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薄奚蓝一似乎现在才想起来叶予凌还在这里，听到这个话题饶有兴致地看着薇拉。像不介意自己给别的女生贴心服务一样，似乎也不介意刚才另一个异性为自己的女友送上椅子。他看到薇拉走到叶予凌旁边，薄奚蓝一招手让叶予凌坐到自己身边去，叶予凌正在闹别扭，以跷起二郎腿的姿势回绝了薄奚蓝一。
“真的呢，蓝一哥哥。”
薇拉甜腻腻的嘴，那模样喊出的是亲哥哥。
“可惜那个姐姐是个孤儿，她……”
“别说了！”
叶予凌再也坐不住，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很粗鲁地打断薇拉。
薄奚蓝一第二次以不解的眼神认真地看着叶予凌。水蓝色的灯光打在薄奚蓝一的脸上，映衬着他线条立体的轮廓，不温不火的眼神像温文尔雅的王子正看着自动投降的敌人。不过，叶予凌没有主动降伏，却再次选择对薄奚蓝一逃避自己的过去。在她眼里，薄奚蓝一的反应像是在温柔地说出“叶予凌很没修养”的残忍的话。
莫语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嘴里念着绕口令， 自己和自己玩耍，样子可爱极了，突然，她站起来。
“薇拉，告诉莫语姐姐，那个孤儿后来怎么样了？”
薇拉像听到口令的小狗，拉开阵仗欲往下说。可是，刚上膛的子弹，却意外地在枪管里走了火。
杜可风呛声。
“变成了很美丽的天使。”
杜可风歪嘴坏笑着，薇拉气得踩着恨天高扭回去了。眼神飘向左，杜可风又定定地看着莫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也是莫语的追慕者。薄奚蓝一的眉头不妙地挑了挑，似乎觉察出异样。周末的同学聚会，大家都心怀鬼胎。
四周飘散着咄咄逼人的火药气味，王风风拉起宋珂去舞池跳舞，她的身形比宋珂足足大一圈，在舞池中央跳着超夸张的自创舞步。和叶予凌性格容易自抑的一面比较起来，王风风却是不折不扣的逍遥派作风。看着王风风没心没肺地疯闹，叶予凌突然担忧起来，也说不准自己在担心什么。
杜可风朝着舞池上边那几个打揲的年轻人打了一个响指，震耳欲聋的嗨曲骤然变成曲调清新悠扬的圆舞曲。杜可风绅士一般微躬着背，右手滑到叶予凌眼前，做出邀请的姿势。叶予凌这才发现，杜可风穿着平纹雪白的衬衫上系着一个紫红色绸缎的温莎结。那个平常惹自己生气的小痞子，此时眼睛明亮，像一轮新月，他清澈脉脉的眼睛里正映照着自己的脸。舞池内，此时有人不断拍手喝彩，叶予凌不肯去，杜可风便一把拉住叶予凌，飞速滑进了舞池。五彩斑斓的射灯绚丽地照亮着舞者，美化了一切丑陋的棱角。叶予凌回头去看薄奚蓝一，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深得仿佛透不出温暖的感情。他并未如自己期待那样，起身冲过来把自己拽到身边，紧紧抱住，向全世界大声地宣告这个平凡的女生是他独有的，他似乎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此时，叶予凌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
爱一个人，有着不知疲惫的辛苦。
薄奚蓝一，给自己的，是自己都不确定的喜欢。叶予凌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手脚冰凉，忘记了高跟鞋的疼痛。
舞池中，杜可风的嘴唇温柔地开合。他在叶予凌的耳旁轻吐：亲爱的，如果你累了，我们回家。这一支华尔兹似乎永远不想停歇，仿佛舞池中的人都在幸福地转着圈。
薇拉不见了，她像夜妖，突然露出青面獠牙的面目，摄人魂魄，趁人不备又转瞬消失。薄奚蓝一呢？叶予凌的目光像寻找黑暗中狂风暴雨的海面上的一盏灯塔，薄奚蓝一的身影也消失了。只剩下莫语端坐在沙发上，每一个开始和结局，她都在场。莫语的外表是白天鹅，内心像一个永不言败的拳击手。有时候，叶予凌想想，自己很佩服莫语身上求胜的定力，也因此她光辉灿烂，不愧是最闪耀的那颗恒星。叶予凌嘴角苦笑，嘲弄着自己。
虽然讨厌杜可风，想到他那天在走廊上转身离去时的神情，叶予凌停下脚步，缓缓地推开他的手。三人游的纠缠，总有一天像会爆发灾难似的伤害到三个人。薄奚蓝一和杜可风，叶予凌谁都不想伤害，如果可以，希望所有自己曾经和现在记得以及不记得的人都能幸福平安。叶予凌抬头看着杜可风，他忧郁的眼神一直看着眼前的叶予凌，很安静地看着。
他的眼神夹杂着一丝忧伤，他不知道是否会再一次失去叶予凌，他近乎狂热地死死守住他心中的诺言，他曾深深地体会到从失去到失而复得的心情起伏。叶予凌突然感觉到杜可风身上灼热的情感熊熊燃烧着他心中对爱的信仰，望着他的眼，一阵快要融化自己的感动蓦然袭来。
莫语离场之前，礼貌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扮演完邪恶的始作俑者，又重新回到善良的躯壳下，天衣无缝。
叶予凌手机里躺着一条薄奚蓝一离开酒吧时发的信息，内容寥寥几个字：
送薇拉妹妹回家，你注意安全。
删掉，睡了。
3
女生间的这些谈话。
“他好老土，用写作文来示爱。”
“那个xxx是不是在和xxx谈恋爱？”
……
