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老沉吟了片刻,说,那就一起吃顿饭吧,就明天。
陈贝贝十分感激,仰望着邹老。邹老头上笼罩着一种仙人般的光辉。
邹老虽然当了一辈子领导,但在私交方面并没有养成食言的习惯。第二天晚上,邹老如约请胡河南吃饭。
邹老请吃饭实际上是由他出面倡导吃饭,倡导了,并且出席了,就是请了。争着买单的人多得是,让谁买单是给谁面子,也是被接纳并进入排序行列的标志。在邹老看来,那个捧陈贝贝出道的李老板是最佳买单人选,让他买单,不仅给了他面子,也不让陈贝贝和她表哥感觉过于隆重。这是一种分寸,也是规格,常人对这种分寸是需要刻意拿捏的,邹老不用,在邹老这里,决定和规格是配套的。
邹老决定让李老板出席并买单,陈贝贝慌了,赶紧跟邹老说,就别让那个李老板来了吧。邹老说,让他来。陈贝贝说不嘛,你不是说请我表哥的吗?邹老看了看陈贝贝,明白陈贝贝是不想让李老板和她那个什么表哥见面。陈贝贝越是不想让两个人见面,邹老就越不能依着她,他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步能够“将军”的棋,这是一种必须的习惯,也是一种本能。
陈贝贝知道这下要弄巧成拙了,赶紧给许多多打电话。许多多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说宝贝,这事邹老已经定了,你是改不了的。当初邹老在位时,手下的人哪个敢对他说一个不字。你呀。
许多多挂了陈贝贝的电话,使劲地压抑着自己的兴奋。邹老出面,让胡河南和李老板两个人见面,对她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她昨天晚上已经让李老板相信了陈贝贝倒向了海岛市的胡老板那边,进而引导李老板做出了要拿到海岛市的那块地,只有许多多才能帮他的结论,并且李老板已经提出了拿出那块地百分之十的预期利润作为许多多的回报或股份的意向。这么巨大的一块利益,正是她经营一号厅这个平台,并且和那个人保持协约关系的目的。许多多要攒一把大牌,如今这把大牌即将做成,只等着有人放炮。没想到放炮的人是邹老,而邹老是她梦寐以求的最佳人选。没想到好运来得这么快,这么山呼海啸势不可挡。许多多手心出汗了。
接到许多多的电话,李老板愣住了。找到了陈贝贝,邹老请客,让他出席并买单,并且就在今天晚上。他知道,他太知道了,让他买单是一种荣耀,是一种认可,是一种接纳。李老板在屋里转起圈来。他不得不承认许多多能耐大,能耐真大。他确信昨天晚上软缠硬磨跟许多多见面是十分必要的,更确信他给许多多抛出的百分之十的利润回报是个英明的决定,他从小就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么多年来折腾煤矿打点上上下下的关系,更是无数次验证了这一真理。他明白,他李艳阳的局面开始逆转了。
许多多笑了,用纸巾给她擦眼睛,擦脸,一边擦一边说,瞧你哭的小样,真叫人疼。
李老板还没从巨大的喜讯中回过神来,许多多的电话又来了。许多多说,最新消息,你的那个贝贝和海岛市的那个老板搅和到一起了。李老板慌了,问,什么,你说什么?许多多说你听着,海岛市的那个老板姓胡,叫胡河南,秃头。你应该见过。贝贝现在和他很热乎。李老板说,这个小婊子,那,那不就完蛋了吗?许多多说,所以你必须听我的。李老板说我听我听,我怎么能不听呢。许多多说,今天晚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装老实,装傻,越傻越好,听明白了吗?李老板使劲点头,点了半天才想起许多多根本看不见,就对着电话喊,我知道,我知道了。
