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胖躺下了,两眼瞪着屋顶,好像自言自语,说,你负不了责。
魏吉子说负不了你还让我负。
刘大胖忽地坐起身,大声吼了一句;负不了也得负。
魏吉子慌张地朝门上看了一眼,又慌张地说,我负我负。
刘大胖问,你怎么负?
魏吉子又反问,你说我怎么负?
刘大胖拍着床头,说,你自己说。
魏吉子又挠头皮,你想什么意思,你想要钱?
刘大胖火了,钱你娘了个腿!你老婆才要钱,你老婆才是卖的!
你刚才对我干的事是强奸!
魏吉子急了,你,你放屁。
刘大胖说我告你!说着就穿衣服。衣服很简单,一下蹬上裤子,两下穿上外衣,第三下就把鞋认上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魏吉子不服气地说,我那能算强奸吗?
刘大胖站下了,但并未回头。
魏吉子说你自己是愿意的。
刘大胖说我不愿意。
魏吉子说不愿意你还死死地搂着我,不愿意你还拿两条腿箍着我。魏吉子说的是实话,刘大胖也不说假话。刘大胖说我心里不愿意。
魏吉子说,噫嘻,还心里不愿意,谁信呢!刘大胖转过身来盯着魏吉子,一字一顿地说,警察信。
刘大胖拉开门就走出去,魏吉子慌了,这事只要沾上警察准没好事。他追出去拉住刘大胖,大胖姐姐,大胖姐姐,这黑天半夜的你上哪去!回来回来。刘大胖挣脱了他,往远处跑。魏吉子追上去再次把她抱住。刘大胖劲大,没想到瘦得像猴子一样的魏吉子劲更大,两人拧巴着回到了门口。在进门的时候,刘大胖急了,一口咬住了魏吉子的胳膊。魏吉子咬牙忍着,把刘大胖拖进了棚子里,并顺手挂上了锁。
我打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你人长得富态,一脸慈善,就像,就像个活菩萨。我……
两人喘息着相互盯着对方。魏吉子先软了下来,他把目光引向了自己的胳膊。魏吉子的胳膊上,青紫的牙痕里渗出血来。他把胳膊展示给刘大胖看。刘大胖说这就是证据,我不愿意的证据,我裤衩里是你强奸的证据。魏吉子顺着刘大胖的思路想了想,自己的强奸无疑是成立了,他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魏吉子再模拟警察的思路想想,人证物证反抗的证据确凿,强奸还是成立了,他的冷汗唰地冒出来。他张扬的身子缩起来,话软得像稀粥,大胖姐姐,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刘大胖说我不要你赔不是,我要你负责。
魏吉子说是是我负责,我一定负责。
刘大胖说你怎么负责?
魏吉子不想跟她说车轱辘话了,直接说你让我怎么负责我就怎么负责。
刘大胖说好,这是你说的,你得进去。
魏吉子一愣,问,怎么进去?进哪儿?
刘大胖说你心里知道,你明知故问。
魏吉子才明白眼前这个像棉花垛一样的女人的话中意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胖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打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你人长得富态,一脸慈善,就像,就像个活菩萨。我……
刘大胖好像心软了。一个男人那么夸你,你心里能不高兴?她慢腾腾地在床沿坐下,抹着眼泪说,我,我……你是除了我过去的男人之外唯一一个占我身子的男人。你得对我负责。
魏吉子此刻不顾一切了,他说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刘大胖说我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
魏吉子以为刘大胖是气头的话,或者是在考验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你让我杀人我杀人你让我放火我放火。
刘大胖说这是你说的。
魏吉子说我说的。
刘大胖说,那你去把我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和他当副镇长的狗头叔杀了,把那个硬判我离婚还不把房子判给我的法官弄进去!
魏吉子说,真杀?我就是一个比方。那副镇长我敢?那法官我能给弄进去?我要是县委书记还差不多。
刘大胖说,要不答应你就得进去。
魏吉子口气渐渐硬起来,目光也变得冷了。他说,大胖你要是硬逼着我杀人,我还不如把你杀了省事。
刘大胖意外地看着魏吉子,一下子语塞。
魏吉子说,有人知道你见过我吗?
没有。魏吉子说。
魏吉子说,有人知道你来过我这里吗?
还是没有。魏吉子说。
魏吉子说,不错,我弄你了,可是你要是不愿意你打我呀,咬我呀,你打了吗?
没有。魏吉子说。既然没有,你就是愿意了,你愿意了,就是两厢情愿了,两厢情愿了,就是两情相悦了。我说话凭良心,大胖姐姐你也凭良心说我说的是实话吗?
是实话。魏吉子说,那你又何苦呢!
刘大胖说,我心里苦。
魏吉子说算我说错了,咱们离了婚的有心里不苦的吗?
魏吉子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咱们乡下人有心里不苦的吗?
刘大胖说放屁,我原先心里不苦。
魏吉子说算我说错了,咱们离了婚的有心里不苦的吗?
