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星划过,转瞬即逝。
白玉笙掐指细算,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他不懂星象,不懂星象与人间的关系,可他的师父极爱夜观星象。曾有一回,师父看到一颗星落,便掐指细算,预言杨叔将有祸事,果不其然,第二日晨便传来杨叔病逝的噩耗。
不懂星象的他掐指细算,只是在习惯性模仿师父。
在他小时候,常常陪师父一起夜观星象。可他不懂星象,师父看到的星象,于他而言只是满天数不清的星。他曾问师父夜空有多少颗星,师父说天与地一一相对,一个人对应一颗星,人间有多少人,夜空便有多少颗星。
每当一颗星落,人间便会失去一个人。夜空繁星点点,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人间芸芸众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看到星落,他会惶恐。
他曾想过替冷星落换一个不带“星落”的名,因冷星落执意不肯而作罢……
正在他因星落而不安之际,突然有一道白影于街对面的房顶由北向南飞奔。他认得那道白影,更认得那道白影的步法。他曾与她朝夕相处七年,他曾与她亲如兄妹,他曾在梦瑶台险些将她抓住……
冷月高悬,孤星旁落。
她就像那颗划落的星,速度极快,转瞬已至十丈之外。
白玉笙未及细想,更没空理会易筱君打趣他的那句“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看星星”。只见他脚尖轻点,便翩翩飞至街对面的房顶,不顾身后易筱君的大骂,已是追逐冷星落而去。
一路追踪,缩短距离。
他的步法、轻功皆胜过冷星落,若无意外,追上她只是时间问题。
冷星落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若能从冷星落身上打开缺口,无疑会令整个棋局发生天翻地覆的逆转。他隐隐觉得冷星落在天元阁的身份不低于傅青山,至少无影剑、一尺寒等宝物,皆由冷星落提供,而冷星落提起傅青山时,显然面有不屑……
由房顶一路向南,再跃过长街,跃至另一房顶,再由东向西飞奔,两道白影上演着一场猫捉老鼠的追逐游戏。两道白影之间的距离,由最开始的数十丈缩短至十丈,再由十丈缩短至数丈。
数丈,是一个合适的距离。
数丈之距,白玉笙稍一用力,便可追上冷星落。但他并未用力,反倒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数丈之距,只因他自信数丈之外的冷星落已无法摆脱他,他却极好奇冷星落会带他到何处去。
惑而生疑,疑而成谜。
世人皆爱猜谜,继而解谜。他在易筱君眼里是一个谜,而冷星落却是他眼里的一个谜。他与冷星落相处七年,却在分别后才发现冷星落是一个谜。他迫切想要解开冷星落这个谜,或许只要解开这个谜,天元阁布下的所有迷局皆会迎刃而解。
一个跑,一个追。
没有终点,只有距离。距离不远不近,于跑者与追者而言,皆恰到好处。
在那座月光幽暗、灯火不明的房顶,冷星落突然停下,停在白玉笙的数丈之外,白玉笙只得跟着停下,停在冷星落的数丈之外。她一贯浅笑,如寒梅盛放,傲雪凌霜,俏皮中带着些许高贵,颇有几分身在凡尘却不与俗同的味道。
冷星落道:“大哥哥何故对小落穷追不舍?”
白玉笙道:“你知道的。”
冷星落道:“小落一向愚昧,可猜不透大哥哥的心思,难不成大哥哥是想早些娶小落过门?若大哥哥果真想娶小落,小落自是高兴,只是小落已与大哥哥有约在先,须得等小落十七岁生辰那日方可……”
白玉笙打断道:“我可没答应你。”
冷星落急道:“撒谎,大哥哥你在撒谎,你明明答应过小落,可不许反悔。”
白玉笙道:“我几时答应过你。”
冷星落道:“七年之前的一个深夜,小落替主人到悦朋客栈送信给大哥哥,那时小落便曾与大哥哥有过约定。”
白玉笙道:“那只是你的玩笑话。”
冷星落突然面上愁容,如那白雪压住的梅,叹道:“哎,小落说的那样认真,大哥哥却以为是玩笑话,当真伤心。那日小落已然发誓,此生非大哥哥不嫁,大哥哥没有否认,便算是应下小落的约定。”
白玉笙道:“小落,我没空跟你玩笑。”
冷星落道:“小落没有跟大哥哥玩笑,小落一直很认真地在回答大哥哥的每一个问题。若大哥哥不信,大可一剑要小落的命。”
白玉笙道:“我暂且信你一次。”
冷星落道:“大哥哥待小落真,小落自然待大哥哥加倍的真。”
白玉笙道:“果真?”
冷星落道:“小落一言,十马难追。”
白玉笙道:“那好,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听傅青山的话。”
冷星落面有不屑道:“傅青山是何山?有凌霄山高?有凌霄山美?既然没有,小落为何要听他的话。”
白玉笙道:“你盗走无影与秋霜,难道不是受他的命令?”
冷星落道:“喔……原来大哥哥指的是那位狐假虎威的副阁主,小落素来不受拘束,只听主……”话至此时,她突然觉察到白玉笙在故意拿傅青山试她,遂睁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瞪白玉笙,嗔道:“大哥哥啊大哥哥,世上只有你真心待小落,小落自然最听大哥哥的话。”
白玉笙道:“只听主什么?”
冷星落抬头看天,繁星点点,辩解道:“大哥哥一定听错,小落指的是只听真心待小落的大哥哥的话。”
白玉笙道:“你若当我真心待你,便不该处处与我作对。”
冷星落道:“小落不敢与大哥哥为敌。”
白玉笙道:“我可不敢当你的大哥哥,那****盗走无影与秋霜时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大哥哥?”
冷星落道:“小落再次重申,那不是盗,是借!”
白玉笙道:“有何区别?”
冷星落道:“有借有还,而盗不用还。”
白玉笙道:“你准备何时还我?”
冷星落道:“在该还的时候,大哥哥切莫着急,暂且以伞代剑,打败所有剑客。作为补偿,小落带大哥哥去见一位故人。”
白玉笙道:“谁?”
冷星落看看月色,似有深意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话音未落,她已俏皮一笑,如盛放的寒梅,纯真无邪。她那如水清澈的眼眸一直看着白玉笙,看着看着,却突然转身,踩着奇绝步法,沿着屋脊一路飞奔。白玉笙紧追不舍,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数丈之距。
数丈,是一个合适的距离。
他在追冷星落的同时,心下却在思索即将见到的故人。冷星落正朝着天元府的反方向飞奔,显然故人绝非傅青山,而他在极乐岛上的故人只剩下一位,一位不食人间烟火却屡屡帮助他的故人。
美人若离,若即若离。
思忖之际,冷星落已带他来到极乐岛上的禁地:明镜台。
此时的明镜台没有任何一名护卫,本该寂静无声,却传来刀剑相交之声,声声入耳,如噩梦惊醒。抬眼望去,虞若离一袭素洁白衫已血迹斑斑,身负重伤。但她强忍着痛,以剑撑地,狠狠瞪着将她包围的十数名黑衣杀手。
风吹乱发,面色惨白。
她的白衫血迹斑斑,有她自己的血,更有地上躺着的十数具尸体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