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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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重伤

商仲永倒下,惊起埃与尘。

白玉笙忽然想起穆青峰曾说商仲永是灵犀阁派到丐帮的奸细,想起商仲永曾在傅青青房前徘徊许久,想起商仲永曾恳求他杀穆青峰替傅青青报仇,想起商仲永带张长生到小镇养伤……

一念及此,百念丛生。

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直到此时,他才怀疑起来:为何离开七里镇后张长生会一直腹痛?为何一贯疾走如飞的张长生上山会喘成那样?师父看到的那个躲在窗下偷听的人影是不是张长生?

齐云山上的张长生极有可能是假的!

师父曾提醒他,让他小心张长生,难道师父一早就知道张长生是假的?若张长生果真是假的,师父为何要留在身边?

此外,他心中生出诸多疑惑:若黑衣人就是商仲永,而商仲永就是灵犀阁主,那么杀穆青峰的又是谁?杀穆青峰、救师父的应该是冷星落的主人,难道灵犀阁主不是冷星落的主人?还是说商仲永根本不是真正的灵犀阁主?

他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更何况眼下最为紧要的是:虞若离是他的朋友,他要救虞若离脱离险境。事实上,自商仲永倒下的那一刻起,他已有所放松,握剑的手不再用力,感知危险的嗅觉不再灵敏。

夜色降临,火光幽幽。

白玉笙插剑入鞘,缓缓走向虞若离,虞若离的脸上尚有泪痕,泪痕未干,甚为憔悴。他从未见她哭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美人垂泪,如梨花雨,既怜且悲。他看在眼里,竟是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她在看他,柔情似水。

他替她松绑,不敢用力,怕伤着她。待解下白绳,她仍是一动不动,眼睛却眨个不停,像是在说话。眼睛会说话,眼睛说的话只能用眼睛听,他虽听到她用眼睛说的话,却会错她话里的意思。

他只当她在提醒自己,让自己替她解穴。

他有些自责,怪自己太疏忽,遂抬起手,想要替她解穴。哪知她还是眨眼睛,眨个不停,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清澈,快要溢出水来,而她的表情有些绝望,稍带着恐惧。他很心疼,只因他当她是朋友,他的朋友并不多,他不希望朋友难过……

有朋自远方来,本该会心一笑。

他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用眼睛说的话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只知道要替她解穴,还她自由。

她本是自由的,就像风,不受羁绊!

他希望她重获自由后,不要再浪迹江湖,江湖的尔虞我诈不适合她。她就像仙子,本该住在天宫,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他的手刚要点到她的穴,突然后背生凉,钻心之痛袭来,较那晚受樊不凡的剑伤更甚。他看到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她在流泪,泪流不止。他没有因疼痛而缩手,待忍痛替她解穴,方敢转身回头,回头那一刻,他浑身猛颤,已是惊呆。

确切说,他不知是惊是喜。

他曾亲眼看到徐先生被黑衣人捅死,亦曾为他的死而难过、抓狂,更是拼尽全力,一剑杀死黑衣人。但此时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徐先生,一样的温文尔雅,一样的儒者风范,而他胸前的匕首早已不翼而飞,只残留一片鲜红。

鲜红不是血,倒像是染料。

他瞪着双眼,不可思议道:“师兄,你……”

话未说完,他身体直哆嗦,一连后退数步,摇摇晃晃,几乎要倒下,所幸有虞若离扶着,方勉强站立,不致跌倒。饶是如此,他已气血翻涌,咳嗽不止,直至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血洒神庙,如一朵诡异的血花!

徐先生的血是假的,他的血却是真的。一股血腥味弥漫在此荒废的破庙,而被蛛网五花大绑的神像,灰尘蒙眼,更显诡异!

虞若离扶着他,稳住他的背,急道:“别动,你的背上插着匕首!”

他哪敢动,只因他仍在震惊,震惊眼前发生的一切。而他的后背,的的确确插着一柄匕首,已有半截没入他的身体。

他不敢相信亲眼所见,一切就像梦,噩梦。他常常噩梦缠身,然后虚惊一场,每回梦皆会醒来。可这一回,似乎永远醒不来,只因这不是梦,而是真实。

他背上的匕首是真的,钻心之痛!

他的师兄假死是真的,刺骨之寒!