陈贝贝早早地就和胡河南来到了一号厅。许多多对他们意味深长地一笑,示意胡河南坐下。陈贝贝急切地把许多多拉到门外,说怎么办呀多多姐。许多多说你自己栓的扣自己解呗。陈贝贝急了,姐,我的亲姐,眼看着就要穿帮现眼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许多多说,哭一个,给姐哭一个我就帮你。陈贝贝果然哭了,眼泪夺眶而出。许多多笑了,用纸巾给她擦眼睛,擦脸,一边擦一边说,瞧你哭的小样,真叫人疼。陈贝贝打了她一拳,急得跺脚。许多多说,行了行了,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先跟姐商量,今晚听我的,尽量不让你穿帮。
许多多果然没让陈贝贝穿帮。掌握场面的气氛,许多多游刃有余。宴会一开始,许多多就站起来,请示邹老,能不能由她越俎代庖当个酒倌。邹老本来就喜欢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许多多一说,邹老就允了,好,今晚就封你个官,酒倌。大家一起热烈地笑。许多多说,邹老,我这酒倌怎么着也相当于处级吧?邹老说,处级,正处,任期两个小时。大家又笑,更热烈了。
接下来许多多就行使酒倌的权力,先是给邹老敬酒,大家都喝,邹老限量。许多多给邹老限制了额度,一晚上只允许喝三杯酒,铁面无私,不许临时增量,并赋予了陈贝贝监督权。邹老很高兴,表示愿当遵守规章制度的表率,陈贝贝很尽职,娇嗔地抚着邹老的后背,就三杯哦。接着许多多就给胡河南和李老板相互介绍,介绍李老板时,许多多把他说成是陈贝贝的恩人;介绍胡河南时,当然就成了陈贝贝的表哥。胡河南不失时机地给李老板敬酒,感谢李老板帮助表妹,并且检讨自己这个当表哥的失职。李老板自然也热情地回敬胡河南,说胡表哥幸会幸会。陈贝贝见气氛热烈,就自告奋勇地提议由她这个干女儿给老爷子献歌一首。
就唱《好日子》!许多多说,眼睛却看着邹老,显然是希望邹老支持她。
邹老未置可否。这让许多多有点儿紧张。她知道邹老喜欢听歌,喜欢听陈贝贝唱歌,但最喜欢听陈贝贝唱老歌,流行的说法叫红歌。陈贝贝唱了两句,邹老辟啪鼓掌,她才松了一口气。
陈贝贝的歌唱得好,又脆又甜又润。她的表情也好,一脸阳光明媚,眼睛里的春光可着劲儿朝外溢。许多多的目光一直在陈贝贝的脸上。胡河南和李老板不是,他俩专注地盯着邹老。邹老咳嗽一声,胡河南赶忙递上纸巾。邹老手刚摸烟盒,李老板赶忙点燃打火机……
大家用心伺候着,尽心经营着,晚宴的效果出奇地好。
散场后,陈贝贝冲许多多做了个鬼脸,就跟着车去送邹老。胡河南回宾馆。李老板则拉着许多多请她喝茶。胡河南打车离开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跟在了他的车后面,那是二拐子。
胡河南不是傻瓜,算上买这套房,打通邹老的关系拿地的成本仍然远远低于他的预期。
那个小婊子,一晚上跟那个姓胡的眉来眼去的,气死我了。李老板对坐在对面的许多多说。许多多抿了一口茶,说,李老板,你能不能嘴上积点德,你要是这样,你的事我就真不管了。李老板说,你不能不管,从现在起,我不指望那个小婊子,你,多多妹妹,我知道你有能耐,无论如何你得帮我,不能让那个姓胡的得逞。许多多说,说得好听,我帮你,自然有办法搞定邹老,你不能在墙上画张饼给我充饥。李老板说那是那是。正说着,电话响了,李老板从腰带上抠出手机,向许多多示意一下,说,二拐子,怎么了?二拐子说搞定了。李老板说他娘的!
