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王爷听到了这句话,顿时皱起了霉头,转过头去望着张福临,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割在张福临的身上。
张福临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周身像是掉进了冰窖之中一般,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冷颤。
“你说什么?”王爷的声音充满着威压,因为贡桑诺尔布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张福临今日为什么会跟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王爷且息怒,老朽有下情回禀。”
“哼!”
王爷一改往日的温和,此刻冰冷异常,只是冷哼一声,只是望着回事处外面的晚霞出神,张福临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孩子上学房,就是为了将来能考个功名,既然崇正学堂已经不再教授四书五经和策论八股了,那便是连个秀才也考不上了,就更不用说举人贡生了,还是别让这帮混小子在学房糟蹋时光了。”
贡王爷脸色雪白,紧紧的抿着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内心的狂怒,走到了门前,霍的一声将另外一半门拉开,发出了咣当一声。
张福临心里却是坦然了,反正事情已经说明白了,就不怕接着说下去了,道:“这帮混小子都十几岁了。总是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回到家里也能拾粪打柴,算是一份劳力呢。”
贡王爷豁然转过身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张福临,涨红了脸,大声的吼道:“就连你张福临,也要跟我对着干么?我的政令,你也不遵从了么?”
张福临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在他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看见王爷这般失态过,手一抖,拐杖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咣当一声。
旺达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情况,便火急火燎的进来,却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王爷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叫旺达退了下去。才紧走了几步,走到了张福临的面前,深深的望着张福临的眼睛,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拐杖,递到了张福临的手里,道:“新式学堂,是要娃儿们有见识,看得多了,自然能够成为栋梁之人的!”
张福临经过了刚才的惊怔,便也缓过了神,知道王爷并非对自己发作,既然这句话已经说出口了,就要彻底说服王爷,接过拐杖,道:“王爷,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我还是知道学房的事情,乡试会试殿试,总共十年寒窗,要想成为栋梁之才,就必须十年苦读,精研八股策论,才能最后进士榜及第,可是,可是王爷,崇正学堂教的东西,还有东洋鸟先生教的东西,朝廷不会考啊!”
贡王爷竟然被反驳的没有话说。
这的确是一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理由了。
即便现在全国革新,开办新式学堂,办报纸开工厂,可是八股取士却丝毫没有变动,要想出人头第,要想光宗耀祖,八股策论还是硬通货。
想到了这里,贡王爷便是一阵的烦躁,自己开办崇正学堂,已经是困难重重了,没想到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之后,这里却又冷不防的给了自己一道坎。
而且是没处评理,没处辩驳的一关。
“朝廷已经在革新了,五大臣出洋访政,已然是给万岁递交了奏折,马上就要取消科举了,若是取消了科举,推行新的人才制度,咱们喀喇沁旗的孩子又是为数不多的接受新式教育的孩子,定然是被提拔重用,被朝廷拔擢的!”
张福临看着这位年轻的王爷,便是摇头苦笑,道:“科举取士,自开皇杨坚开始至今,已经一千六百余年,虽然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可是这科举考试却从来没有变过,王爷也只是说说罢了,这样朝廷人才取士大典,岂能说变就变的?”
贡王爷实在是不知道该去怎么劝张福临,平日里思路敏捷的王爷,今日却是半点都想不起来,焦躁的道:“这些孩子必须在这里读书!你若是还念着我贡桑诺尔布一点点的恩情,就按照我说的办!”说罢,也不管张福临了,便转身走出了回事处。
王爷的心绪十分的坏,铁青着一张脸,往日走过承庆楼前面的垂花门,都会驻足欣赏的月季花丛,今日看上去也不甚新鲜,便迈步走到了承庆楼之上。
楼上很是安静,只听见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正在读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王爷转过了厢房门口,却看见杨锐正盘膝坐在炕上,正半眯着眼,在默书,而文初一却摆了一张桌子,坐在了炕沿下,也拿着一本《大学》正在跟读。
王爷刚刚因为是否读旧书的事情,和张福林一番辩论,最后哑口无言。现在看见这师徒二人正读书正酣,便更加觉得气闷,便一屁股坐在了大炕的右侧,盘膝而坐,一把扯开了衣服的纽襻,将桌子上的茶一饮而尽,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杨锐原本还在默着《大学》里面的句子,看见王爷这样,便睁开了眼睛,干笑了一声,道:“看来王爷心绪不佳啊,是为了什么呢?”
贡王爷看着文初一手里的书,便伸手接了过来,丢在了炕桌上,用手指着道:“还不是为了这个!”
杨锐不解,却笑了,道:“这圣贤之书哪里惹到王爷了?”
“当然惹到我了,你说这曾参,已经死了你前年了,还要折腾这些学子么?八股取士,凭什么只考这些,就不能考一些地理数学这些用得上的东西?”
说着,好像是还不解气,又道:“学八股出来的贡生,修身齐家自不必说,可是如今这天下,紧靠着四书五经,能治理的了吗?”
听着王爷的话,杨锐便笑了,他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是伤疤,虽然是笑着,但是看上去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怕,道:“看起来王爷是为了崇正学堂的事情生气呢。怎么了?是不是学堂那边又出什么事情了?”
贡王爷对杨锐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久经宦海,还经历了生死的人,看事情这般的敏锐,一下子就看到了症结的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