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连阴沉了好几天，铅色的浮云灰蒙蒙地压在学校的头顶上，闷得喘不过气。
因为辩论大赛的事，叶予凌几乎从周一到周五都陷入无头绪的忙碌中，背资料，练习，下午这场大赛比每月的月考还紧张。叶予凌有点后悔自己做了个这么白痴的决定。
莫语抱着一堆资料朝叶予凌走过来，她脸上轻松的神色，仿佛两个小时的辩论大赛只是一件张口闭口的小事。
难得看见莫语走到教室后面，周围瞬间围来一群假意问问题的男生。叶予凌看着莫语，她精致的侧脸，此时脾气温和的态度对那些男生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讲解解题方法。明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莫语却并不揭穿他们，她仅是看破不说破。叶予凌颓败地想，如果自己是男生，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深深地迷恋着这个无可挑剔的女孩。
当然，差别对待很明显。
叶予凌很明显地感觉到莫语同学对自己与别人的差别。她笑意地目送完那些男生女生，迅速变脸，转头，给叶予凌甩来一沓大赛资料，说：“最上面的这张，有几道辩论题目，你看看。”
几道题目，叶予凌默念：理想人才以仁为主，理想人才以智为主；学生成绩差是自身原因，学生成绩差不是自身原因；个人命运是由个人掌握，个人命运是由社会掌握……“这两道题目，你最有发言权了。”
莫语指着最后两个题目，用讥诮的眼神看着叶予凌。
“是吗？如果我现在不想参加比赛了，那么你去哪儿找人哩？”
威胁这招，叶予凌漂亮地还击。说完，十分拽的样子看着莫语。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可别多想啊，叶子。”
莫语意外地被呛，她相信叶予凌是能说到做到的，于是贿赂地又说：
“题目早就拟定好了，是关于个人命运这一道，我们几个是正方，但是，无论比赛结果怎样，我都请大家去度假！”
“成交。”
叶予凌自觉占到大便宜了，甩开压在资料上的莫语的小手，毫无顾忌地拿起资料，前所未有地专心背着资料。什么题材什么现场抽签大赛对手，她才不在乎呢。
辩论大赛前半小时。
“叶子，你紧不紧张？”莫语看来是真的很害怕叶予凌临阵脱逃，不断殷勤地帮叶予凌扇着风。
“废话，我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听到叶予凌的态度，莫语扇得更加卖力了，一瓶接一瓶的矿泉水塞给叶予凌。而叶予凌就大口大口地往肚里灌，灌到一半，手里的水瓶子已经被人夺去，抬头，杜可风。
“少喝点水，否则一会儿紧张会想上厕所的。”
“要你管。”叶予凌小声嘀咕。
周围的女生见是杜可风，立刻换上一副甜得要腻死人的笑脸。站在最前面的那几个女生想不留痕迹地伸手拉住杜可风的胳膊，杜可风轻轻往后一侧身，那些女生的爪子就抓错了人。
薄奚蓝一。
他礼貌地含笑，推开拉错手的人，朝叶予凌微微笑。莫语一见是薄奚蓝一，大感意外他会来现场。因为之前邀请他参加辩论大赛，他婉拒了。
叶予凌不明白薄奚蓝一的这个微笑是什么意思，她局促不安的脸上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薄奚蓝一像是收到只有他和叶予凌能懂的暗号，他点点头，旋即坐到人群中了。
叶予凌登上台，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顿时感到浑身发麻，从脚底一路麻到了头盖骨。大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叶予凌感觉每一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连答辩都是机械化的，连她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台下的人越来越少，但有一个身影，薄奚蓝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叶予凌仿佛觉得薄奚蓝一是来为自己加油打气的。
事情和叶予凌想象的一样顺利，但是，当进行到自由答辩的时候，副班长突然胃疼，只好临时换人。莫语狠狠地瞪了几眼副班长，无奈之下只好从观众席里挑一个同班同学。这时，台下议论纷纷，倒喝彩的声音显得莫名的大声。
