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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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苦命鸳鸯终死别

往事不堪回首,却真实存在。

面对真实存在却不堪回首的往事,逃避永远不是最有效的良方。姑且不论逃避是懦弱的表现,若往事里掺着疑心与误会,躲着不见只会加重疑心、加深误会,使得原本可以解释的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各自一生的痛。

一生的痛,相伴一生。

没有人知道一生有多久,或许五十年,或许八十年,或许一百年……当一生的痛缠身,一生有多久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痛者心知:不论一生有多久,痛都会紧紧相随、纠缠一生。

逃避是懦弱的表现,却是最简单的选择。

七年之前,林三误会小柔出卖自己,黯然离开小柔,离开汴京。他在离开汴京时,有过犹豫,有过挣扎,有过不甘……百味杂陈,如巨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寝不能寐,但他最终选择离开。

离开,既是旧的结束,更是新的开始。

但旧的远未结束,仍深藏在他的心底;新的更难开始,回忆塞满他的脑海。

他虽离开汴京城,但汴京城里的往事总挥之不散。他虽离开她,可关于她的记忆如醇酒一般,每每夜深,便会占据他的心扉,使他酣醉。长乐坊外他第一眼便认出她,唯有躲躲闪闪。

离开是他的选择,一个选择会造成两个人的悲剧。

林三走后,悲剧继续。小柔胎死腹中,更受出卖林三的好友侮辱,近乎迫害。灾难接踵而至,她因知情不报入狱,牢狱之灾使她绝望,多番轻生,却皆被同处一间牢房的女囚制止。

她是不幸的女人,集万千不幸于一身。

自幼被卖入青楼、丈夫抛弃、胎死腹中、蒙冤入狱……

万千不幸集一身,本是万念俱灰,唯一死可得解脱,所幸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遇到那名女囚。于她而言,女囚是她的恩师,是她的再生父母,是她度过漫长牢狱生活重新做人的指路明灯。

女囚本是一名江湖客,将毕生武学尽数传给小柔;女囚的遭遇较小柔更为凄惨,却时时鼓励小柔,使小柔绝望的心重现生机;女囚受刑时坦然赴死,却将她最后的勇气留给小柔……

没有勇气,小柔很难活着走出牢房。

但直到女囚赴死,小柔都不知道女囚的姓名与来历,更不知道她所犯何罪。

每每小柔问起,女囚总是嫣然一笑,只字不提。她不想提她的往事,不想提她为何入狱,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愿提。她是一名孤独的女囚,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有的只是慨然赴死的等待……

出狱之后,小柔到处寻找林三。

三年的牢狱生活使她早已不复当年容貌,她开始浓妆,开始艳抹,开始妩媚……她只是希望在见到林三时,能够使自己看起来最美。但她找遍汴京,找遍河南,找遍整个中原,始终没有林三的下落。

她开始怨恨,继而愤怒。

她发誓找到林三后,要狠狠报复,报复林三的抛弃,报复林三的欺骗……

可当她长乐坊外见到林三时,眼里虽有怨恨,心上虽有愤怒,但旧情已是复燃,如野火春风,烧之不尽。尤其在赌局获胜之后,林三的抛弃与欺骗已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她要带走林三,带走那个不承认自己是林三的林三。

林三是林三,小柔是小柔。

她要带林三走,不单单是走出雅房,走出长乐坊。她要离开极乐岛,要林三跟她一起离开极乐岛。但往往事与愿违,就在林三承认自己是林三,并且答应跟她一起离开极乐岛时,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插入她的胸膛。

匕首冰凉,瞬间将她的热情冻结。

她没有害怕,没有遗憾,只是牢牢抓住林三的手,深情相望,望着那个承认自己是林三的林三……

天涯何处在,满目伤心人。

林三自责道:“我早该承认自己是林三,抱歉,我想说的是我不该逃避,不该丢下她不管,更不该由着她遭天元阁杀害……当时的我……我应该伸出第三只手接住那柄匕首,可我……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第三只手……”

失声痛哭,悔恨之泪!

孰能想到,堂堂名震江湖的神偷已是数度落泪,宛如泪人!

他开始捶打自己的胸口,胸口有伤,伤口受到捶打后撕心裂肺之痛涌来。或许唯有身体的痛,方可减轻心上的痛;或许唯有身体的痛,方使他得到些许安慰。但痛感一过,悔恨仍在,自责仍在,如受流放,流放到漫无边际的荒凉地。

白玉笙劝住他,宽慰道:“她走得很安详,你要珍重。”

林三喃喃道:“可天元阁想杀的人是我,或许我不该答应她一起离开极乐岛,或许我压根就不该来极乐岛……别看它光鲜亮丽,灯火辉煌,它实在是一个肮脏的地方,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玉笙道:“肮脏?”

林三瞪着双眼,发疯似地嚷道:“长乐坊是肮脏的,天元阁是肮脏的,整个极乐岛都是肮脏的……他们眼里只有钱财,只有利益,只有地位……他们可不管人的死活,人永远比不上钱财……”

白玉笙道:“你知道天元阁的秘密?”

林三道:“我才不稀罕他们的狗臭秘密,是他们的秘密太臭,熏着我。纵是我躲在屋里,每天都能闻到钱臭味。”

白玉笙道:“长乐坊钱多。”

林三激动道:“我指的不是长乐坊,长乐坊只是天元阁众多生意里的一个而已,永乐坊、饕厨、梦瑶台等等,都在替它赚钱,赚很多的钱,我曾经见过国库,怕是国库都不如它的钱多。”

白玉笙道:“钱在岛上?”

林三道:“不在。”

白玉笙道:“那在何处?”

林三道:“起初我以为钱都藏在天元府,因为每月月末,我都会按照规定将长乐坊整月的盈利送至天元府。但后来有一回账房出错,延后五、六个时辰,等我到天元府时,管家却命我将金银送至湖畔码头。”

白玉笙道:“转移?”

林三道:“不错,我们每月把盈利上交天元阁,天元阁则秘密运出极乐岛。到码头后,我看到一艘长有十数丈的游船,船上没有人,全是金银财器。冬芷命我交完盈利便走,显然不想让我知道。”

白玉笙道:“你知道他们把钱运往何处?”

林三道:“我不知道,自从来到极乐岛,我便从来没有离开过。”

白玉笙道:“喔?”

林三道:“冬芷一直防着我。”

白玉笙道:“看来冬芷在天元阁的地位非同一般。”

林三道:“不错,天元阁有阁主、副阁主以及四大护法使者,但没有人见过阁主与另外三大护法使者,平时与我们接触的大多是冬芷,连傅青山都很少露面。”

白玉笙道:“你可知傅青山为何要发起夺剑大会?”

林三道:“知道。”

白玉笙道:“为何?”

林三道:“因为一个人。”

白玉笙道:“谁?”

林三道:“你。”

白玉笙道:“你知道我是谁?”

林三道:“知道,你是白玉笙。他拿你的剑作为诱饵,自然是冲着你来的。”

白玉笙听罢,不觉重新打量起林三。此时的林三倚着石墙,瘫坐地上,正自满面憔悴,黯然神伤。但他的眼睛却极有神,如猎鹰一般,发出识人辨物的光芒。或许长乐坊外初见时,他已认出白玉笙是白玉笙。

他是神偷,没有第三只手。

但神偷在偷东西时总能最大限度利用身体的每个部位,眼睛的地位不亚于手。眼观六路,识人辨物,尤其混迹于汴京城各大赌坊那些年,早已使他练出一对看人、识人的眼睛。

看破不识破,识破不说破。

他能一眼认出白玉笙是白玉笙,自然能看出白玉笙对他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