刘大胖说知道我心里苦你还强奸我,你狼心狗肺!
魏吉子说是是是我狼心狗肺。
刘大胖说那你承认你是强奸我。
魏吉子说我承认,当然承认。
刘大胖说空口无凭,你写下来。
魏吉子说我不写,我写了你就能拿着去告我。
刘大胖说你写了我不告你,你不写我这就去告你。写不写?
魏吉子说那我就写。
魏吉子写了张纸条:魏吉子和刘梅花好上了。刘大胖看了看,你的字写得不孬呢!不过,你写得不对,不是我和你好上了,是你强奸我!此时的刘大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魏吉子当然不愿任凭刘大胖摆布。他说,你个早上起来看看,咱这河边一溜儿好几处这样的人家。你再打听打听,那夫妻里有几个是真夫妻?半路碰上,你有难心事我有难心事,你要糊口我要吃饭,看上去还顺眼就在一起过了。我离婚了,你也离婚了,合适咱俩一起过日子,不合适就散,你要真在北京有落脚地有富亲戚,那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魏吉子这一番话说得刘大胖哑口无言。她沉思了一会,问魏吉子,你今年多大?
魏吉子眨了眨眼,说,我三十三,整三十三。
刘大胖乐坏了,抢过水枪就没完没了地冲洗车子。司机喊,好玩吗?刘大胖点头,好玩。
刘大胖吞吞吐吐地说,我大你三岁咧。
魏吉子嬉皮笑脸地说,女大一黄金飞,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黄金堆成山。我愿意。
刘大胖心里乐滋滋的,脸上泛起红晕,一下子蹦到魏吉子面前,把他刚才写得字条翻过来,你写上,魏吉子永远爱刘梅花。她看着魏吉子蘸着他老婆扔下的半支口红摁了手印,目光更加温柔,朝魏吉子看了看,剥去衣裤躺倒床上。魏吉子不知所措。刘大胖又拿眼睛招呼他,柔柔地喊了声,过来呀。
刘大胖的声音击中了魏吉子神经最敏感的部位,魏吉子一下子酥了。和上次不同,上次的刘大胖和魏吉子拼得是激情,这次刘大胖给了魏吉子无边无际的柔情。
魏吉子哭了。
三
魏吉子去趟路了。这是他答应刘大胖的。刘大胖告诉了他她的冤情,告诉了他她来京的目的是上访,让他去趟趟信访部的路。京城那么大,她说自己两眼一抹黑。
魏吉子刚走,就来了辆上半边草绿下半边屎黄的出租车。司机说洗车。刘大胖想了好一会,端起脸盆就给人家洗。司机问:你新来的?刘大胖点头。司机说你男人没教你洗车?刘大胖又点点头。司机瞅了她一眼,自己把墙边的一个小机器打开,哗哗的水流夹带着雾气就从水枪里喷出来。刘大胖乐坏了,抢过水枪就没完没了地冲洗车子。司机喊,好玩吗?刘大胖点头,好玩。司机说把我的车冲秃噜皮了你赔得起吗?刘大胖狐疑地看看司机。司机关了机器,扔给刘大胖一块布,擦。
车洗完了,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司机很满意,你这娘们干活不惜力,行,给钱。说着掏出十块钱。司机说本来你男人都是收十五,我教了你半天,收你五块钱学费,给你十块,不欺负你吧?刘大胖说不欺负不欺负,十块就十块,不给都行。乐呵呵地收了人家十块钱。司机上了车,伸出头来,你这娘们不错,就是有点傻。刘大胖心里说你娘了个腿,傻还挣了你十块钱呢!谁想司机开了几步,又把车倒回来,跟刘大胖说,记住了傻娘们,再洗车收人家十五块!
刘大胖一天洗了七辆车,一辆十块的,六辆十五的,挣了整整一百块。刘大胖乐得半个小时没睡着觉,想着魏吉子挣钱的门道,回味着魏吉子把她弄得浑身酥软,幸福极了。她是个一闲下来浑身不舒服的人,没车洗的时候就收拾屋子,里里外外彻底收拾了一遍,棚子内外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晚上还到昆玉河边的花池子里挖了十几棵花栽到捡来的塑料盆罐里,棚子里立马一片生机盎然了。
看看家里没有一片菜叶,她又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菜。到了晚九点,她算着魏吉子该回来了,又跑到远处的小卖部里拎回来一筐啤酒,然后开始做饭。这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刘大胖浑身一下子就酥了,她仰起头,让自己的脖子沉浸在那人的气息里。那人说我是谁?大胖说魏吉子,强奸犯。魏吉子把她扳过来,面对面抱她,刘大胖说,想弄就关上门。
弄完后,刘大胖把魏吉子箍在自己身上不让他下来。魏吉子也不想下来。刘大胖问,找到了?
魏吉子说找到了。
刘大胖问,你没给人家说我要上访?
