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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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瑶池

瑶台一梦,终有醒时。

整座梦瑶台有大小不等的六十四间香阁,每间香阁之间皆连接回廊长亭、通幽曲径,更兼假山林立、溪水潺潺,布局精妙,营造出山水相依、幻如悬圃之感。只是美而多姿之余,着实增添几分迷惑,初至梦瑶台的嫖客,若无侍女领路,极难走出,受困其中实属平常。

白玉笙虽非嫖客,却已受困梦瑶台。

自乾香阁走出,白玉笙或沿着回廊长亭,或穿过别的香阁,或沿溪傍山而行……凡此种种,徒耗体力,皆非出路。尤其使他不安的是,所过之处皆空无一人,陷入一种极致的静谧。

静谧,一切皆是未知。

迷惑,由心底蔓延全身。使他疑惑的不是静谧,而是未知。

走着走着,最终回到原点,回到他一个时辰前路过的长亭,回到他曾刻下记号的树旁。他曾试着用八卦之术求索出路,他曾兴奋下一个路口便是出路,可等待他的是另一棵刻下记号的树。

必须承认,他已迷路。

或许每间香阁皆有人,只要询问阁中之人,便可获悉出路。但自打量乾香阁起,他已初步认定梦瑶台为青楼,故而不会轻易去敲响任意一间房门。他无意轻视或冒犯香阁里的任何一位,只是不愿敲门。

敲门,意味着许多。

许多已然发生的事,许多尚未发生却可能发生的事……

他很感激那位守护自己一夜的故人,若非那位故人,他会输掉自己,输掉一切。他常常自称君子,并非自夸,而是自律。纵是隐居桃源的七年,在享受自由的同时,他一贯自律,思想自律,时间自律,行为自律……

自由,意味着摘掉枷锁。

自律,意味着约束自身,使自由臻至一个自我期望的境界。

走着想着,他看到前方白烟一卷一绕,升腾,升到一定高度,便没入漫无边际的天空。出于好奇与找不到出路的沮丧,他缓缓朝白烟走,走至近前,方发现白烟下是一池铺满睡莲的泉水。

池名瑶池,泉名瑶泉;泉水微热,热气升腾。

只要泉水在,那缕缕白烟便会一卷一绕,升腾,没入漫无边际的天空。只要白烟在,瑶池便如阆风之苑,梦幻仙境。

环顾四周,他发现水池旁站着一位姑娘。那姑娘正自欣赏水中睡莲,眼睛一眨不眨,显得心事重重。由于白烟,他看不清姑娘的脸,更判断不出姑娘的身份。但抱着问路的心态,他缓缓朝姑娘走去。

行至近前,却是一惊。

原来独立瑶池欣赏睡莲的不是别人,正是盗走秋霜、无影的冷星落。冷星落着一袭白衫,眼瞧着白玉笙走近,已是些微转身,冲白玉笙俏皮笑着。她在笑时,早已忘掉重重心事,宛如一朵盛开的莲。

莲心在莲深处,若不剥开莲,便看不到莲心。

使他震惊的既是冷星落的突然现身,更是冷星落现身淮南,现身极乐岛,现身由天元阁掌控的梦瑶台……冷星落的现身,无疑证明,证明他此前的推测无误,证明她与天元阁的确存在某种联系。

冷星落道:“大哥哥,小落已等候你多时。”

白玉笙道:“等我?”

冷星落道:“是啊,自大哥哥走出乾香阁起,小落便在此等候。”

白玉笙道:“你知道我会来?”

冷星落道:“自然知道,小落知道大哥哥在来淮南的路上劫过两位贪官巨富,知道大哥哥曾将自钱府劫来的钱财散给城西贫民,知道大哥哥曾到军营找过那位姓铁的捕头……总之,小落关心大哥哥,想要知道大哥哥的所有事。”

言语之间,她一贯俏皮笑着,如七年前那般纯真无邪。可在白玉笙看来,她已远非当年的女娃,更非桃源村里那位曾与他朝夕相处的小妹妹。在她盗走秋霜、无影的同时,已将他对她的信任一并摧毁。

七年时间,兄妹情谊。

原来她知道他的一切,他却从未真正看清她。

更可怕的是,自离开凌霄山起,他便一直处于她的监视之下,他却浑然未觉,自以为谨慎。他仿佛一颗棋,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只要弈棋者高兴,可以将他落在棋盘的任何位置。

白玉笙道:“你为何等我。”

冷星落道:“小落已许久不见大哥哥,甚是想念,故而偷偷跑出,希望与大哥哥见上一面。如今已是见上,想来大哥哥不愿见小落,小落这就告辞。”

白玉笙道:“等等。”

冷星落道:“大哥哥可是在唤小落?”

白玉笙道:“自然是你。”

冷星落道:“大哥哥有事尽管吩咐,小落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玉笙道:“你背后之人是谁。”

冷星落道:“大哥哥最疼小落,小落背后之人自然是大哥哥。”

白玉笙道:“我没空跟你玩笑。”

冷星落道:“小落是认真的,没跟大哥哥玩笑。若大哥哥以为小落在玩笑,大可像七年前那样,挠小落的痒痒。”言语之间,她竟是伸长胳膊,等着白玉笙挠她,俏皮笑道:“胳膊在此,大哥哥只管挠,小落最怕痒,招架不住时,自会说出实话。”

白玉笙并不挠她,更不言语,却是冷眼瞪着她。他知道冷星落的个性,只要她不想说,纵他以性命要挟,她都不会吐出一个字。她主动提起往事,提起发生在他俩之间的趣事,无疑使他心痛。

七年之前,小燕子曾竭力反对冷星落留下。

如今想想,七年前的那个决定无疑是祸害之源。若非他坚持,冷星落便不会留下,便不会盗剑,便不会与傅青山合谋发动夺剑大会……一个因,结出一连串的苦果,小燕子更是因此被捕入狱。

冷星落道:“大哥哥,你可是在想燕姐姐?”

白玉笙道:“是我的错。”

冷星落道:“大哥哥何错之有?”

白玉笙道:“七年之前,我不该坚持把你留下。”言语之间,他已不再看她,转而看向一池睡莲,接着道:“天生万物,各有其命,你我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是我狂妄,是我自大,我以为能改变你,未曾想却是你在改变我。你既已提到往日情分,那我最后问你一遍,可否请你高抬贵手,放你燕姐姐一条生路。”

冷星落辩解道:“大哥哥,抓燕姐姐的不是小落。”

白玉笙道:“我只问你,能与不能。”

冷星落已然觉察到白玉笙情绪的波动,不再俏皮,更收起玩笑,郑重回道:“抓燕姐姐的不是小落,但小落以性命担保,一定护燕姐姐周全。”

白玉笙道:“多谢。”

“多谢”二字,无尽辛酸。

七年之前,他曾视她为自己的妹妹,同她玩耍,供她吃穿,陪她成长。如今七年已过,她却趁他不备盗走他的剑,参与夺剑大会的阴谋,更极有可能是抓捕小燕子的幕后主使之一……

故人难如故,故事难如故。

如睡莲盛放,看不透莲心。他百思不解,不解于冷星落与傅青山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