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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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黄雀

胡媚儿走到火堆旁,紧挨着白玉笙坐下。

她眼波流转,故作委屈,却有意无意搭上白玉笙的肩,轻推一把,嗔道:“讨厌,叫人家出来,却又不理人家,当真口是心非。”

白玉笙躲开她,朗声道:“夫人,请自重。”

胡媚儿长叹一声,以手掩面,似闺中怨妇,哭诉道:“哎,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副德行。明明心里很想要,嘴上却推三阻四,我知道这叫欲擒故纵,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惯用的伎俩……”

白玉笙却打断她,正色道:“夫人口口声声说臭男人,既然男人这样臭,您又何必死缠烂打?说句不好听的,您的名声可不怎么光彩,若说男人是臭的,只怕您比男人还要臭。”

胡媚儿非但不怒,反倒喜上眉梢,饶有兴致地问:“喔?他们都如何说我?”

白玉笙侧对着她,回道:“我知道您的手段,慕容世家长孙慕容义、环秀山庄少主林寅、少林如尘小和尚……他们都栽在您手上,不论是出身武林世家、商贾大户,抑或是僧道之人,只要被您看上,就难逃羞辱,他们都说您****,是个十足娼妇。”话至此处,他侧转身,面向胡媚儿,好言相劝道:“我劝夫人,早些收手,以积阴德。”

她似乎天生只会笑,不会哭。

不论别人如何羞辱于她,她总是春意盎然,媚笑自如。

她眼波流转,娇笑道:“你是在关心我?阴德?那是死人的事,我胡媚儿但凡活一日便要快活一日,活一时便要快活一时。如你所说,只要被我看上,就难逃我的手心,我现在看上你,你还想逃不?”

白玉笙并不答她,却是想起往事。

曾有一日,在此火堆旁,有位自称天下第一淫贼的男人想要轻薄小燕子,被他亲手制服。他没有杀那位淫贼,而是让他伏法。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坚信天道公平,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亦不会放纵任何一个坏人。

一念及此,他似有深意道:“曾经有一名淫贼说过同样的话,他说‘我采花无数,却从未失手’,可到最后,他非但失手,更为此丢掉性命。”

胡媚儿天生只会笑的脸,突然僵住,闪过一丝愁容。愁容转瞬即逝,却还是被白玉笙捕捉到,她不再笑,亦不装妩媚,反而打着颤,似冷风吹疼她。终于,她颤抖着问:“你说的可是花无心?”

白玉笙道:“不错。”

胡媚儿激动道:“你见过他?”

白玉笙想起花无心种种劣迹,想起他曾想轻薄小燕子,不免怒上心来,冷哼道:“岂止见过,就在不久之前,是我亲手将他撞到半死,扭送到衙门。否则,以那些衙役的手段,只怕这辈子都抓他不着。”他环顾四周,触景生情,补充道:“若我所记不错,那日恰在此地,不偏不倚。您所坐之地,正是他昏迷之处。”

胡媚儿听罢,猛地站起,跃到一旁。

她看着地面,似要搜寻。可野草枯黄,无迹无踪。

过不多时,她竟是流下泪来,泪顺着脸颊滑落,糊妆,褪色,如闺中怨妇,真挚而深情。及至后来,她抬起长袖,一把抹掉眼泪,冲着那些矮矮枯草,叹道:“花无心啊花无心,你果真无心,你岂止无心,简直无情、冷酷至极……”蓦地,她突然盯紧白玉笙,冷冷道:“小子,你夺去花无心的命,我便要拿你的命祭他。”

白玉笙将她的反常皆看在眼里,他未曾想到这位天下独有的女淫贼竟会落泪。可笑的是,她的泪是为一个男淫贼而流。与此前的故作委屈与假装哭诉不同,此时她的泪是真的,她的伤心亦是真的。

似可证明,她与花无心关系匪浅。

花无心曾伤她,她才会怪他无情。可她要替花无心讨命,仿佛在说:“花无心的命是我的,谁都动不得!”

白玉笙道:“您认识花无心?”

胡媚儿道:“认识。”

白玉笙道:“您跟他很熟?”

胡媚儿道:“很熟。”

白玉笙道:“有多熟?”

胡媚儿激动道:“他是我的前夫,我把所有本领都教给他,可他……他竟敢留下一纸休书,离家出走,我恨他,恨不得食他的肉、喝他的血。后来我发誓,他每淫一个女人,我便要淫一个男人,我要让他后悔。”说着说着,她突然心生悔意,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让他后悔,只是想让他后悔……”

白玉笙未曾想到女淫贼胡媚儿竟然会对花无心用情至深,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花无心,以期让他回头。花无心最终没有回头,她也就没有回头,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女淫贼。

他有些动容,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您应该谢我,谢我替您除掉所恨之人。他伤您那么深,死有余辜。”

胡媚儿却是已起杀意,冷冷道:“你错了。”

白玉笙道:“喔?”

