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眯着眼,聚焦了一下近视的眼睛,看到的情况确实如叶予凌所言,此时为人师表的那张脸立即红得不像是真的。
“还我!”
叶予凌看着莫语,语气直白。
在挑战我吗?莫语转头,看了一眼叶予凌,她城府极深的眼神表示叶予凌还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女生。
“哦,好的,只是,请稍等。”
叶予凌疑惑的眼睛看着莫语的一举一动。
“对不起叶子,这个,你不可以拿走喔,因为这是我爸妈送给我的成人礼礼物。”
说完,她轻柔地打开挎包,变魔法似的,从里面拿出一只手镯。
叶予凌觉得眼熟,镶满水晶的手镯闪闪发光。叶予凌才突然想起开学那天在车棚见莫语戴过,没错,是她的饰品!
班主任惊呆了,她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叶予凌。她简直不敢相信,叶予凌除了是孤儿,还是一个道德和品行都很恶劣的学生!
窗户外,和叶予凌同班的一些男生以前只觉得叶予凌是老实不爱说话的女生,现在她的“真面目”被层层揭露,得出结论,这类女生太有心机。而那些同班女生的眼神,此时对叶予凌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同情心。
人赃并获,叶予凌输得几乎是不能让人再打歪主意的彻底。莫语在什么时间,哪个地方,放进手镯, 目前这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叶予凌今天的现身说法,已经为广大看客倾情演绎了什么叫骨灰级的腹黑。
有人用手势比画心形动作,给莫语点赞。铲除败坏学校风气的恶劣分子,他们不假思索地同仇敌忾。抹黑的手段眼下已快结束,但莫语觉得,此时此刻如果有人悲伤流泪,那就是完美收官了。她神情冷漠地看着叶予凌,要亲眼看见她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这才叫胜利。
叶予凌抬眼看着窗外,那扇快被挤破的玻璃,此时已人满为患。杂乱晃动的人身给叶予凌的视线留出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空隙,她不想为自己开脱辩解,也无心和莫语展开辩论。周围嘈杂的环境似乎渐渐削弱了声音,他们只是张嘴而已,并无声响。他们也只是暂时的聚众欢闹,并无长久持续的开心。她想到小时候,和邻居家的小妹妹争吵,一气之下摔坏了小妹妹的俄罗斯套娃,被家长发现后还矢口抵赖的模样。那天临睡前,妈妈坐在枕边,悄悄地俯在叶予凌的耳边,告诉她要做一个诚实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孩子。窗前银白色的月光轻抚在阁楼的地上,映照着妈妈的脸庞,她那样真切温暖。
所有人都看着叶予凌,而她只是失神地站着,便认为她因为负荷不起群众雪亮的眼睛而当场傻掉了。
“你知道在公车上,被当众发现的小偷是什么下场吗?”莫语充满斗志的声音质问叶予凌,接着说道,“他们会往死里揍他。”
莫语承上启下。
“那么,我现在给你一巴掌,一点!都不过分!”
满脸错愕的蒋老师还未来得及出手制止莫语,所有惊讶的眼神中看见,一声清脆的声音,啪,落在皮肉上。
周围此时异常安静,落针可听。
7
叶予凌缓缓睁开刚刚被什么衣物糊住的双眼。
杜可风愤怒的鼻息沉沉地喘在叶予凌的睫毛上,他紧张地看着叶予凌,他的眼睛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莫语怔怔地看着突然冒出来搅乱自己精心设局的杜可风。他背对而站,他后脖子上有一块皮肤此时异常红肿,那是莫语的五个手指炮烙似的,清晰地印在他的皮肤上。
杜可风这个家伙又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他温热的手掌又抓住叶予凌的手,是那样有力,他似乎总是能及时地出现在叶予凌受苦受难的时候。此时叶予凌眼前,便一下模糊了,打转的眼泪,颤动地旋转在眼眶里。
杜可风转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莫语,像是被揭发了秘密一般,她精致的小脸此时心惊胆战的扭动着。
“莫语遭殃了!”
“暴龙会不会打女人?”
“哎,丑女真是魅力无敌啊!”
“……”
此时蒋老师上前招呼杜可风,她好像看不下去了,要展示一下作为老师的威严。
“杜公子呐,您息怒,勿动气……”
蒋老师的逻辑思维,此时从未如此清晰有序:得罪杜可风等于得罪杜家,得罪资本主义的杜家等于他们会随时撤资,撤资等于失去财团,失去财团等于得罪学校领导,得罪领导等于被革职,被革职等于每年公费马尔代夫的旅游没了,进而假期没了工资没了工作没了饭碗没了——生活没了!蒋老师真的很棒。
杜可风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比他矮半截身子的班主任,开口便嚷:
“李老师,你怎么教育学生的?”