聒噪地说了一大堆，当事者一概不理。连她们自己都说得没趣的时候，终于重新回归到月考那道难得要死的思考题，班上又只有杜可风和莫语能做出来的正常话题上。
叶予凌的目光落在字迹潦草的笔记本上，手里不停地转着笔，看着桌上那张试卷上的成绩，顿时没力地头歪在墙上。
唉，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叶予凌斜眼瞄着旁边的座位，杜可风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个风一样的男子。叶予凌想，他妈给他起名字的时候，应该是按照杜可风凭空消失的速度取的，老师分发试卷的这一会儿工夫他又不见了。他试卷上的分数真是遥遥领先叶予凌不止一个星球的距离，看着，叶予凌郁闷地迅速把自己的试卷揉成一团。杜可风又能玩，学习又顶好，他脑子里一定植入了某种智能双核芯片，叶予凌嫉妒地想到电视里的一句广告词来揶揄他：“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
此时，同样看着试卷上悲催得分的还有王风风。一连几天，叶予凌并没瞧见王风风如自己意料中那一张超兴奋和超夸张的笑脸。叶予凌把手上那团试卷扔到王风风头上，王风风回头，嘴里还叼着麦当劳的五色蔬萃卷，这胖妞改吃素了，看来爱情的魔力足以抵挡任何肉食的诱惑。
“王疯疯啊，你的头撞到我的纸团了。”
叶予凌嚣张地抖着腿，恶人先告状。王风风愤愤地抓起掉在椅子上的纸团，疯狂地将纸团捏得更小更圆，她迅速张开嘴。接着，王风风做了一个挑战灵长类动物智商的举动，她把纸团放进了嘴里，疯狂地咀嚼着，回头，圆睁的两眼看着此时已惊讶到痴呆的叶予凌。
“你也用不着用这样无声的方式抗议我对你的友好吧？”
“你到底要干吗？”
王风风叉腰反问叶予凌。
“呀嗬，小样，态度还横是吧？”
王风风拼命捂住两只耳朵，嘴里接连蹦出：
“叶子，叶子你轻点，这不是驴耳朵。”
叶予凌揪住王风风的肥耳，愉快地享受王风风的求饶。前后桌的同学侧头听见这对白痴姐妹花制造出的动静，面无表情地又埋头做题。
“走，出去和你算账。”
王风风喊着哎呀呀，被叶予凌拖到楼梯口去了。
“你和宋珂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能怎么样啊？”
坐在楼梯口，王风风仰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墙上洁白的吸顶灯。叶予凌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假装做出要揪王风风耳朵的动作，胖妞又像煮熟的小龙虾一样缩成一团，死死捂住耳朵。
“叶子，你还生气吗？”
王风风的眼神似乎回到了那天晚上。
“有必要生气吗？就算你说出来，也没人信我们。”
“他们，薄奚蓝一和莫语？”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风风扭头问两手托腮的叶予凌。
“对。”
叶予凌很平静地回答，王风风颇感意外， 自己这回没被叶予凌弹脑门，心有余悸之余还摸摸上次被弹得爆疼的额头。
“那个薇拉到底怎么认识你的，怎么跑来一会儿说认识一会儿又不认识你啊？”
“不知道。”
叶予凌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薇拉从哪儿冒出来的？接近自己有什么阴谋？薇拉似乎很确定她是叶予凌小时候的玩伴，努力打开回忆的盒子，叶予凌拿着放大镜在脑子里搜索有关薇拉的记忆，可就算掘地三尺，薇拉是谁？依然还是一个问句。
但薇拉和莫语站在一起，似乎暗示着有一场大风暴即将盛装袭来。重要的是，没人相信她俩真的是坏孩子。每每薇拉出现，叶予凌浑身不寒而栗。叶予凌突然发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不只是亲人离去，还有挥之不去的那段记忆，它们随时随地恣意地对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发起猛攻。而自己，束手无策。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明明大脑意识清醒了，但是身体却不能动弹，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和恐惧控制着僵硬的四肢。在黑暗中，大声呼救。等待几秒后，听见的，只是自己寂寞的回音。
每当想到此时，叶予凌的脑子里就不自觉地想到薄奚蓝一。他好像陪自己站在黑暗中，但是凑近距离，发现薄奚蓝一的眼怎么也是黑暗的？
他对于叶予凌，仿佛是黑暗中一个模糊的意向，当叶予凌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他却消失在黑暗的背景里了。
王风风的手此时环了过来，搭在叶予凌的肩上，似乎想了很久似的，她说：
“叶子，我酝酿了一个很臭的甲烷，这个，别名，你知道吧？”
“啊！！”
“逗你玩呢，看你好半天了，也不出声。”
叶予凌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举着要痛扁王风风一顿的拳头，转而，松开拳头摊开手掌，很友情地覆盖在王风风的头上。
