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侠此时当然很是威风凛凛、生龙活虎，全然没有那天晕倒在街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叶予凌看着，她走进教室，却不敢回座位拿东西，只好在前排看热闹。外班和本班的那些女生，似乎在叶予凌还没看到这番场景之前就已经把杜可风团团裹住了，场面异常火爆夸张。杜可风整个人已完全飘飘然，欲死欲仙地浸淫在赞美之中。他摇晃着像白痴一样的脑袋，假装浪得虚名。
这当然是叶予凌对此时的杜可风的评价，她掺杂了莫名的心情不爽和嘲讽。实际情况已经变得更夸张了，杜可风在热烈的掌声中，箭步从座位走上讲台，因为他自恋地认为，离开座位周围美女诱惑的阵营，教室前面叶予凌的脸上不会再有吃醋的表情。可最后，他发现了，她还是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她眼里好像并不为自己的成绩感到开心。他沉默了几秒，一种失落的感觉此时悄然而生。
全世界，他只要一个人的喝彩。
在讲台下众人瞩目的期待中，杜可风发表了一番精彩绝伦的获奖感言。
“首先，你们不用夸我，因为，我本来就这么屌。”
他脸上绽放着明媚的笑容，他竖起两只大拇指，这个动作是用来说明他说的话真的毋庸置疑。那些捧场的同学，特别是女生，此时完全被杜可风的霸气外露给镇住了，她们的眼睛突然变成两颗桃心形状。
叶予凌无语，感叹他天赋异禀的自恋。
“接着，我要感谢，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女人。”
台下议论纷纷，猜测谁是幸运女神。
王风风以踩着风火轮的速度出现在叶予凌的面前。她激动得像嫁女儿一般，牵着叶予凌的手，兴奋的神态等待着杜可风的浪漫宣言。
然后——
“我妈。”
王风风咧嘴用胖乎乎的手爪子指着讲台上的杜可风，又指着她眼前的叶予凌，笑得驴打滚儿。白了一眼笑翻的人群，叶予凌转身走了。
教室里又是更大的欢呼声，好多女生因为终于亲耳听见竞争对手原来是杜妈，那神态叫一个长吁一口扬眉吐气。聪明的女生才明白，母亲和女友或是妻子，一个屋檐下的两个女人，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走出高中二年级的楼层，叶予凌还能听见从教室传出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伫立，抬头观望教室内的情况。可以从有节奏的口号中判断，杜可风是被几个男生抛接在空中。赢得那场比赛，就是这么荣耀。叶予凌忍不住揶揄，杜大脑袋，祝你发财，早生贵子啊。
光线充足的阳光，慷慨地照在一号教学大楼的旋转楼梯上。在每一层上下楼的拐角的地方，能看见扶手的影子清楚地倒映在地上，黑白分明，如同生长在水泥地上一般。满眼的宁静安详，偷得片刻清凉，她拾级而坐，头轻靠在雪白的墙上。贵族学校的墙面，居然一沾就掉白灰，真想不明白每学期缴那么多银子，学校到底建树了什么。稀稀拉拉正往教室走的同学，便知几秒钟之后上课铃声该敲响了，叶予凌条件反射般地起身往教室走去。有规律的群居生活总归是好的，她想。
彼时，就在楼梯对面，在高中三年级，那一块大露台上，人影纷杂晃动，好像越来越激烈。
叶予凌看清楚画面的中心人物是一男一女，他们不管不顾，此刻聚在露台一角看好戏的高三学子。画面中的那个男生，他身形颓废。他指着眼前的女生，嘴里好像说了什么。那女生似乎无言以对，突然，她冲上去抱住他的肩膀，啜泣的声音愈加明显。那个男生仰了仰头，不去推掉搭在他肩上的纤手，也没有曲臂环抱她，而是就那样站着。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叶予凌此时都能听见他内心沉默的声响。
5
那两个身影。是薄奚蓝一和莫语。
叶予凌只看了看他仰起头时下巴的线条，就知道那种无奈，只会出现在他的眼里。
叶予凌突然看见薄奚蓝一和莫语出现在一起的画面，已不再感到惊讶，甚至托腮，也观看起对面未完待续的剧情。但此刻上课铃声很不解风情地拉响了，该归位的人都迅速撤离。人影纷乱的露台上，只剩下薄奚蓝一和莫语，他们不知道对面还有一个死心眼追剧的女同学，正迫切地希望他们的演出进入下一个环节。
薄奚蓝一仍然没有推开莫语，周围嘈杂的人声已从他耳朵里消失，此刻万籁俱寂。
四面八层楼高的综合教学楼，把一层的空地围成了一个狭长的长方形。如果抬头仰望头顶的云朵，那会显得这片小小的天空更加精致蔚蓝。葳蕤丛生的灌木林生长在一层的空地，不清楚已有多少年。绿茵的树叶从最顶端交错层叠地向下垂落。青春美好的少年少女，像是点缀一般在爬满蔓藤的露台上神色忧伤。
“蓝一。”莫语嘴唇轻启，“接受我，让你很为难吗？”