魏吉子说,当然说了。
刘大胖说,包丢了,材料都丢了,你得帮我重新整。
魏吉子说,那没问题。别的不敢吹,写人民来信老子是天下第一笔。我帮人告倒过省长市长,何况你那一个副镇长呢!说着,突然问刘大胖,你不告我强奸了?
刘大胖说,我天天让你强奸。
魏吉子说骚娘们,我还弄你。
刘大胖说只要你有劲。
魏吉子说你看我有劲没有劲。说着真的硬邦邦地动起来。
刘大胖哦了一声,魏吉子你是驴呀!
两人再次从瘫软中恢复过来后,刘大胖带着魏吉子里里外外地巡视他们焕然一新的家。
魏吉子又哭了。刘大胖把魏吉子的脑袋揽在自己的胸脯上,抚着他又涩又硬乱草般的头发,心里再次涌满了幸福。爱哭的男人性情真。
当天夜里,刘大胖和魏吉子一个说一个写,启动了刘大胖进京上访的第一个程序。
刘大胖的老公叫大军子。她嫁给大军子时,大军子只是个长得有点儿帅气的乡下小伙,和她一样在镇上一家小工厂给人打工。刘大胖干活不惜力,每天早来晚走,又爱帮人,在打工一族中颇有威望,老板也算慧眼识人,让她当了个小工头。大军子当时属她管。与她相比大军子懒多了,也油滑多了,人缘更是差多了,她让着他,护着他,帮着他,还把自己的工资给他买烟买衣服。她的好友二妮子多次骂她傻,说你个熊妮子早晚得让大军子给坑了!她认定了大军子,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所有的人都相信是她刘大胖给大军子带来了好运气。几年前西刘庄前的那条公路改道,公路两边那些看不到头的一搂抱粗的大杨树要砍掉,刘大胖看上了那些树。刘大胖不知道那些树能做什么,只是打心里喜欢它们挺拔茁壮的样子。她拉着大军子找到了他的大舅宋老磨,宋老磨是外号,身份是镇信用社的主任。刘大胖当然不白去,用地排车拉去了整只杀好的猪,一只咩咩叫着的羊,六只大红公鸡和两筐鱼。刘大胖对老磨舅说我想买下那些树。老磨舅瞅瞅地排车上山一样的礼品,他不缺这些,但却被大胖送礼的气势镇住了。老磨舅说我也想买下那些树。大胖说那咱就伙着买。老磨舅说凭什么?大胖说你是公家人,犯忌。老磨舅笑了,说伙着买就伙着买。那些树就归大军子了,当然,有一半是老磨舅的,老磨舅给的贷款。
她认定了大军子,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老磨舅早就规划好了,不光买下了树,还买来了机器办起了胶合板厂。胶合板厂是在大军子的地上建的,当然,那块地有刘大胖的一半。工商的企业登记证上法人是大军子,实际上支撑着胶合板厂的是刘大胖。她管生产,一有空就和工人一起干活。她管运输,一开始自己亲自开着拖拉机朝县城送货。她管销售,请客户吃饭十次有八次喝得酩酊大醉,大军子却滴酒不沾。她有时还当伙夫,给几十号子人做饭。胶合板厂很红火,大军子也很红火,电视上广播喇叭里说到胶合板厂时都是说大军子怎样勇于改革,大军子怎样科学管理,大军子怎样有善心,就连他给陪他上床的女人六千元钱都说成赞助贫困家庭……
三年后,胶合板厂成气候了,刘大胖和大军的家也从平房变成了三层的小楼,拖拉机变成了大汽车,还给大军子买了辆奥迪,大军子却渐渐不沾家了。二妮子对刘大胖说,姐你该要个孩子。刘大胖说我生不了。不是刘大胖生不了,是大军子生不了,去了县医院去了市医院也去了省医院,都说是大军子生不了。大军子求她,胖,别跟人说我不生长。大胖说不说你,说我。所有的人就都知道刘大胖不生长了。
再后来,大军子傍上了副镇长的女儿。那个女人是个离过婚的二手货,二手货离婚的原因是因为不能生孩子。两个不能生育的男女结合的理由是刘大胖不能生育。刘大胖向大军子的爹大军子的娘,向大军子的大舅宋老磨二舅宋瘸子挨着个地说,成了喋喋不休的母鸡。可是没有人支持她。刘大胖想到了一招,找个人把自己的肚子弄大。
可是没有人。看上眼的人都出去了,留在家里的大多留不下什么好种。二妮子甚至大公无私地想到了让自己的老公替这个可怜的胖姐证明其具有生育能力,刘大胖抽了她一个大嘴巴。刘大胖知道,不能生育只是借口,甩了她才是目的。大军子傍上的那个二手货如花似玉,刘大胖自己都自惭形秽;那个二手货大学毕业,刘大胖只读了初中;那个二手货的爹是副镇长,出入前呼后拥,刘大胖连爹都没有。二妮子说姐,大军子和你离婚是铁定的。刘大胖说,他就死了这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