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北京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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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北京户口(4)

大胖想孙姐说得也在理。她多次和刘文革在车上看见挂甲字开头的车,有的时候街上清道,是给那种牌号的车让路;路上拥挤的时候,那种牌号的车大胆地走逆行道,甚至目中无人地闯红灯,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处长能开这种牌号的车,说明他不是一般人物。

大胖的心思在女儿的学籍上,精力不集中,一连几次出错牌,惹得孙姐有点不高兴。

孙姐给陈开阳打通了电话。陈开阳一听孙姐说请她和刘处长吃饭,很爽快地答应了。过了几分钟,她又给孙姐打过电话来,说刘处长陪领导活动,要到七点钟才能过来。孙姐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离七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招呼大胖和几个人打牌。

大胖的心思在女儿的学籍上,精力不集中,一连几次出错牌,惹得孙姐有点不高兴。大胖你就别想了,你想破了脑袋也办不了。姐今晚就把话给开阳挑明,她必须办,不然我从此不再认她这个干闺女。

孙姐和陈开阳的关系,大胖还是了解的。陈开阳上初三那年期末,因为和爸爸妈妈闹意见,偷偷吃了十几片安眠药,送到医院抢救时,医院要先付费,她爸爸妈妈身上没带钱,正愁肠寸断时,恰巧孙姐当时也到医院看病,二话没说帮着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子垫付上了医疗费,陈开阳得以从死亡线上被救了回来。她从此就认了孙姐做干妈,三天两头跑来看孙姐,遇上孙姐忙时还帮孙姐打理。对于她为什么要自杀,当时的说法是因为她失恋了。几年过去了,一直是这个说法。陈开阳和刘文革是一个村的老乡,大胖和孙姐又在同一个市场里上班,所以,陈开阳自然和大胖也打得火热。不过,大胖表面上对陈开阳热情,心里却有些看不起她。她初中毕业后跟着孙姐干了几个月,说是找到了一家酒店的迎宾工作,就不再来孙姐那儿上班了。再来时,她的发型变时髦了,穿戴变时尚了,就连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娇滴滴了。有人背着孙姐告诉大胖,陈开阳是在一家夜总会里当坐台小姐,官园批发市场里做生意的男人陪客人去夜总会唱歌见过她。大胖最看不上她的是她的感情不专一。她喜欢的是比她大两岁的肖祥。肖祥也是河南商丘的老乡,还是一个村的,跟着姑姑在北京生活,他人长得帅气,学习也很用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她为了追肖祥,和另外喜欢肖祥的女孩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威胁要毁了人家的容。肖祥大学毕业没考上公务员,进了一家公司,她就和肖祥分了手。大胖不满意陈开阳,但是又不好张口告诉孙姐。眼下实在是想不出好法子,找不到好门路,她也只能先听孙姐的安排。

陈开阳是坐着刘处长那辆甲字开头的奥迪车来的。她见饭店的迎宾小姐、服务员眼睛盯着车牌看,不禁神气活现地挺了挺胸。过去,她跟孙姐和大胖上饭店时,都是笑容可掬地搀着孙姐,这回却是毫不遮掩地挽着刘处长的胳臂。进了包间,也挨着刘处长坐在了一起。孙姐问刘处长开车能不能喝酒。刘处长说喝,无酒不成席。孙姐说我是怕你酒后开车警察查了麻烦。刘处长说,丫警察看见我的车号也不敢拦我的车。他还让服务员上两包软中华,饭店上烟加收服务费,一包一百块。他让和饭菜一起结。孙姐心里不高兴,脸上还赔着笑。孙姐性格直率,几杯酒过后,就开门见山地把给刘京生办北京户口的事说了。陈开阳听了,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刘处长正在夹菜,把筷子一放,点了一支烟,没有说话,只看着陈开阳,好像在等陈开阳表态。

大胖心里一下子没底了,笑容瞬间逝去。我说这个刘处长不太靠谱吧,孙姐还不信?孙姐从大胖的表情变化看出了她的心思,眼睛盯着陈开阳,话却是说给刘处长听的。这是关系京生那闺女一辈子的大事,小刘你无论如何都得当成头等大事,开阳是我闺女,京生也是我闺女,手心手背都一样。