“呃,我姓蒋。”
“李老师,像这样的女学生……”
“呃,我姓蒋。”
“赵老师,别打岔!”
“……”
叶予凌苍白的脸,此时大地回暖般的有了颜色,周围笑翻了的同学,夸张地张着大嘴。
“杜可风,上次可是我通知你去救叶子的。”
莫语据理反攻,想拉拢已倒戈的看众,其实心里并没有十分把握杜可风会不会真的翻脸。
叶予凌此前一劫,确实没有找到有力证据证明是莫语做的,那家餐馆至从那次事件后一直没有再开门,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于是,不情愿地,杜可风止步了,他转身欲牵着叶予凌离开。
“等一等,叶子,包还给你,但是我的东西,就当你还给我了。”
莫语晃了晃戴在她手上的手镯,神情坚定,好像已经“原谅”了叶予凌。
“没完没了?”
杜可风迅速回身,语气生硬地问莫语,怒火中烧。
双方僵持,直到一个人挡在莫语面前。
薄奚蓝一从众人的目光中走进了办公室,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近乎冷漠。莫语便一下躲到薄奚蓝一的身后,她嘴角绽放着一个似乎是如愿以偿的笑容。薄奚蓝一的背影,似在为她挡风遮雨,这是她想要的,甚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振奋人心。
二比二的阵势,所有人都在翘首企盼一场激烈的火拼。
“干一架?”
杜可风说道,脸上是一样的无表情。
相同的文武双全,一样的身高,几乎势均力敌。但薄奚蓝一并没理会这种男人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他看着杜可风,回答:
“请你放开叶予凌的手,我,喜欢她。”
杜可风当然知道叶予凌对薄奚蓝一的感觉。求证似的,杜可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手心里,是叶予凌冰凉的小手。
周围的人“哇”的惊叹声,很合理的正常反应。而蒋老师完全被自己的学生当成空气,愣在原地不言不语。晴天霹雳的表情,不仅是杜可风,还有莫语。
叶予凌最是惊诧的那一个,想不到薄奚蓝一真的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喜欢自己。
“请你放开,谢谢。”
薄奚蓝一看着杜可风,语气不温不火。
像做错事的小孩,杜可风从愤怒到此时无辜的眼神,显得有些无可适从。杜可风最后一次紧了紧手中叶予凌的手。迟缓的嘴角,疲惫一样,挤出一丝无张力的笑容。他酷酷地歪了歪头,放手了。
薄奚蓝一回身看了一眼莫语,她似哭非哭的眼睛正难以置信地痴痴望着他。薄奚蓝一抱歉似的微笑,还是开了口。
“你都看到了。”
说完,牵着木头人似的叶予凌,走了。
莫语伤心欲绝的脸。薄奚蓝一,他说的做的,已非常清晰明显——是的,我看到了,我还要看看你们会怎样幸福!
杜可风看见叶予凌和薄奚蓝一的身影消失了,冲出人群。
嘈杂的人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杜可风捏住已经血流不止的鼻血,他此时浑身乏力,头晕和恶心也随之而来。
他知道,病情并没有像袁医生所说的那样乐观,他仰头,鼻血顺着脖子已经染红了T恤。
想到叶予凌,杜可风此时才接受化疗的建议,因为,她的身边现在已有新的守护她的人。他很放心,即使有一天可能不幸离世。
8
做女生最心烦意乱的莫过于那几天。
王风风哆哆嗦嗦地走到旗帜升降台上,把住旗杆,慢慢臀部接地。一坐定,便瘫在地上。毫不顾及下身穿的千鸟格的短裙,捂住肚子,表情狰狞。她支起脖子,前方还没有叶予凌的身影,便又瘫了回去。仰头,空中,细长的铝制旗杆上,发光发亮的五星红旗正迎风招展。
“我对党发誓,下辈子我愿做一个男人!”
一大早叶予凌就把王风风叫到学校旁边好吃一条街吃冰粉,要搁以前,一碗冰粉哪够塞牙缝?王风风大胃王吃完三大碗还算强勉过过嘴瘾。
从她慢吞吞下车的动作,早在小吃店门口等她的叶予凌就觉得王风风不对劲,面对各路美食,她似乎不在吃货状态。餐桌上两碗冰粉,王风风无力的兰花指捏着勺子,刚吃完一口,她脸色就变成惨白的颜色,趴在桌上痛苦地告诉叶予凌,碗里有毒!