杜可风自告奋勇，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精神十分好地从座位走上答辩台。
“大家好，我叫杜可风，今年，一米八五。”
台下笑倒一片，顿时爆发阵阵掌声。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完全是杜可风的专场，他侃侃而谈，时而幽默机智时而慷慨激昂，每一个表情和手势都做得恰到好处，感染力十足，他的讲话完毕，全场起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正在叶予凌发呆的空当，评委已经宣布，正方获胜。其他几个辩手都露出特别兴奋的表情，叶予凌无所谓地看着，好像与自己无关。她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寻找一个安静孤傲的身影。
果然，身材颀长的薄奚蓝一无所用心地走到叶予凌面前。她还站在答辩台上，只能低着眼看台下的薄奚蓝一，隔着一米的距离。无论是叶予凌还是薄奚蓝一，身边都是杂乱的人影和喧闹的人声，他们俩的脸上都写满了事不关己的漠然。薄奚蓝一仰头去看叶予凌，他的脸，如同那天在天台上的那样冷若冰霜，不过，语气里透出一丝温柔，他说：“大赛完了，去后台休息一下，晚上也早点睡。”
此时，莫语冲到台前，相当于只有三步阶梯的高度，也就是说，只要轻轻往下一跳就是台下了。但莫语来回踩着碎步，想跳又不敢跳，或者害怕跳下去摔坏了的表情，十分步步惊心，全都集中刻画在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这娇弱的小动作，分明是有心地留给有心人看的。台下当然已有不少解风情的男生伸出双手，都快要搭起人手阶梯了，莫语似不满意地往下瞟了一眼，继续着急地踱步。完全在叶予凌的预料之中，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此时绅士地伸了过去。莫语终于娇笑着，轻柔地将手搭在薄奚蓝一的手上，她跳下去，站在了他的身边。美好的结局是，引得周围投去一片歆羡的眼神。
叶予凌感觉这样浅陋的秀恩爱实在是很恶心，在薄奚蓝一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叶予凌傲气地转身离去。转过去，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杜可风的肩膀上，他看好戏似的，并不意外地被叶予凌撞了一下，嘴里说：“撞傻了？我这风华绝代的肩膀撞一下，十美元。”
刚才那个气宇轩昂的最佳辩手杜可风不见了，又换上原来那副很屌的痞子样。他没注意到，就在刚才那阵狂风暴雨般的掌声中，叶予凌也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了。
“我这风情万种的门牙被了撞一下，一百美元。”
嘴唇被外力挤压在牙齿上真心疼，叶予凌仰起头，看着杜可风，愤愤地揉着自己的嘴唇。她以为杜可风此时又要耍无赖，或是贫嘴半天。但杜可风突然把叶予凌推到台前，如果力气再大一点，没错，会完全把叶予凌推到薄奚蓝一的怀里。
“薄奚蓝一，你喜欢叶予凌吗？”
杜可风双手插袋，标志性的动作，眼神里，满是不屑。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高声喧哗的礼堂，霎时，阒寂无声。
薄奚蓝一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叶予凌，然后对站在自己对面的杜可风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杜可风调侃似的咂了咂嘴，显然是对薄奚蓝一不明朗的回应感到不满意。他走到叶予凌身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再看着薄奚蓝一，用掷地有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个问题。
薄奚蓝一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这次他用站定的姿势看着杜可风，头稍偏左，又迅速地正过头。
“我喜不喜欢叶予凌，和你有关？”
整个回答，他脸色静穆。
而杜可风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双方僵持地看着对方，仿佛能听见眼角间流窜着的火花，吱吱作响。
