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21865600000112

第112章 意外

木剑既是剑,亦是木。剑为形,木为质。

白玉笙提着木剑,没有理会樊不凡,只轻轻瞥一眼,便径直往长街的另一头走。在救下虞若离之前,他不想再横生枝节,更不想报樊不凡刺他的一剑之仇。确切说来,他不想争那天下第一剑的虚名。

但他不与别人争,别人却与他争。就在他行至酒肆,即将自下一位江湖客身旁走过时,身后的樊不凡却是指着他,大嚷:“白玉笙,你休想再逃!”

原来樊不凡不是哑巴,他会说话,并且他的话很恶毒!

他的话与他的剑一样冷酷,剧毒!

长街上有剑客,酒肆里有酒客。一时间剑客握剑,酒客把酒,皆死死盯着白玉笙。白玉笙似未听到樊不凡的叫喊一般,仍旧往前走,他走得并不慢,亦算不上快,一如刚进小镇那般,若无其事,一步一步往茶楼走。

一步,二步,三步……

蓦地,剑客拔剑刺他,酒客扔酒坛砸他,他只得脚踩阴阳,迈起无极步,轻易躲过。躲过之后,他仍旧一步一步往茶楼走,酒肆里的酒客、长街上的剑客一跃而上,封住他的去路。

剑客道:“你是白玉笙?”

白玉笙道:“不是。”

剑客瞧一眼他身后的樊不凡,冷冷道:“可他说你是。”

白玉笙道:“他说的你就信?”

剑客抱剑而立,面有不屑道:“避水剑虽徒有虚名,可樊不凡却是块金字招牌,他立足江湖二十年,还从未撒过谎。”

白玉笙亦面有不屑,冷哼道:“招牌是镀金的,外面是金,里面却是朽木。”

剑客道:“喔?”

白玉笙道:“你没有白玉笙的画像?”

剑客道:“用不着,我要挑战的是白玉笙,而不是画像。白玉笙是活的,画像却是死的。”

白玉笙道:“你来晚一步,白玉笙已死。”

剑客惊道:“什么?”

白玉笙道:“你要找的白玉笙已经死在避水剑下,如今避水剑才是天下第一剑,你若能打败避水剑,你就是天下第一剑,不过……”他看一眼剑客手中的剑,似有深意道:“你是打不过他的,他的剑很快,且涂有剧毒,与其说白玉笙是被剑杀死,倒不如说白玉笙是中毒而死。”

剑客道:“剧毒?”

白玉笙面有不屑道:“不错,否则凭他的剑术,怎能胜过白玉笙?”

剑客一怔,急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白玉笙道:“真的不假,假的不真,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他本人。世人都说白玉笙用的是秋霜剑,而我的却是木剑,你几时见过天下第一剑用的是木剑?木剑能杀死穆青峰?显然樊不凡在骗你,我猜他骗你是想借你的手杀我灭口,只因我亲眼见他杀死白玉笙,手段极其卑鄙。”

剑客看向白玉笙手中木剑,复看向不远处的樊不凡,已然心动,信以为真。他丢下白玉笙,朝樊不凡走去。

白玉笙刚想往前走,却被酒客拦住。

此时的酒客满身酒气,身体摇摇晃晃,竟似有些酣醉。他红着脸,笑中带憨,并拉住白玉笙的胳膊,赔罪道:“对不住兄弟,误会一场,都怪哥哥鲁莽,哥哥请你喝酒,给你压惊。”

白玉笙道:“我不喝酒。”

酒客一听,更是拉紧白玉笙的胳膊,面有不快道:“老子头一回听说有男人不喝酒,你若不喝,便是不给老子面子。”

白玉笙道:“没有谁规定只有男人才能喝酒,更没有谁规定男人一定要喝酒。”

酒客道:“你只说对一半。”

白玉笙道:“喔?”

酒客道:“今夜之前,的确没有谁规定。但今夜之后,老子便要立下江湖规矩,酒只属于男人,是男人就得喝酒。你若不喝,休想离开。”

白玉笙道:“酒是臭的。”

酒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回道:“你这小白脸,当真有趣。岂不知酒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一日不吃饭容易,一日不喝酒却难。若谁胆敢阻止老子喝酒,老子便同他拼命。”

白玉笙眼瞧着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便不愿同他纠缠,想挣脱他的手,却如何使力都挣脱不开,只得转移话题,问他:“剑客找白玉笙是为争天下第一剑,你却为何要找白玉笙?”

酒客红着脸,面有不屑道:“老子自然不是争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剑,老子找他是要为穆帮主报仇。”

白玉笙道:“你说的可是穆青峰?”

