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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刘大胖进京(3)

刘大胖没想到,镇法庭没通知她到庭,就下了大军子与她的离婚判决书。刘大胖更没想到,厂子判给了大军子,房子判给了大军子,车子判给了大军子,判给她的只有大军子和她结婚前的老房子——两间已经摇摇欲坠的旧瓦房。镇法庭负责此案的法官说按法律规定,大胖你本不该得这么多。刘大胖说法律规定是多少?法官说法律规定只是个大概齐,不说多少。刘大胖不服,她说那厂子,那机器大概齐有我一半。法官说按法律规定,厂子机器都没你的份儿。刘大胖说哦,那该归老磨舅?法官说怎么能是他呢?机器是从人家浙江赊来的,后来转成了股份。刘大胖说不是,是贷款买的。法官说按法律规定是要有证据的,你看这,这是证据。法官展示了一张纸,纸上血红的大印盖了好几个。刘大胖不说话了,再也不说话了,人家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她已经跳进去了。

二妮子说留得青山在,男人接下联,不怕没柴烧。

那就拆。反正是我的,谁也别想用,拆。可是拆不成。二手货带了一条大狼狗放在厂子里,德国的。大狼狗谁都不咬,只咬刘大胖。德国的狼狗很敬业,睁着血红的阴险的眼睛盯着刘大胖,刘大胖连大门都进不去。刘大胖觉得一股气憋在了肚子里,胸整整大了一圈。

烧。她想,烧。二妮子说不行,表姐真的不行,你烧了就犯法了。二妮子的男人也跟着说不行,二妮子男人是个怂货。二妮子宽她的心,说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二妮子男人说可不,没有了。二妮子说还犯法。二妮子男人说犯法。二妮子说留得青山在,男人接下联,不怕没柴烧。

刘大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开始了她职业上访的生活。头半年,她每天都到镇政府、镇法庭去上访。她哭,她闹,她甚至拿着剧毒农药的药瓶在镇法庭门前扬言不公正判决就喝下去。结果是没有任何结果。二妮子劝她说,姐你告大军子没用,你们两口子离婚的事是家事,政府怎么管。刘大胖想想也对,那我就告法庭,告那个让自己闺女跟人家当小的副镇长。没想到这样一告,把她自己告进去了。原因很简单——诬告。法庭判决没错,副镇长更没有让自己的闺女跟大军子,两人是自由恋爱。这一次刘大胖被关了半个月。她回到家,大军子就让二妮子捎话过来:刘大胖个熊娘们再胡闹,就让她没有立足之地。

刘大胖恼羞成怒,万人操的,我就要告,看看谁笑到最后!

你就这样一步进了京城?魏吉子放下笔,帮刘大胖擦拭着一脸泪水。刘大胖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要是真想要我,我就跟着你过。魏吉子抬头看看她,说,过一辈子?刘大胖说一辈子。魏吉子把酒瓶子伸过来那就一辈子。刘大胖说等等,然后启开一瓶啤酒,也把酒瓶伸过去,两只酒瓶的脖子哒啦碰在一起,说,一辈子。刘大胖一口气把一瓶啤酒喝干,把酒瓶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说刘梅花说话不算就把这酒瓶变成原样!魏吉子也把酒瓶子摔在地上,说魏吉子说话不算,就像这只酒瓶!

魏吉子把长达十几页的信念了一遍,刘大胖边听边让他改。这里不对,大军子和那个骚货一好上就住一起了。魏吉子说按法律规定,一方有第三者插入,应当加倍赔偿另一方。说着,昂脸看看刘大胖,你们家产值多少钱?刘大胖很惊觉,姓魏的你啥意思?我上访是为了出口气!接着,她又一针见血地指出魏吉子写副镇长没写对。那个万人操的副镇长和他闺女支持大军子把我扫地出门。魏吉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咱不写副镇长?刘大胖问:为啥?魏吉子挠着头皮说,副镇长是个官,自古民告官……?刘大胖火了,就告他!你魏吉子别当孬种啊!

折腾到了天亮,信总算写完了。魏吉子说我们去复印十份寄给领导。刘大胖问信访部还去不?魏吉子说,去。

高楼在阳光下气势逼人,刘大胖猜不出楼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信递上去一周后的一天,魏吉子吃了饭跟着客人去拉货,临走时给了刘大胖一个手机。手机很旧,是魏吉子两年前洗车时捡的,本来要给他老婆,老婆看不上。刘大胖拿着手机很高兴,她的手机和花书包一起丢了。刘大胖坐在棚子门前的阴凉里等着洗车。明晃晃的太阳照着马路对面的高楼,高楼的影子刀刻般整齐有力。高楼在阳光下气势逼人,刘大胖猜不出楼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她设想要是自己住进去,天天在云端吃饭睡觉肯定会犯晕。她环顾自己和魏吉子的棚子,棚子里外干干净净,弥漫着饭菜的气息,啤酒的气息,还有她和魏吉子弄出来的气息,对她来说,这就是家的气息,幸福的气息。虽然她的棚子只是高楼脚上的一粒灰尘。