此时,他心中无比尊敬的师兄,也即东篱茶楼的徐先生,正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礼貌地道:“小笙,是时候还债了,若非当初父亲执意救你,十八年前你就该死。该死的你,非但不死,反倒活得自在、逍遥,可见神灵皆是装聋扮瞎的骗子,世上本无公道可言。”

公道,自在人心。

举手投足间,徐先生总是那么谦谦有礼,优雅而从容,一如东篱茶楼初见时的模样。纵他说的是狠话、行的是狠事,皆不露狠迹,不惊一波。方才他将匕首插入白玉笙的后背,自始至终皆温文尔雅,保持着儒者风范。若非胸前有一摊似血非血的鲜红,只怕所有人皆会认为他是一名备受尊敬的儒者。

他自视高贵,零容忍失态。

冷星落却不知何时跑到他身前,扑通跪下,哽咽道:“主人,请不要杀大哥哥,大哥哥是好人……”

徐先生打断她,冷哼道:“好人?小落,我早跟你说过,让你学姐姐们的无情,你偏不听。江湖尔虞我诈,你可别被他蒙骗,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惯以柔弱博取同情。因为他,父亲才不传我剑法;因为他,父亲才至死都不肯说出宝藏;因为他,母亲才会远走川蜀……我恨不能食他之肉、喝他之血。”说话间,他一直看着白玉笙,目光最终落在秋霜剑上,冷冷道:“秋霜剑,好剑!父亲本该传剑于我,却被他生生夺去。”

冷星落拉着徐先生的白袍,泪如雨下,哀求道:“主人,您跟小落说过,只想要大哥哥的剑与宝藏,您没说过要大哥哥死……”

徐先生看向冷星落,由着她哭,却自发狠道:“我主意已改,宝藏我要,剑我要,他的命我也要。”他抬起头,直视白玉笙,故作无奈道:“只有你死,我才能成为皇爷爷的唯一继嗣……喔,你或许不知道,我父亲与你祖父是亲兄弟,都怪你的祖父与父亲无能,把皇爷爷辛苦打下的江山白白丢掉。”

白玉笙惊得说不出话来,失声道:“你……”

徐先生连连摇头,叹道:“看来,我那愚昧的老父亲并未告知你真相。”

话音一落,他一把提起冷星落,丢到身后,却自朝白玉笙走去。他脚步很轻,也很优雅,任何人见到他,皆会认定他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儒者。可在白玉笙看来,他比魔鬼还要可怕,魔鬼张牙舞爪,有迹可循,他却杀人诛心,不留活口。

此时的白玉笙,心如死灰。

他后背发凉,血染一片,连握剑的手都软而无力,几近脱手。他咬着牙,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着愈来愈近的徐先生,充满绝望。

人在绝望时,便会丧失斗志。

他忽然想起樊不凡曾借他的剑自杀,想起樊不凡临终前的话。确切说来,樊不凡倒下的那一刻并未说话,他只是淡然一笑,笑得很满足,那是他第一次见他笑,亦是最后一次。

如此想着,反倒心如止水。

他淡然一笑,缓缓闭上眼,静待徐先生来索命。

可是,他身体一歪,不觉后退数步。原来扶着他的虞若离却突然松开手,猛地一掌,朝徐先生砸去。她这一掌势大力沉,已用尽所有力气,她要跟徐先生拼命,以自己的命拼徐先生的命。

纵是身死,她亦无憾。

岂料她的掌尚未触到徐先生,便被徐先生抬起一脚踢飞。她撞到山神庙的后墙,吐出一大口鲜血,竟是昏死过去。

那一脚力道之大,整个山神庙皆为之一震。

没有虞若离的搀扶,白玉笙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而他方才所站之地,竟全是血。但他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朝虞若离爬去。他视线已然模糊,她离他并不远,他却很费力,够不着她。

此时此刻,他只想到她身旁,跟她在一起。

他的想法很没来由,或许他自知一切因他而起,或许他当她是极其重要的朋友。总之,他就是想爬到她身旁。

徐先生却一脚踩住他的胳膊,并夺过秋霜剑,抚摸起剑鞘,不觉赞道:“好剑,好剑!”他抽剑出鞘,直指白玉笙,面无表情地道:“父亲传剑于你,我却要用剑取你的命。我要向父亲证明,他是错的!”

话音一落,他挥剑朝白玉笙刺去。

剑光一闪,眼看就要在白玉笙身上刺出一个血窟窿,却突然悬空停下。

原来,就在他即将刺中白玉笙时,冷不丁却自身后飞来十数枚银针,将他后背的几处大穴尽数封住。他只得停下剑,并运足内力,将银针震飞,待他缓缓转身,却看到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满天星云落,飞燕不留痕。

此时破庙,轻轻飞来一人。她凌空时,当真身轻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