她知道办北京户口是件不容易的事。当初她初中毕业时,也因没有北京户口,被爸爸妈妈赶着回老家去读高中。

陈开阳没有说话。她知道办北京户口是件不容易的事。当初她初中毕业时,也因没有北京户口,被爸爸妈妈赶着回老家去读高中。肖祥,还有很多很多像她一样没有北京户口的孩子,无一不遇到过同样的经历。她当时是抱定了宁愿在北京做鬼也不回乡下的念头,一气之下服了安眠药。不了解真相的人以为她是因为失恋。她妹妹陈北阳和刘京生一样今年初中毕业,也面临这个问题。她之所以没当着刘处长的面说出来,是她没有告诉过刘处长自己的老家在农村,自己是个在北京务工的农民工的后代,她不愿把自己同弱势群体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刘处长听孙姐说完,轻轻笑了。孙姨,说句吹牛皮的话,你还真烧对了香拜对了佛,不就是办北京户口吗?来,喝个酒我告诉你怎么办。

孙姐兴奋地和刘处长连干了两杯酒。大胖从来不喝酒,有时实在推辞不下才喝杯红酒。孙姐让她敬刘处长酒,她没有犹豫,痛快地陪刘处长喝了杯白酒。刘处长脸色变红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孙姨,我每年都要帮人家办户口,多的时候一年办了三十多个,有朝阳区的、海淀区的、东城西城的,也有郊区的。你想给孩子办在哪个区?大胖刚说出海淀区,他一拍桌子,不就办一个海淀区的户口吗?这事交给我没问题。

宽敞的包间里突然静寂了,只有空调机运行的微弱声音。四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大胖有些疑问,孙姐有些激动,陈开阳有些惊喜,刘处长则有些得意。还是孙姐先开了口,刘处长你真办成了这件事,我让大胖两口子好好感谢你。说着,她走过去给刘处长倒了杯酒,又冲大胖招招手,大胖,还不赶快过来给刘处长敬酒。

刘处长喝得大概有点过了,也许装醉,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到陈开阳面前,阳阳,咱俩喝个交杯酒吧,我今天当着干妈的面,正式向你求婚。陈开阳既不惊不喜,也不慌不乱,从容地和刘处长勾肩搭背喝了一杯酒,又在刘处长腮上亲了一下。刘处长高兴得哈哈大笑,他说现在就给公安局户籍处长打电话。接通后,他用手示意陈开阳她们不要讲话。喂,处长老弟,听出我是谁了吗?对,对,我是你刘哥刘处长。有个事哥得找你帮忙。什么?不客气。我当然不跟你客气。这么着,我一个亲侄女在北京十几年了,想把户口从老家迁来。对,农村的孩子……

大胖现在相信刘处长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在她和刘文革看来比登天还难的事,刘处长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今晚回家不要怕看女儿的眼睛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紧紧抓着孙姐的手。

突然,刘处长的脸上起了愠色,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兄弟,我知道办这事得花钱,去年不是办一个户口二十万吗,今年怎么又要三十万了?这还得排队排到明年下半年……

大胖听到这里,像触电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把椅子也带倒了。天哪,三十万,这对于她的家庭来说尽管不至于倾家荡产,也得挤干油水。她家里的财权在她手里攥着,她清楚自己的家底,充其量也就有十来万存款,还得每月还房贷,一下子到哪拿出三十万来?她拉起孙姐走到门外,姐,这也太贵了吧?我,我们家拿不起啊。孙姐想了想,大胖,按说一个户口本本三十万是贵了些。如果我的户口本本能转给京生,我一分钱不要就转给她,可是那不符合政策。现在,你把刘文革叫来,让他也听听,你们回去好商量。我再给刘处长说说,看能不能少点。

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刘文革默不作声地开着车,大胖也呆若木鸡地坐在一旁。

这样,大胖才给刘文革打了电话。挂上电话,她没回房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大堂里。刘文革到后,她先把情况给刘文革说了。刘文革听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沉默不语。大胖急了,踢了他一脚,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急不躁。人家说这还得排队排到明年。

到明年不就都给耽误了!刘文革说,把我的车卖了。反正砸锅卖铁也得办这事。

孙姐大概等得不耐烦了,到大堂来找大胖,看见刘文革也到了,就对他俩说了她又与刘处长商量的结果。刘处长说了,他可以找户籍处长把别人今年的指标挤下来给京生,但是,钱一分不能减,这是公安局要的迁入费,看在我和开阳的面上,处长局长的人情费不用你们家出,他来还。

刘文革和大胖面面相觑。孙姐急了,刘文革你在这事上要像个爷们,该当家时就当家,不要难为大胖。你要是还有更铁的关系,不用花钱或者说花钱少,那你就进去给人家刘处长说一声,敬个酒了事。