洗完了三辆车,刘大胖重又坐回棚子门前,开始想魏吉子。她想着这个精壮的男人会在晚霞里也许是路灯下沿着这条杂乱的马路回来,回到这个棚子里,回到仿佛高楼脚上的一粒灰尘般的家。她知道这个男人回来的时候心里不会是酸楚,因为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有清凉的啤酒,有她,还有她们喧嚣的夜。刘大胖心里充满了久违的幸福。她在幸福的驱使下给二妮子打了个电话。

二妮子是一个麻雀般饶舌的女人。刘大胖并不喜欢二妮子,可是刘大胖的父母去世后,二妮子成了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刘大胖对着电话喊,二妮子,我是胖。哎呀是姐呀!二妮子像只麻雀般在电话里嚷嚷上了。她说姐呀你现在出名了,出大名了!刘大胖一愣,还不是大军子和那个女人害的,我恨死他们了。正说着,一只蚂蚁从她脚下慢腾腾移动,她狠狠地踩了一脚。二妮子在那边高声喊着,姐呀,人家都说你到北京找到靠山了,是不?刘大胖说,我靠,我靠个……二妮子没等她说完又叫,姐,我得去北京找你。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姨家的冤屈事不?就是我县城那个二姨。她那片十几家的房子被拆迁,赔偿的太少。她和那些邻居一直在告,也没个下落。她听说你的本事大,死活拉着我到北京找你。我打昨个起就给你打电话,一天打十八遍,你手机都关机。这不,你要不给我来电话,我还不知咋联系你呢。刘大胖让二妮子说得晕头转向。她说,二妮子你等等,你刚才这些话啥意思?二妮子说啥意思,找你这大能人帮忙呗!姐你放心,我姨他们说了不让你白帮忙,给你表示!

刘大胖是个精明人。她马上明白家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也立马想到了和自己到信访部上访递交材料有关。她故意沉吟。沉吟一是给自己时间,二是让二妮子把话说明。二妮子果然说个没完。她从大军子和刘大胖离婚,说到想刘大胖想到茶饭不思的牵挂。最后说,你恨得牙根痒痒的那个副镇长前儿被“双规”了。姐,“双规”你懂吗?刘大胖嗯了一声。二妮子说,咱这儿的人都说是你把他告进去的。大军子的新媳妇放话说弄死你!

刘大胖愣了一会,接着像连珠炮一样,一连问了二妮子几个问题:他真进去了?二妮子说真进去了。刘大胖问,知道能判几年不?二妮子说老百姓传说他的事很重。刘大胖问,胶合板厂还开工不?二妮子说开着呢。刘大胖问,那个女人呢?二妮子说在呢,眼泡都哭肿了。刘大胖问,大军子说和他离婚了吗?二妮子说,唏,你还想吃回头草啊?刘大胖说去你的,他跪八天八夜求我,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回头。二妮子我给你实话实说,姐已经有人了,他在北京路子很野。不然,怎么能把那个万人操的副镇长给弄进去……二妮子没听她说完就尖叫一声,唏,姐你真厉害。这样吧,我明儿就带我姨去找你。没等刘大胖往下说,二妮子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魏吉子兴冲冲地回到家,急不可耐地抱住了刘大胖。

刘大胖没动。魏吉子用他的气息烧她的脖子,烧着烧着自己下边的家伙梆梆地硬起来。刘大胖伸手牢牢地抓住了魏吉子下面硬邦邦的家伙,滚,信不信我给你割下来喂狗子?接着,一把菜刀准确地架在了那个家伙的根部。

魏吉子愣了一下,接着嗷嗷地叫起来,脸色像黑暗里的一张白纸。胖,胖,你这是咋了?

刘大胖突然泣不成声地说,成了成了。魏吉子不解地看着她,好大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胖,胖,啥成了?咋成了?他的下身还被刘大胖攥着,疼得像刀子割。刘大胖的手则仿佛被粘在了他下身那家伙上,嘴上说着话,手却没开。她问魏吉子,你说那万人操的副镇长能判几年?魏吉子咧咧嘴,摇头。她又问:我的事能改判吗?胶合板厂能给我分多少财产?魏吉子咧咧嘴,摇头。刘大胖急了,一脚踹开魏吉子。魏吉子双手抱腰,哎哟哟地叫着蹲在地上。刘大胖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她也蹲下,抱着魏吉子的头,深怀歉意地说了一堆赔礼道歉的话。然后猛亲了魏吉子一阵子,说,听说那个万人操的副镇长给抓了,我心里甭提多高兴。咱告状赢了!这里有你的功劳呢。

