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魁梧壮汉,一个白面书生。
秦刚堵着房门,不让白玉笙出。白玉笙只得往房里走,不再搭理秦刚,将走数步,便闻到酒味,离方桌愈近,酒味愈浓。抬眼望去,原来不知何时秦刚已打开封盖,酒坛无可遮掩,酒味自然飘出。
酒是苦的,白玉笙不喜欢酒味。
秦刚闻到酒味后,却是连忙关上房门,插上门闩,继而大步跑向桌前,双手捧起酒坛便往嘴里灌酒。坛口较嘴大,故而不论如何小心,总会浪费。何况秦刚自称英雄,一向豪饮,自然弄得满身、满桌、满地是酒。
酒喝一半,酒洒一半。
霎时满屋酒气,如置身酒窖,嗜酒者兴奋,厌酒者烦神。
秦刚口中嚷着“好酒”,复打一个酒嗝,脸色更红,却已不再萌汉柔情,而是恢复到铁汉本色。他的本色是铁汉而非萌汉,只是连日来受梦瑶台里的春怜魅惑,连铁骨都被柔化,唯有酒方可唤醒他的本色。
白玉笙道:“想来梦瑶台里没有酒。”
秦刚羞红脸,打岔道:“既然你执意不吃,那老子替你吃,你只管喝鸡。”
白玉笙道:“我不吃鸡。”
秦刚道:“你这人倒是奇怪,是老子见过的天下第一怪人。既不吃酒,更不喝鸡,殊不知烧鸡美酒乃是人间最美味的珍品。”
白玉笙道:“你已经酒话连篇。”
秦刚道:“胡说,老子没醉,怎会酒话!”
白玉笙道:“是喝酒而非吃酒,是吃鸡而非喝鸡,看来你已醉得分不清吃与喝。”
秦刚急道:“老子……老子是故意的,傻子才分不清吃与喝,老子吃酒总有数千坛,老子喝鸡总有数千只,岂会说出!”
白玉笙轻轻摇头,叹息不语,却自朝房门走,将走数步,便被秦刚拦下。回头看时,秦刚已撕下一只鸡腿递与他,满手油垢掺着胭脂红,以致鸡腿上都染有一丝胭红。眼瞧着白玉笙不接,秦刚竟欲手把手硬塞给白玉笙,却被白玉笙轻易躲开。
秦刚道:“好家伙,不领老子的情!”
话音未落,他已趁着酒意,将鸡腿塞入嘴里,却是两手齐出,要将白玉笙牢牢抓在手里。只是他虽孔武有力,却触不到白玉笙分毫,连白玉笙的衣角都碰不到,反倒累得气喘吁吁。
盛怒之下,神拳已出。
秦刚的神拳名下无虚,拳风阵阵,碎椅拍桌,巨力惊人。但白玉笙的无极步尤其诡异,较不羁真人的奇绝步法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每看似击中,实则却如泥牛入海,化为虚无。
数十回合下来,未能伤白玉笙分毫。
最后秦刚气急,将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狠狠砸向白玉笙,却被白玉笙抬起一脚踢飞,稳稳命中他的脑袋。一声巨响之后,他抱着脑袋喊疼,哇哇直叫,俨然一副受伤匪浅的模样。
柔之胜刚,莫过如是。
神拳至刚,无极至柔,当至刚遇到至柔,往往至柔可凭灵巧获胜。何况纵是至刚而论,白玉笙体内那数十年内力,亦稳稳压过秦刚。是以秦刚与白玉笙之争,尚未开始,输赢已定。
白玉笙不在意输赢,只想摆脱秦刚。
秦刚却自揉揉脑袋,数落白玉笙几句,便坐下喝酒。或许他已疲累,或许他自知不是白玉笙的对手,或许他只是想喝酒……总之,不论出于何种缘由,他在喝酒时已恢复到来极乐岛前的豪爽。
酒喝一半,酒洒一半。
在白玉笙眼里,无疑是浪费,他心疼的不是酒,而是酿酒的粮食。可在秦刚看来,豪饮是英雄的品格,英雄若不会豪饮,便算不得真正的英雄。
白玉笙道:“你慢慢喝,走时记得关门。”
秦刚道:“等等。”
白玉笙道:“你还没玩够?”
秦刚喝下闷酒,没好气道:“不是老子玩你,是你玩老子。怪只怪老子小瞧你,你果然是七年前的那个白玉笙。”
白玉笙道:“原来你没忘。”
秦刚道:“老子本来是忘记的,可老子看到你的步法之后,总算记起来。那年七里镇长街,你骗老子去给穆青峰送酒,自己却踩着奇怪的步法飞奔。老子当时没多想,后来才觉得可疑。”
白玉笙道:“你是来杀我的?”
秦刚道:“不是。”
白玉笙道:“喔?”
秦刚道:“老子知道穆青峰不是你杀的,更知道穆青峰是虚伪的卑鄙小人。老子好后悔,老子好糊涂,老子用七年的时间去为一个卑鄙小人寻仇,当真不值,当真荒唐,当真一世英名尽毁!”
白玉笙道:“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你应该学会放下。”
秦刚道:“老子放下,老子当然要放下,老子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真是太窝囊。话说回来,你能放下?”
白玉笙听罢,却是一怔,继而回想起与穆青峰有关的往事。七年前发生过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不知道秦刚指的是哪些事,或许是小牛村被屠,或许是太白老怪遭暗算,或许是傅青青惨死……
任意一事,皆为惨痛。
惨痛会使他疯,会使他魔,会使他狂……
于是他不敢再回忆,不敢再回想与穆青峰有关的任何往事,甚至连穆青峰的名字都不愿看到或听到。那是心伤,极难愈合,会伴随他的一生,是他一生的痛。所幸有一尺寒在,寒意侵体,使他清醒。
秦刚道:“你为何不问是谁告诉老子的?”
白玉笙道:“是谁?”
秦刚道:“老子偏不说,只因她不让老子说,老子已经答应过她,绝不提她的名字。她却不知道,事实上老子压根不知道她的名字。”
白玉笙道:“我知道。”
秦刚道:“是谁?”
白玉笙道:“我倒是很好奇,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为何会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难道你不怕她骗你?”
秦刚道:“老子看人很准,绝不会看错。”
白玉笙道:“喔?”
秦刚道:“她外冷内热,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姑娘,何况……”
白玉笙道:“何况什么?”
秦刚道:“何况她很美,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她那样美的。不,不,她就不该待在人间,而应该到月宫去。”
白玉笙道:“你果然是一位英雄。”
秦刚道:“你是想说英雄所见略同?”
白玉笙道:“我可不是英雄,我说的英雄是难过美人关的那个英雄。不过我得提醒你,越是美人的话越信不得,譬如你那位梦瑶台的春怜姑娘,现在与你缠绵,只怕将来有一天会要你的命。”
秦刚道:“你果真不会喝酒,满口酒话。”
白玉笙道:“随你。”
话音一落,他果真不再理秦刚,转而想起秦刚口中的那个姑娘。秦刚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却知之甚详,只因世间之上知道他与穆青峰之间过节的人并不多,屈指可数,而与秦刚认识的只有一位。
美人若离,如仙下凡。
他知道虞若离在帮自己,帮自己减少一个仇敌,帮自己争取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