酒客攥紧拳头,极其认真地道:“正是,穆帮主于老子有大恩,白玉笙那厮竟敢杀老子的恩人,老子绝不会放过他。”

白玉笙道:“可白玉笙已死,你待在此处有何用?若要我说,你不该找我喝酒,而应该带上好酒好肉,去找穆青峰,穆青峰生前最喜欢喝酒,他的墓就在丐帮分舵,离此地并不远。”

酒客听罢,猛地拍脑袋,大叫:“不错,多谢兄弟提醒!”

话音一落,他果真松开手,大步走进酒肆,不再理白玉笙。过不多时,他便抱着两坛酒与两斤牛肉,一路向南,朝丐帮分舵走去。而剑客已与樊不凡交起手来,相互攻守十余招,仍相持不下。长街冷冷清清,连一个观战的人都没有,白玉笙只轻轻摇头,便不再理会他们,径直往茶楼走去。

往茶楼的方向,他会碰到别的江湖客。

有人会问他身后决斗的是谁,他会答:“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天下第一剑。”

他没有说谎,他们的确在争天下第一剑。

至于他为何要谎称白玉笙已死,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在他得知水一方以命换剑的那一刻,他便当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是剑让他获得重生,他用剑的命换回自己的命。因而他并未撒谎,曾经那个天真的白玉笙,早已死在樊不凡的剑下。

樊不凡剑上的毒没有毒死他,却将他毒醒。

他本以为只要未醉,那便是醒;只要未睡,那便是醒。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真正醒着的人,明察一切美的丑的、善的恶的、黑的白的……一切尽在他眼中,棱角分明,不偏不倚。

蓦地,惊天一响,扰乱他的思绪。

他抬眼望去,却远远瞧见茶楼方向火光冲天,将夜空烧成晚霞。他大惊失色,连忙飞奔而至,可等他到茶楼时,整个茶楼已尽数燃起,从楼底到楼顶,连楼顶的瓦都烧成一片。

火焰太盛,他试过几次,想要冲进茶楼救人,皆被大火挡在街上。

他全身被烤得滚烫,手中木剑碰到火花,一点即燃。火顺着剑尖蔓延至剑柄,烧疼他的手时,他才发现木剑已化成灰。

手在痛,心在滴血!

他眼睁睁看着茶楼化为灰烬,却无能为力,只得心中默念:希望虞若离不会有事,但愿徐先生不在茶楼。茶楼里的一切都是未知,他只能祈求他们不在茶楼。

茶楼可以重建,人却难以重生。

所幸茶楼自成一体,有高墙阻隔,未与两侧房屋连成片,故而茶楼之火未殃及别的商铺。此时,长街上人头攒动,纷纷朝茶楼涌来,有江湖客,有普通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观者无不动容。

待茶楼化为灰烬,捕快们才姗姗来迟。

捕快们不先调查火因,却是驱散众人,并宣称这是一起意外,属于“天降大火,非人力可抗拒”。围观人群顿时炸开锅,纷纷指责捕快的敷衍、滥职,捕快们大怒,有刀的拔刀,有棍的持棍,将百姓斥退,至于那些江湖客,他们有要事在身,自然不会惹不必要的麻烦。

江湖客的命交给江湖,官府的事却管不着。

官府不管他们,他们更不愿搭理官府,如井水与河水,除非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否则两者总能相安无事。

夜深,人静。

围观人群很快散去,各回各家,各睡各觉。

白玉笙却愣在当场,不信这是一起意外,只因他闻到空气里有浓浓的火油味,而观火势凶猛,连砖瓦都在燃烧,显系有人以火油为引,蓄意纵火。他要找出纵火之人,他相信纵火之人一定与抓走虞若离的人有关。可令他疑惑的是:明明是抓走虞若离的人约他来茶楼,却为何要纵火焚烧茶楼?

捕快撵他走,他说明缘由,想要留下找凶手。

为首捕快却是长刀一横,喝道:“大胆狂徒,抓捕凶犯是衙门的事,与你何干?我看你鬼鬼祟祟,逗留于此,必有所图。弟兄们,快快随我将此纵火犯拿下,回头论功行赏!”

捕快们得令,一拥而上,将白玉笙团团围住。

白玉笙欲待申辩,捕快们却已动起手来。只是他们的刀棍尚未举起,便一个个痛得满地打滚,刀、棍全丢到地上。过不多时,却自斜巷里缓缓走出一人,人未至,声先至,但听她咯咯笑道:“傻哥哥啊傻哥哥,你总是心善,让别人给欺负。”

声音俏皮,脆如银铃。

白玉笙身体猛地一颤,不觉想起幽幽往事。往事如梦,而他循声望去,却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常常萦绕梦里的她。

她正对他笑,笑得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