魏吉子这才明白刘大胖刚才为什么那样忘乎所以。

刘大胖说,老公咱得好好庆祝庆祝。我还得好好敬你一杯。

刘大胖炒菜做饭的时候,魏吉子一边揉搓着还在隐疼的下身,一边犯着嘀咕。他想这刘大胖可能被人给忽悠了。信才送上去一个礼拜,人家信访部门还没研究,即使研究了,往下批转了,信肯定还在路上走着。到了地方,还得调查取证,没有三五个月甭想有结果。副镇长就是真的被抓了,也与刘大胖的信没关系。当然,这话他不能对刘大胖说。对刘大胖说了,等于也否定了自己的功劳。他现在需要在刘大胖面前多立功。可是,吃饭的时候刘大胖一说二妮子要上北京来上访,他却忍不住叫开了,你怎么骗人呢?谁路子野?是你,是我?胖我给你说我可没本事把人家副镇长给告进去。他被“双规”肯定是东窗事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你懂吗?

刘大胖说,就是你的状子写得好,信访部才重视。我在家时状子写了几摞高怎么没起作用。说着给魏吉子碗里挟了一块肉。她用洗车挣来的钱买了二斤肉,三斤鸡蛋,还有四盆花。她喜欢种花养花,打小就喜欢。

魏吉子说,没那事。我比你知道的多。

刘大胖说,我打小就知道老师也喜欢作文写得好的学生,你当过老师还不懂这点?

魏吉子不吱声了。他心里明白给刘大胖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不如不说。反正不是我魏吉子让你老乡来京找你。你老乡来京你刘大胖接待,安排,我顶多帮着写封信,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要是不答应她,惹火了她,她拍拍屁股走人了,老子岂不又成了光棍?

刘大胖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得意洋洋地说,这回我算扬眉吐气了。想想大军子和我闹离婚那光景我就心寒。从镇上到村里多少人见了我都不拿正眼看我,好像是我先在外边养了汉子对不起大军子。其实呢,是他们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在我家胶合板厂工作,怕和我来往得罪大军子。现在让他们看看,我刘大胖离了大军子照样活得痛快。

魏吉子说,痛快。

刘大胖说,共产党的天下就是有讲理的地方。他大军子和他媳妇不是仗着有靠山吗?怎么样,这靠山让我一个弱女子给告倒了。

魏吉子说,就是,有讲理的地方。

刘大胖扒拉两口饭,认真地看着魏吉子,问,二妮子的事咱弄成弄不成?

魏吉子反问,弄成弄不成?

刘大胖说,问你呢。

魏吉子说,那得看她姨到底冤屈不冤屈,咱不能在这儿瞎胡猜。

刘大胖说,那就让她带她姨来?

魏吉子未置可否。

人逢喜事精神爽。刘大胖心里高兴,吃完饭连锅碗也没涮,就吵着魏吉子上床。两个人折腾一阵子过后,刘大胖幸福地躺在魏吉子怀里,意犹未尽地摆弄着他的下身,突然问了一句,咱要不要去谢谢人家信访部的人?

魏吉子着实有点累了,长吁了一口气,咋个谢法?

刘大胖说,送个红包呗!我在家办厂子、跑销售,送红包是经常的事。这是人情礼节。人家帮你,你凭啥子不感谢人家。你不知恩图报,人家又凭啥子帮你?万人操的没良心的人没好报!

魏吉子没曾有过刘大胖的经历,被她这番话说得有点儿晕,思想了好大一会儿没有说话。刘大胖不耐烦了,扯了一下他的下身,疼得他咧着嘴哎哟哎哟。刘大胖说我又不向你要钱,你害怕个熊?我打明个起每天多洗十辆二十辆车,半个月下来就能挣够一个大红包钱。魏吉子问:你送给信访部的谁?你又认识信访部的谁?再说,谁谁能收你的红包?

刘大胖被魏吉子一连几个谁给问住了。但是,魏吉子这一连几个谁也让她心里不高兴。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魏吉子,小声骂了一句让魏吉子听不懂的话。

第二天,二妮子果然就来北京了,果然带着她姨来了。刘大胖接到二妮子的电话才犯了愁:我的个娘哎,我在哪见二妮子呢?总不能把她和她姨带魏吉子的破棚子里来吧?二妮子你可害苦姐姐了!

魏吉子看出刘大胖的心思,点拨她说,胖你别愁。这北京城大,请亲戚会朋友都不在家里。你可以约个吃饭的地方,和二妮子她们在那地方见。

刘大胖瞪了他一眼,刚要发火,突然又嘿嘿笑了,拍拍他的脑袋瓜子,你这一说还真提醒了我。别说北京,就是在咱老家找人办事也不是往家里拉,饭店、茶社、歌厅、洗脚房……

魏吉子说我呸,那破县城还有歌厅洗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