胡媚儿发狠道:“花无心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动他,你要他的命,便等于是要我的命。如今你已欠我一条命,我想不出理由不杀你。”

白玉笙道:“您果真想要我的命?”

胡媚儿道:“不错。”

白玉笙面无惧色,不无惋惜道:“可惜啊可惜,我的命已不属于我,您想要我的命,不应该问我要。纵是问我千遍万遍,我都不能答复您。”

胡媚儿道:“那我该问谁?”

白玉笙把剑一横,极其认真地道:“实不相瞒,我已把命交给剑,剑就是我的命。您想要我的命,先问我这柄剑答应不答应。不过……”说话间,他瞅了瞅四面黑暗,似有深意道:“只怕您已没空问我的剑,而我的剑更不愿搭理您。”

胡媚儿冷冷盯着秋霜剑,发狠道:“白玉笙,我知道你的厉害。江湖上都在盛传,是你杀死穆青峰,若凭真功夫,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别得意,生死不一定凭功夫的孰高孰低。”

白玉笙道:“喔?”

胡媚儿道:“你可曾听过江湖有三毒?”

白玉笙道:“听过。”

胡媚儿道:“三毒之中,唯女人最毒,所谓最毒妇人心,莫过如是,女人杀男人总比男人杀女人容易得多。”

白玉笙道:“喔?”

胡媚儿得意起来,接着道:“世人只知花无心的无心散专门蛊惑少女心,殊不知他的无心散是跟我学来的,我的媚儿散,他只学到七分。”话至此处,她看向白玉笙,不无惋惜道:“白玉笙啊白玉笙,你如此貌美,我当真不忍杀你,可惜,可惜。”

张长生指着胡媚儿,惊道:“你……你竟敢下毒。”

胡媚儿竖起食指,轻嘘一声,娇笑道:“不是毒,是药,催情的药,只是是药三分毒而已。”

白玉笙侧转身,看向张长生,故作责备道:“嘟嘟胖,你怕什么,往日里数你最是胆大。如今却这般胆小,若非你身上有刀疤,我都要怀疑你是智净小和尚假扮的。”说着说着,他复转身,面向胡媚儿,若无其事道:“媚儿散,久仰大名。今日一闻,果然名不虚传。”

胡媚儿惊道:“你没事?”

白玉笙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或者说,您希望我有什么事?”

胡媚儿深深吸气,嗅到媚儿散的独特气味,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明明已经下药。我的媚儿散从未失手过,你怎么可能没事。”

说话之间,她已不自觉后退数步。

白玉笙道:“曾经的花无心说过同样的话,结果您知道的。不瞒您说,您的媚儿散无色无味,本身防不胜防,奈何您身体独特的香味早已将您暴露。我既已知道是您,且深知您的手段,自然得提前做些准备。”

胡媚儿惊道:“准备?”

白玉笙道:“或许您不知道,世上有一种糖粒,能解天下迷药。它能解花无心的无心散,自然也能解您的媚儿散。”

胡媚儿听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但她闯荡江湖多年,何等老辣,很快便恢复镇定,换以一副天生的笑脸。有人说笑里藏刀,此时胡媚儿的笑里藏着的便是凌迟的刀。

刀不是刀,是镖,美若梅花的镖!

她恨不得将眼前的白衣少年凌迟,千刀,万剐!

她紧紧盯着白玉笙,袖中梅花镖已渐渐滑到手上,嘴上却娇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我见识一下能杀死穆青峰的剑。”

白玉笙并不看她,却盯着她的手,不无惋惜道:“胡媚儿啊胡媚儿,枉你聪明一世,怎生如此糊涂。其一,穆青峰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的剑所杀;其二,我已说过,你没空问我的剑,我的剑更不愿搭理你;其三,江湖上想杀你的人有很多,我却不想杀你;其四,想杀你的人已经在你身后……”话至此处,他看向胡媚儿身后的无尽黑暗,冷哼道:“你们要躲到何时?”

经白玉笙提醒,胡媚儿心下大惊,遂转身看向那片黑暗。黑暗仍是黑暗,漫无边际仍是漫无边际,她看不透黑暗,也就看不到黑暗中隐藏的人。但以她十多年的江湖经验来看,黑暗确有异常。

一念及此,她大声喝道:“装神扮鬼之辈,何不现身!”

白玉笙听罢,却是一阵好笑,原本装神扮鬼的胡媚儿,此刻却在嘲笑别人装神扮鬼,装神扮鬼的人得有多可怜,以致时常遭世人冷嘲热讽。可他不及细想,便看向那片确有异常的黑暗。

黑暗中走出二人,一男一女。

男的极有风骨,女的端庄大方,正是馄饨铺里见过的避水剑樊不凡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