“莫语乖，我不适合你，请一定相信我。”
薄奚蓝一再次拒绝，只是，他这次很明显地增加了温存，莫语对他的爱恋值得让他如此呵护。
莫语娇弱的眼泪此时滴答在胸前，她所有的情绪和情感，似乎只在薄奚蓝一面前呈现。
“我为你做了很多改变，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薄奚蓝一沉默。
不喜欢一个人，再怎么温柔婉拒，在听的那个人那里，都是相同的难受，而沉默不语的杀伤力，更是见刀不见血。
“其实，我刚才说的有关叶予凌的情况……”
突然，薄奚蓝一的眼神猛地变得锋利。莫语面前那个温柔的王子已不见踪影，此时他眼里翻滚着令人看不清面目的愤怒。机灵的女生现在很后悔，就在刚才，针对叶予凌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言辞。
薄奚蓝一似乎意识到他的脸色过于反常便倏尔收回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依然儒雅绅士。他缓缓走近莫语，眼前伊人流泪，他轻柔地捉住莫语抖动的肩膀。亲眼看到薄奚蓝一对叶予凌的反应，莫语忍住不往下掉的眼泪，不料一出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哭声，原来是这么伤心。
“莫语乖，别哭了。”他温和地看着她，低头，凑近莫语的脸，然后微笑道，“花脸小猫该不好看啦。”
莫语识趣地不再继续哭泣，抬头看看薄奚蓝一，和他一言一语，你来我往的默契配合，哪里来的不合适呢？她的高情商，却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人在一起首先要性格合适的这个问题。
莫语转身打开了放在墙角的书包，拿出礼物。学校的篮球队赢得比赛，薄奚蓝一和杜可风单人灌篮取得相同的分数，赛事后他低调地在教室演算化学方程式。莫语就以送礼物的理由约他出去逛操场。想必，薄奚蓝一今天的反应，全都不再她的计划之中。
她把两只手背在背后，手里拿着送他的足球公仔，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微笑，很自然的，像是为自己的男友庆贺胜利。莫语所做到的一切，她似乎真的很用心。
“噔噔噔噔。”
莫语唱着，表情可爱。她把礼物放进薄奚蓝一的手里，还摁了摁此时握着礼物的薄奚蓝一的手指。
“谢谢你，莫语。”
薄奚蓝一连声道谢，欢愉的神色重新回到他的脸上。莫语放心地看着，她眼角的余光早已来回翻遍了薄奚蓝一的背包。
“你怎么会有女孩的挎包呢？”
此时眼神天真的莫语。
“哦，是叶予凌的。”
薄奚蓝一回身看了一眼那只褐色羊皮包，似乎忆起叶予凌那天她的呆萌的表情，他居然羞涩地笑了。
“我帮你给她吧。”莫语接着说，“反正我也要回教室的。”
“可以吗？”
薄奚蓝一疑惑的脸色，内容却很丰富。
莫语当然知道他言下之意，不就是让自己不喜欢的女生给自己喜欢的女生送东西过去。
“绝对没问题。”她答。
从薄奚蓝一手中莫语接过叶予凌的包，她看了看挎包的肩带上一张叶予凌的大头贴。此时，一把如意算盘，在莫语心里打得铮铮作响。
“你们在干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薄奚蓝一和莫语禁不住同时转头。
年级主任吴老师的虎背熊腰出现在露台对面的楼梯口处，她身边站着的，还有表情是一副肯定死定了的叶予凌。三个学生都来不及各自反应，吴老师又喷火地厉声呵斥。
“不上课在这里谈情说爱，统统回去罚站！”
看着薄奚蓝一，吴老师突然调换柔声模式。
“薄奚蓝一呀，不必罚站了，打比赛已经很累了。”
叶予凌不屑地瞄了一眼吴老师。对面，直直地，和莫语复杂的眼神碰个正着。
她正想要走过去拿回自己的包，而吴老师似程咬金上身，不偏不倚现身在叶予凌的旁边。
作为对冠军队的特殊照料，吴老师亲自“护送”薄奚蓝一回教室。他耳边是正在大吐苦水的学校老教师，他完全没听她高亢地讲解着学校篮球队以前惨败的经历，只是看着对面并排走路的两个女生。
下午第二节课已上有二十分钟了，静坐在教室里的整个高中部的学生，此时都在探头看着高中二年级的廊道上，罚站的两个人。
那将会是怎样的画面。
6
叶予凌有些后悔以前蹉跎岁月，那首童谣，不是寸金难买寸光阴么。那么从今天开始，一定好好学习。
这学期已经是第二次被罚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丢脸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叶予凌站着，想到此，在莫语不解，转而钦佩的眼神中，她昂头挺胸，挺立的后背，笔直笔直的。