“谢谢你，疯疯。”
“呃，接下来你是否要问我有没有男友，我说，还没，你是否问有无女友……”
“去死！”
叶予凌高举着骷髅一样的拳头，追着王风风跑。
上高中以来，和王风风无数友好的感动画面闪现在叶予凌的眼前。叶予凌很义气地设想，如果自己有魔法能促成宋珂和王风风该有多好。无奈的是， 自己也深陷感情囹圄，乱成一团。
“你快出来！”
王风风脸色难看，冲叶予凌大叫着，但叶予凌还不知情地站在那里扭动屁股。
“来抓我呀，你来呀来呀。”
叶予凌尖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嗲到让王风风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面对叶予凌此时不合理的风骚挑衅，王风风来回撞着自己的头。叶予凌目前的状态，那样子，手上就差一条丝质手绢了。
“你还跑不跑了？叫大爷，快。”
叶予凌咧嘴大笑，说完，定定地看见王风风，她那张胖脸的脸色似乎异常怪异，正焦急站在原地对着自己激动地指手画脚。
直到一副极具磁性的嗓音停止了叶予凌模仿王风风的动作。
“同学，这是男厕。”
叶予凌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听完这一句提醒，抬头一看，门上贴着的“男”字，此时无限放大得快要撑破眼眶。
那副磁性嗓音继续问：
“你刚才让谁叫你大爷？”
厕所内，旋即爆发出一片浑厚嗓音的笑声。叶予凌脸红红的，回头看那个一直俯在自己耳朵旁说话的人。那人此时正对着叶予凌嘟了嘟嘴，比画出闪亮的剪刀手。
“杜可风！”
叶予凌大声吼叫。
王风风无奈地解释，怕叶予凌丢面子才没直接说。
“你比画半天难道我就有面子了吗？为嘛不直接说？”
此时，不断有男生经过叶予凌的身边一面掩面笑着，一面搭腔。
“你现在已经很有面子了。”
杜可风拍拍屁股早溜了，叶予凌急忙冲出去，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薄奚蓝一唬着一张脸，走到叶予凌身边，用极快的语速说：“我们谈谈。”
男厕所旁边早就围满了人群，那些低语说着坏话的声音，刺耳地传向薄奚蓝一。他大步朝前，三两步，就和叶予凌拉开了距离。一前一后地各自走着，叶予凌心怀不安地跟了上去，看着薄奚蓝一孤傲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落寞。期待已久的交心长谈却是以这样丢脸的方式开头，叶予凌后悔得想赏给自己一个大巴掌。
天台上，风很大。
手扶防护栏，从站定的这个地方的角度，叶予凌曾看见操场上，薄奚蓝一单手执篮冲破对方的防守，从腰后快速向前奔跑着运球，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投入一个三分球，篮球就潇洒地落入篮筐，篮球场上，那些女生的尖叫声仿佛现在附着风声还能听见。薄奚蓝一对周围没有任何挥手或者耍帅似的回应，他发梢上滴落的汗水，又滴在篮球上。他擦擦脸，继续心无旁骛地打球。他在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似乎他能对周围的环境竖起临界，以他为中心，其他人和事都影响不了他。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薄奚蓝一一张严肃的脸。他其实并未在乎叶予凌偶尔为之的小迷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叶予凌抢在薄奚蓝一前面，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分手吧。”
薄奚蓝一惊讶地伸长了脖子。
叶予凌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令他始料未及。她很清楚，只想听到薄奚蓝一对自己和莫语是怎么区分对待的，要一个准确无误的解释或者讲解。
也许，薄奚蓝一期待站在对面的她舒展着自己最喜欢的她明媚的笑容，然后，轻轻地为自己解答疑惑。薄奚蓝一看着眼前倔强的叶予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突然发现，她不懂自己习惯沉默，习惯将误会和答案氤氲在心里。
薄奚蓝一显得有些失落地蹲在地上，用拳头奋力砸着水泥地面。叶予凌很吃惊地看着薄奚蓝一的反应，这恍若是杜可风才会这样直抒胸臆地表达情绪。但无论薄奚蓝一做什么，都对于叶予凌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于是叶予凌顺应地也蹲在地上，忍着内心的委屈。这个举动像是后悔刚才说出来的话，像是主动求合。而薄奚蓝一迅速站起身，恢复着王子的姿态。蹲在一旁的叶予凌仰头，逆着光，看着薄奚蓝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似乎没有难过和挽留的意思。
泪，终于滴在了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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