大胖说他哪来这样的关系,姐你还不知道他的为人,树叶掉头上都怕砸个洞。这事就定了,我们这两天就准备钱。

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刘文革默不作声地开着车,大胖也呆若木鸡地坐在一旁。直到停好车,刘文革才对大胖说不要把情绪带给女儿,咱悄悄地把这事办了。大胖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她也会知道。刘文革说晚知道一天就少难受一天。再说,户口办好了,她也不用回老家了。

走到电梯门前,大胖拉了刘文革一把,你说那个刘处长可信吗?刘文革说死马当成活马医,没办法。大胖说那咱们先别把钱给完,给他一半,等拿到户口本再给另一半。刘文革点点头。

第二天是礼拜六,刘京生上午没有课,就多睡了一会儿。她起床后发现,家中的气氛与以往有了变化。妈妈是个性格外向的人,过去总是一边做饭一边哼着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爸爸则在客厅里看早新闻。今天,厨房里传出的是妈妈不时的叹息声,爸爸也没看早新闻,而是站在阳台上抽烟。她敏感地意识到爸爸妈妈有事瞒着她,于是走到阳台上,夺下刘文革手中的烟。爸,您又抽烟,不怕我和妈妈抗议?

刘文革冲女儿笑笑,轻轻拍了下她的脸颊。上午没课,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刘京生说我得准备动漫大赛报名的事,敢睡懒觉啊!刘文革发现女儿明显瘦了,心里一阵隐痛。他又要掏烟,被刘京生拦住了。刘京生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沙发上,然后打开了电视机。爸,您看新闻,我给您泡茶。不一会儿,她就把一杯热茶送到刘文革的手上。刘文革有早上喝茶的习惯。他的观点是,早上喝一杯热茶,可以冲洗一下头一天吃的油水,清理清理肠胃。过去,大胖每天早上都要为他泡好一杯热茶,今天不知是忘了,还是在为女儿学籍的事担忧,没有给他泡茶。他也好像忘记了。看来还是女儿心细。他想,为了女儿的前程,无论多大代价也得把她的户口迁到北京来。

刘文革和大胖都愣了,一时不知所措。女儿长这么大,他们家庭的早餐桌上第一次失去了欢乐,出现了尴尬。

大胖看女儿第一眼时的目光就有些慌张,然后主动避开了女儿的眼睛。可是,当她的目光看到墙上女儿手捧奖杯和鲜花的照片时,马老师和教导主任的话不由自主地在她耳边响起,她的眼睛湿润了。为了不让女儿看出她的心情,她借口再炒一个青菜又进了厨房。没想到,刘京生也紧跟进来了。妈,您昨晚回来怎么没叫我?

大胖说昨晚喝了几杯酒,头有点疼,又怕让你看见妈失态,才没叫你。说着,她把女儿推进卫生间里,让她漱洗准备吃饭。回到餐桌前,她埋怨刘文革,看你那样子,生怕咱闺女不知你心里有事。刘文革没好气地哼哧一声,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也许刘京生看出了爸爸妈妈情绪上的变化,吃饭的时候,她故意说了几段笑话,想让家中的气氛欢愉起来。但是,她发现爸爸妈妈虽然也笑,但笑得很勉强。爸爸妈妈对视的时候,目光中透出沮丧和无奈。她饭没吃完就急了。你们有什么事能不能痛快地告诉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看不出你们的变化?你们越是让我胡乱猜,就越多让我费脑子费神。你们要是心疼我,就别这样!说完,她赌气地把碗筷朝一边一推。

刘文革和大胖都愣了,一时不知所措。女儿长这么大,他们家庭的早餐桌上第一次失去了欢乐,出现了尴尬。大胖示意刘文革说话,刘文革却离开餐桌,走到阳台上抽烟去了。大胖无奈,只好给女儿编了个谎。她说工商在官园批发市场检查假冒名牌服装,把她一个姐妹放在她那儿的一包假名牌服装查了出来,工商对她作出了停业和罚款的决定。她说,我和你爸怕你知道了心里着急,影响你中考,所以没给你说。

刘京生相信了大胖的话,脸上换上了笑容。刘文革和大胖也如释重负。

此后一连几天里,刘文革和大胖在女儿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让女儿看出破绽。但是,环境并不是人为营造出来的,尤其是小家庭的环境与每个家庭成员的心情、工作、学习,以及言语、表情十分密切,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让这个环境瞬间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这天晚上,大胖到女儿卧室送牛奶时,看见女儿在设计动漫,有点生气,说你中考不一定能被推优,还参加这些没用的竞赛。刘京生火了,我怎么就不能被推优?她说着就起身去找刘文革,在客厅和卧室都没看到刘文革,又从阳台上看刘文革的车位,见车也不在,就给刘文革打了个电话。她说我妈变了,看我不顺眼……说着说着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