身冰雪苦寒之地,却有万千凡夫受惑,哪怕焚身取暖,直至化为灰烬,亦要驻足欣赏,此生无憾。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她自己有着极致的美!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自腹部传来剧痛,不禁一声轻吟,看到腹部的里衣上已是一摊血渍。那是昨夜一战,一名杀手趁她不备,一剑刺中她的腹部。当时感觉不到痛,只因她已麻木。
飞羽堂杀手,她早有耳闻。
她一心求生,一心要凭着面壁七年苦修的云雨十七式击退杀手……
此一声轻吟却唤醒易筱君,易筱君自睡梦中惊醒,伸伸僵硬懒腰,揉揉惺忪睡眼。她循声望去,眼瞧着虞若离醒来,便大踏步行至床前,劝虞若离莫要妄动,以免撕裂伤口。
虞若离道:“我在何处?”
易筱君道:“你昨夜伤得很重,如今在妙手医馆。”言语之间,她眼瞧着虞若离无恙,遂半开玩笑似地打趣道:“是妙手回春的妙手,可当真神奇,那位老神医随手一拉,便将你自鬼门关拉回。”
虞若离道:“是谁送我来的?”
易筱君抬手指着自己,回道:“美人姐姐,你猜猜看。”
虞若离道:“你?”
易筱君道:“聪明!美人姐姐,你再猜猜看,本女侠是如何救下你的。”
虞若离并不答话,却自想着昏迷前的事。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白玉笙,故而她认定是白玉笙自杀手剑下救出自己。自登画舫之上,再到饕厨、醉忘仙、梦瑶台,她已深知易筱君的个性,更深知易筱君的武功深浅。
那些杀手,非易筱君能敌。
易筱君自称女侠,便可证其率真,极爱玩笑。但雅间之内只有易筱君在,而在冬芷口中白玉笙与易筱君可谓是天作之合,或许她得救果真与易筱君有关,故而她看破不说破,唯陷入深深沉默。
那本是冬芷的一句戏言,她却铭记于心!
她的心底本来筑着一道冰墙,冰墙四面环绕,经七年闭关修行,将心锁于墙内。可当她看到白玉笙时,便如烈火焚冰,冰墙融化,决堤之水蔓延。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向师父保证的绝情、断念已趋至食言。
此番下山,是为考验。
一旦通过考验,她便可成为巫山派立派以来最年轻的掌门……
易筱君眼瞧着虞若离不回自己的话,已然失望,只得自顾自夸道:“自然是本女侠救得美人姐姐,本女侠眼瞧着美人姐姐遭数十名黑衣杀手欺负,岂能见死不救,抬手一剑便将那些杀手解决!”
自称女侠的她,言语间倒颇有几分女侠气概。
她大踏步跑回桌前,拿起桌上的剑,再大踏步回到床前,兴奋地向虞若离展示她的玲珑剑。玲珑虽默默无名,却在材质、铸造上算得一柄好剑,虞若离看着玲珑,不言一语,却自拿起若离。
有剑在手,方得心安。
一名真正的剑客,已轻易离不开剑。尤其在受伤前后,剑能给予剑客极大的安全感。
虞若离以剑撑床,忍痛起身。她咬着唇,未语一言,未哼一声,不顾易筱君阻拦,却自下床。腹部剧痛袭来,蔓延全身,她一贯冰心,前额冒着冷汗,那张绝美容颜却尤为坚毅,傲雪凌寒。
如一朵雪莲,纵寒风肆意,她自亭亭。
她行至桌前,倒上一杯茶,却自盯着茶水升腾的白烟发呆,突然想起七年前的东篱茶楼,靠窗位置,曾与白玉笙对坐。不过须臾,她便端起茶杯,将茶饮尽。后来,她开始找她的素洁白衫,但整个雅间空空荡荡,没有她的白衫。
易筱君道:“美人姐姐,你在找何物?”
虞若离道:“我那身白衫……”
易筱君道:“昨夜美人姐姐与黑衣杀手拼斗,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白衫血迹斑斑,有姐姐的,有杀手的,已无法再穿。”
虞若离道:“你扔的?”
易筱君道:“是本女侠扔的,难不成姐姐会因此怪罪?”
虞若离道:“不会。”
易筱君道:“姐姐可是想出门?”
虞若离道:“我倒是想出门。”
言语之间,她已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里衣,尤其腹部受伤处,更是染上一片深红。素来里衣只在居家或安睡时穿着,却极少有人穿着里衣出门,何况她的里衣已遭杀手一剑刺穿。
昨夜一战,相当惊魂。
她此番下山,自巫山一路向东,或遇觊觎她美貌的登徒浪子,或遇打家劫舍的强盗,或遇拦路抢劫的山贼……凡此种种,她凭着云雨十七式之精妙,皆可应对自如,惩凶除恶,似飞羽堂杀手这般手段高超、人数众多的却是少见。
易筱君道:“姐姐稍等片刻,自会有人送衣来。”
虞若离道:“谁?”
易筱君道:“姐姐莫要多问,稍后便知。”
话音未落,却已闻敲门声,门外之人敲着房门,轻声唤着易筱君的名,显然是怕打扰虞若离休息。易筱君示意虞若离开门,虞若离却自回到床前,轻声上床,而不管门外之人。
她知道敲门之人是白玉笙,故而有意回避。
易筱君去开门,百般请白玉笙进屋,竟欲动手拉。白玉笙将一包衣物与两人份的早餐递给易筱君,只叮嘱数句好生照看虞若离,便毅然离开,离开雅间,离开妙手医馆,再无回头。
她是他的朋友,他在尽朋友的义务。
他已欠她太多,不求此生能够还尽,但求能偿一点是一点,能还一些是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