叶予凌白了一眼王风风,便抬腿去给“中毒”的王风风买痛经止疼药。
在周边的药店,叶予凌脸红地发现,成人类计划生育的用品和药品最多。柜台前,她看着,不说话,售货员好像已得知情况,立刻过去为她介绍各种款式和功效,无比专业。叶予凌仓皇逃走,终于转到一家大药房,各式各样的痛经止疼药,层出不穷,似乎女生痛经这档子事像是神舟五号升天一样早就不是什么历史性遗留问题了。
“喂。”
有人还踢了王风风一脚,她猛地抬头,叶予凌大救星买完止疼药回来了。王风风抱住塑料袋,饥不择食地打开一包原本很嫌弃那股药味的益母草,一仰头整包颗粒全下肚了。
哪有女生把痛经挂在嘴边的,王风风一边咀嚼一边嚷嚷痛经的烦恼。并且吃完一包接一包,一整盒药,三下五除二,一下子便全没了,吃药像吃糖一样嗨。叶予凌特后悔没趁机买一包老鼠药、敌敌畏、砒霜之类的毒药堵住王风风的大嘴。
“你身中剧毒了还能跑这么远,找了你老半天。”
“内功雄厚,真没办法。”
王风风说完便盘腿而坐,两手做了一个太极拳收势的动作。叶予凌看着,没好气地冲王风风丢一句:
“那天谁要你找人群挑了,最后把杜大头叫来。”
“咋地?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
王风风的思维空间,描述人物关系的词语非常有限。她接着说:“再说了,他又那么能打,叫上他一个顶上十个,有没有?”
“有你个大头鬼,总之,以后别叫他了,那样多不好。”
王风风听着,露出说话前鲜有的停顿神态,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叶予凌朝她瞪大双眼,意思是王风风有话直说,别打哈哈。
“以后真不叫杜可风了?”
王风风卖起关子。
“我个人保守地认为,他是个好银儿。”
以为王疯疯的停顿,必定有金玉良言。叶予凌失望地耷拉着眼朝王风风问道:
“难道一一不是好人吗?”
王风风意外地没有搭话,叶予凌深信因为王风风没有真正地接触过薄奚蓝一,所以才对他不够了解。叶予凌坐下来,看着闭眼都能找到出口的操场,想起王风风说的新欢旧爱的玩笑话,叶予凌的眼神此时略微有些落寞。因为,她假装不留意地看了一眼操场之后,却没有发现杜可风的身影。
或者在没有杜可风出现的视线中,只要听见从他仿佛装有混响器的喉咙里发出一呼百诺的声音。侧耳循声,在脑海中展开想象,通常那种画面,他是朝气蓬勃的制造者。很多时候,看不见他,却能老远地听见他在和别人玩闹的声响。而此时,她耳畔的音频,只有细细的微风声。叶予凌缩了缩脖子,很奇怪怎么会突然想起杜可风?她慌张地闭上眼。
等到叶予凌放心地睁开双眼时,王风风的手爪子正在眼前晃动:“叶子你怎么了?”
“没事。”
王风风摸腮,疑惑的样子,难以相信叶予凌这副模样叫没事。
“走吧,上早自习了。”
叶予凌伸手拉地上的王风风,她左挪右动,就是不起来,似乎王风风在找武功高深的人离地而起时的范儿。
“哎呀……腿麻了。”
叶予凌垂着肩膀,再次后悔刚才没买水银、鹤顶红、断肠草这类毒药,只好搀扶着比自己身体肥三圈的王风风。
教学楼楼底。
意外和抱着一摞英语作业本的副班长碰见,他一把接过叶予凌肩上的王风风,十分友好地替她扶走人肉丸子。副班长才艰难地走了几个步子,他打战的膝盖突然猛地向前倾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脚。而王风风的脸上便立即浮现出对自己身材认知的尴尬,她不好意思地连连道谢。副班长高风亮节,只见他咬紧牙关,嘴里狠狠地念叨:一定要为下一届拔河比赛的主力选手保留体力。叶予凌手上抱着作业本,看到王风风的脸瞬间变绿,笑得花枝乱颤。
手里的本子,叶予凌无意瞥了一眼。班里所有科目的作业本一向按照成绩顺序罗列,最上面的不是杜可风,而是副班长。这并不奇怪,每月考试成绩浮动很正常。叶予凌于是随手一翻,发现,这沓厚厚的纸,根本没有写着杜可风名字的本子。
9
叶予凌突然手心发凉。
那天离开班主任的办公室,杜可风最后走了吗?他说了什么?叶予凌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那张到底是悲伤还是快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