太阳从正午时的英气，到现在似乎是虎落平阳的落魄，照耀在莫语脸上的阳光，她只觉火辣辣的羞愧难当。从小到大，班花级花校花，现在，却被大家围观着足像一个笑话。
一群莫语的拥趸者跑来用比目鱼的眼睛死瞪着叶予凌，莫语女神这次以俯冲的姿势接地气，她们看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叶予凌便盖棺定论，那肯定是被她拉下水的。叶予凌那边的情况似乎显得有点力不从心，王风风的小眼睛努力睁开回瞪着比目鱼，以一敌百，寡不敌众。叶予凌泪眼婆娑，已完全被死党的行为感动得无以复加，发誓不再欺负最近变成小笼包身材的王风风。但她很快恢复了理性，王风风声张去叫人群挑，转身离开后，那胖丫却没再回来。倒是班主任夹着竹板走进人群，脸色铁青。
班主任驱散开周围无关紧要的学生，把站着的两个人叫到办公室。她坐在酥软的沙发椅上，看着叶予凌和莫语，并不说话，气氛异常考验人心。面对学习成绩呈极端走势的两个学生，班主任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审视。最后，毫无悬念地定在莫语那儿，她语气关切地问道：“莫语你怎么解释？”
“蒋老师，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莫语的礼貌，在任何时候都能博得好感。班主任听后似长吁了一口气，她长了一颗细小黑痣的嘴唇微微松开，耐心地回道：“没事，你接着说。”
“蒋老师是这样的……”
“我问你了吗！”
班主任转头大声呵斥叶予凌，迅速变成凶巴巴的模样。莫语在旁轻笑，似乎在嘲笑说话打岔不懂礼貌的人活该被吼。
班主任平了平气愤，脸色凝重地看着叶予凌。
“叶予凌同学，你知道吗？因为你，莫语的成绩最近下降了五个名次，已经被其他平型班的同学超过了！”
“跟我有毛关系？”
叶予凌撇嘴。
“还大言不惭？辩论赛，莫语帮你查资料，平常还帮你补课，她借给你她的笔记本摘抄本，这些不都花莫语的时间吗？”
班主任一顿控诉，她无比悽惨的腔调，似歌剧般的从办公室传到门外的走廊上。很快，又招致来一批看热闹的学生。莫语此时发现，原来被罚站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还似乎有一点趣味。她愉快地瞄着愈来愈多的陌生面孔，在心底，她最期望薄奚蓝一也出现在人群当中，一起看看叶予凌是怎样出丑。
“我也努力了啊！”
叶予凌解释。没想到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班主任。她气愤地指着叶予凌，一看便知要下最后通牒了——出那招。
“叶予凌，请家长！”
莫语大喜过望，不由得扭头看着此刻脸色发白的叶予凌。
她已数不清，这是班主任第多少次要求自己请家长了，叶予凌咬牙，静静地低着头。
但此时，莫语清亮的嗓音替叶予凌解答。
“蒋老师，我学习成绩下滑真的和叶予凌无关，您别为难叶予凌同学，她哪有父母可以请出来。”
娇滴滴的模样，莫语似乎在为叶予凌求情。她说完，便扭身对着叶予凌，心情畅快。
班主任显然被弄糊涂了，她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莫语最后那半句话。看着完全不抬头的叶予凌，蒋老师沉默。
外面那一群终于得到劲爆话题的同学正激烈地议论着，声音大过办公室这时想起的电话铃音，它刺耳的声音仿佛在一声声催促叶予凌快回答。
蒋老师皱眉，她此刻的表情似乎已回想到一些佐证。她仔细地打量叶予凌，说道：“明天上午，请你的父母到办公室来一下。”
叶予凌紧紧握住拳头，涨红了脸，这是蒋老师虚掷的一道问题，其实她想听到自己肯定的回答，叶予凌怯弱地看着班主任，多么善解人意的老师。
“是的，请不来。”
她强装镇定的声音，话音落，周围比预想还要沸腾的人声，现已完全炸了窝。
莫语棋胜一筹。
班主任终于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么就很好处理了，她十分顺口地说着：“你保证以后不再迟到早退逃课，这一周值日五天，今天你站到晚上八点才准回家。”
对叶予凌的惩罚力度，莫语好像有点不满意。但想到她比自己多站五个多小时，本周全天值日，这才转念赞同班主任的赏罚分明。
“你接受吗？”
蒋老师认真负责的责罚态度是一整套，最后还礼节周全地问问当事人的想法。
叶予凌轻声笑了笑，允许别人看出来此时自己脸上的笑意叫不屑。
“我可以不接受吗？”
并不等班主任张嘴教导自己，叶予凌侧脸，对身旁心情大好的莫语轻轻抬手。
“莫语，你现在可以把我的挎包还给我了吧。”
蒋老师彻底对叶予凌失去信任，她挡在莫语前头，问道：“这真是你的吗？”
叶予凌闭眼，倒吸一口气。
“你看不见挎包肩带上我的大头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