站在两人之间的叶予凌，吃惊不已，张大的嘴都能塞进一个包子了，像此时此刻的所有人一样，莫名其妙又胆战心惊。她转脸瞪着杜可风，几乎到了横眉冷对的地步。
杜可风无奈地耸耸肩，全然不受影响，继续他的问话。
“你就回答喜欢，或，不喜欢。”
叶予凌再也按捺不住紧张的心情，手心一直冒着密密的汗水，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皮肤。她怔怔地望着薄奚蓝一，此时，她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强烈有力，去他妈的朋友，去他妈的友谊，去他妈的一切！你回答啊！
而薄奚蓝一只是轻轻地收回了看着叶予凌的眼，一边打开一瓶水，一边低头，用杜可风的语气反问叶予凌。
“他是你男朋友吗？”
顺着薄奚蓝一指定的方向，叶予凌不必侧头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杜可风，便用干脆利落的口气认真地回答薄奚蓝一。
“当然不是！”
薄奚蓝一似乎很满意地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转身走掉了，莫语紧紧地跟在身后。叶予凌看着神色不安紧追着的莫语，忽然觉得她有时候很可怜。
此时，叶予凌转身欲离开，杜可风却一把拽住她，紧紧地拉住她的手。叶予凌试图甩开杜可风的手，但每次甩开却得到更大、更有力的回应。直到被杜可风因为太用力地拉扯，而弄得手疼。疼痛感，顺延着叶予凌的手腕、手臂，再到全身。最终，叶予凌没有力气再去反抗，她手微微发颤，干哑着嗓子，闭眼，难过地哭了。
杜可风绕身，站在叶予凌面前，看着她，语调平静地问：“女生是不是只要陷入恋爱中，就会很盲目？看不清楚？”
叶予凌狠狠地瞪着杜可风，哭红的脸上，微微涨起红血丝。
“你凭什么这么问他？这是你的事吗？你有什么资格可以这样？把我当小丑一样涮着玩很有意思吗？”
眼前，叶予凌的情绪几乎到崩溃的状态，杜可风冷静地看着。
他忍住想上前抱住她颤动的双肩，抚摸她的双颊，柔声告诉她，她是个小笨蛋，她的每个表情都会牵引住他的心跳。直至隐约感到心脏传来心疼的感觉，杜可风痛苦地咬牙吸气，依然站立在原地不动，语气中丝毫没有退让，说教似的对她说：“接受一个人不喜欢自己的事实很难吗？”
听后，叶予凌的脸上现出迟疑又确定的神情，她终于哭出声了。她掐着自己的衣角，头也不抬地对杜可风冷冷地说：“这句话，同样适用在你身上。”
叶予凌一步飞身跳下答辩台，冲出人群，留下逃亡似的逃离的身影。
5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两颗明明相爱的心之间掘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厚厚的一本词典里夹着一张泛黄的书签。念完上面一排细小的字，叶予凌抱着书坐在阳台上发起呆来。家里随处散乱着没清扫完的衣物和书本，这需要花时间整理和清扫的局面，有点像自己和薄奚蓝一的关系，叶予凌这么比喻着。于是她打开手机，把QQ名称改为：“未完成”。好友列表里，薄奚蓝一的头像永远都是灰色的，叶予凌曾单独为他建立过一个名叫“珍爱”的列表，这一栏列表里曾只有薄奚蓝一。叶予凌翻看手机，查看薄奚蓝一留下的影子。遗憾的是手机里已经删除了他的相片，没有信息和电话记录，网络上没有网上留言，抽屉里没有传送过的小纸条，储物柜里没有相互送过的礼物。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很清爽。安静的房间里，叶予凌突然哑然一笑，和自己恋过的人原来像空气一样不能捉摸。此时，放着音乐的CD播放着梁静茹的声音：
有时候，走过一段路，心才会清澈，也才会看到，关于爱，延伸的滋味，不要去发酵，仔细思考，爱过的他和流过的泪，都会是珍贵的记号，忘不忘，不重要，只要准备好，明天的微笑，无论在天涯海角，相信爱总会千方百计把你寻找。
失恋后，叶予凌以为自己会号啕大哭，原来真正的伤心，是没有眼泪的。忽然顿悟，爱情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都不可避免地成为牺牲者。似乎经历过一场早夭的恋爱，叶予凌对爱情有了重新的理解。
魏叔叔出现得很合时宜，这一天是叶予凌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