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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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中元鬼节遇酒客

雨后风起,夜在亥时。

由城东主街通向十涧湖的青石板路旁,有许许多多个或燃尽或未尽的小火堆,伴着酒菜与米饭,插着檀香,十步一堆,百步成行。黄纸漫天飞舞,蘸着香味、纸钱味的空气扑鼻而来,透着一股神秘。

神秘之中,暗藏诡异。

间或有“哒哒”的马蹄,驶过不甚平整的青石板路,踩到水洼时,便会有泥水四溅。马蹄声渐行渐远,融入墨一般黑的夜色里。夜黑风高,间或有刀剑之声传来,时远时近,其中夹杂着喝骂与辩解、高歌与叹息。

七月过半,中元鬼节。

连接主街与十涧湖的这条青石板路,名为通湖,取通往十涧湖之意。因夜晚时常有达官贵人、骚客雅士到十涧湖赏玩,甚为频繁,故而由前任淮南知府牵头,钱伯庸出资,修建此路。

沿路则由钱氏筑起一间紧挨一间的商铺,租给商户,赚取租金。仅数年时间,商铺林立,种类齐全,囊括酒食客宿、绸布医药等各类商铺,故而通湖路又可称通湖街。来十涧湖赏玩的多为家境殷实者,平素生意极好,只是今日乃中元鬼节,又逢历时三个时辰的暴雨,故而通湖街上少有人行。

寻常百姓,皆躲在家中。

夜黑风高,敢于今夜出门的多为江湖客。江湖客走南闯北,早已把命交给江湖,于灵异鬼怪之事自然无所畏惧。剑客持剑,刀客拿刀,再加诸一坛酒的刺激,俨然各自生出万夫莫敌的气概。

白玉笙是一个另类,一个异与寻常江湖客的另类。

他没有持剑,没有拿刀,更没有喝酒,却拿着一柄轻盈油纸伞。雨后拿伞,本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孤身一人行走在这条诡异至极的通湖街上,没有喝酒壮胆,没有刀剑防身,唯独拿着一柄轻盈油纸伞。

小小油纸伞,撑起一片天。

一般人只知伞可挡风遮雨,却不知伞可作为武器防身。

所谓武器,加诸力量,进可杀敌,退可防身。于高手而言,万物皆可为武器,而不拘泥于刀剑戟斧。木在手上,则木为武器;叶在手上,则叶为武器;伞在手上,则伞为武器……

真正的高手,身体的每个部位皆可作为武器。

白玉笙拿伞,不为防身,却为遮雨。暴雨过后,他不能将伞弃掉,抑或是嗅到仍有暴雨的潜在可能,是以随身携带,伞不离手。于他而言,他带的不是武器,只是一柄挡风遮雨的轻盈油纸伞。

一步一步,避开水洼。

在一家离十涧湖只有百丈的酒肆前,有酒客拦住白玉笙的去路。那酒客喝得醉气熏天,红着黑脸,身体已然摇摇晃晃,却是问白玉笙要酒钱。眼瞧着白玉笙不肯给,酒客盛怒之下,拔剑出鞘,却是扔掉剑,拿着剑鞘直指白玉笙。

酒客道:“小白脸,爷……爷出门急,忘带酒钱,你先借点给爷!”

白玉笙道:“没钱你还喝酒?”

酒客道:“爷……爷想戒酒,故而出门不带钱。可……出门不带钱容易,戒酒却难。酒瘾来时,想死的心都有。”

言语之间,酒客哈气连天,时而打着酒嗝,时而如孩提般傻笑。尤其在提到酒时,黑脸更红,竟是添上几分羞涩,仿佛酒是他的情人,盼着夜夜缠绵,虽刻意冷落不见,却患上相思之苦。

苦有百种,唯相思之苦,最是难解。

或许酒是大多数江湖客的情人,江湖客在喝酒时都想着各自的夜夜缠绵。

白玉笙不再问,却自腰间掏出银子递与酒客。酒客接过银子,甩手扔掉剑鞘,抱拳致谢之后,便摇摇晃晃重新回到酒肆。他大手将银子拍桌上,喊道:“掌柜,再来一坛酒,爷不要肉,只要酒!”

酒客的剑,尚泡在水洼里。

在白玉笙看来,酒客只是一名酒客,而不是一名剑客,只因真正的剑客,绝不会如此对待他的剑。一名真正的剑客,剑就是他的情人,酒客幻想着与酒夜夜缠绵,剑客却会用一生去守护剑。

一生有多长,剑客对待剑的感情便有多深。

白玉笙看一眼水洼里的剑,只轻轻叹息,便接着往十涧湖走。夜黑风高,他去十涧湖自然不是赏玩,与别的江湖客一样,他去十涧湖是为登极乐岛,是为极乐岛上那座直入云霄的天元阁。

天元阁上,名剑无影。

与别的江湖客不同,他去天元阁不为夺剑,而为见故人;见故人不为叙旧,而为救命。离开安居巷后,他已想明白:既然设计逮捕小燕子的主谋是傅青山,那么便只有傅青山能救小燕子的命。

他与傅青山,算得半个故人。

另外半个,或许是仇人,或许是别的什么潜在可能。

只是他迈出的步尚未落地,便遭一群酒客拦住。借着酒肆门前灯笼散发的微弱光晕,他看到原本坐在酒肆里的三五名酒客竟是一窝蜂涌出,拦住他的去路,皆是开口问他要酒钱。

同样的醉气熏天,同样的红着黑脸。

眼瞧着白玉笙不肯给,酒客们盛怒,皆拔剑出鞘,却一齐扔掉剑,拿着剑鞘直指白玉笙。长剑风中反转,落入水洼,溅起泥水之后,便没入泥水中,徒剩三五剑柄与剑格露出水面。

白玉笙道:“你们手里拿的是?”

酒客们一齐道:“爷几个是剑客,拿的自然是剑,爷……爷几个出门忘带酒钱,你先借点给爷几个。”

白玉笙道:“我不喝酒,没带酒钱。”

酒客们指着酒肆里正自喝酒的那名酒客,一齐道:“小白脸,别想骗爷几个,爷……爷几个没醉,爷……爷几个清醒得很,瞧得清楚,你刚刚给焦四的白银,正是爷几个想要的酒钱。”

白玉笙道:“白银只是白银,不是酒钱。”

酒客们红着黑脸,细细想着他的话,却想不明白,一齐道:“醉话,你说的一定是醉话,爷……爷几个一句都听不懂,快点拿钱,别破坏爷……爷几个喝酒的雅兴,爷……爷几个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话音一落,最前面的一名酒客已是急不可耐,想要拿剑鞘架住白玉笙的颈,再以另一只手掏白玉笙腰间的旧荷包。只是剑鞘尚未靠近,白玉笙已快步横移,由右侧绕至酒客们身后。

酒客们使劲揉眼,以为自己喝醉。

白玉笙却不再理会他们,瞅一眼酒肆里大口喝酒的酒客后,脚踏无极,转瞬便甩开酒肆,融入夜色,融入前方连番暴雨过后湖水大涨的十涧湖。至于身后那些酒客,既然不尊重剑,便不配得到他的尊重。

他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酒肆。

每当路过酒肆,他总会见到一些嗜酒如命的酒客,他很不理解酒客为何嗜酒如命,一坛一坛往嘴里灌。酒易使人醉,或许酒客们有心事,想要一醉解千愁。但他喝过酒,真正的酒喝醉即是喝醉,并不忘忧。

酒醒之后,愁绪不减反增。

或许使人醉的不是酒,而是酒客自己。酒客在喝酒时,总是想着把自己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