二拐子说搞定了,是他跟踪到了胡河南的住处,并且记下了房间号。这是个不小的成就。李老板知道,现在许多多和他上了一条船,许多多答应他,要么就是她能够驾驭陈贝贝,要么就是她除了陈贝贝外还有不为人知的路子。也就是说,他和那个姓胡的比,已经不处于劣势,并且因为掌握了姓胡的住处,他已经有了明显的优势。
可是胡河南不这么看。当陈贝贝送邹老回来躺到他身边时,他就决定了买房。说是买房,其实就是住进去。房早就租下了,也是在东四环边上,紧挨着许多多的小区。房子是精装修的,胡河南本来打算用来在北京设办事处,现在他决定直接付款买下来送给陈贝贝了。胡河南不是傻瓜,算上买这套房,打通邹老的关系拿地的成本仍然远远低于他的预期。所以第二天两人就住进了新买的房子里。
进了新房子,陈贝贝就哭了。她一次一次地告诉胡河南,她爱上他了,真的爱上他了,不是因为房子,也不是因为做爱,是糊里糊涂地爱上了。整整一个下午,陈贝贝不停地哭,跪在客厅的地毯上哭,泪水落地无声。趴在厨房里哭,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大理石的灶台上溅起水花一片。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哭,泪水从两手的指缝里汩汩而下。伏在床上哭,泪水打湿了胡河南的脖颈和胸膛。胡河南被她的泪水溶化了,紧紧地搂着她,告诉她他会永远对她好,一直到她决定离开他。陈贝贝哭着说我不离开你不离开你我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胡河南说她傻瓜,小傻瓜。
胡河南和陈贝贝不知道,就在他们隔壁的小区里,许多多为拿地的事正在进行着紧张的沙盘推演。
六
和许多多一起进行沙盘推演的还有那个人。
那个人叫高平,是邹老的秘书。邹老退下来后,兼着个半官方的协会会长。高平呢,除了当邹老的秘书,还跟着邹老兼协会的秘书长。这是一种待遇,领导岗位退下来,兼个协会或者学会会长,可以继续工作几年。那些官方半官方的学会协会权力很大,是个搂钱的好地方。可是邹老不搂钱,高平也不搂钱。邹老认为搂钱是贪腐,高平认为搂钱是傻瓜弱智。他知道有一天邹老会把他放下去。他的前任现在就是海岛市的市长。胡老板、李老板,还有这个那个老板,表面上冲着邹老,实际上是冲着邹老的前一任秘书。他现在是在上升通道的平台上盘整。对于稳重斯文的高平,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前提是他必须一直这样稳重斯文下去,一直要把爪牙蜷缩潜伏起来,包括他一直喜欢着的许多多。
高平出身农村,他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智多星,父亲有一句名言:一个人想办法抵十个人干活。
对于许多多,高平承认自己喜欢她。许多多安静、美丽、温柔、善解人意,这一切都是他现在的夫人不具备的。他最受不了的是夫人扬着眉毛挑着京腔数落他胎里带出来的土气。夫人的父亲虽然也像邹老一样退下来了,但余温仍可轻易烧掉他的政治前途。因此他和许多多就有了协约关系。但协约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在各自的心里。对于许多多想在拿地这件事上弄一笔钱,他是反对的。但许多多却史无前例地坚持,许多多跟他几年了,从来都是服从他,只坚持了这一回。高平答应了。他深信,只要设计得好,许多多的目标是可以实现的。高平出身农村,他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智多星,父亲有一句名言:一个人想办法抵十个人干活。
你看,许多多说,你看,现在胡河南对我是深信不疑的,因为我接受了他送的Q5。而李老板病重乱投医,对我也是抱着百分之百的希望。也就是说,买家有了,并且因为竞争关系,出高价的一方也有了。从供需关系上看,现在咱们只需要把商品拿到手上,这商品就是那块地。高平笑笑。许多多说,你要是能让邹老给他的前任秘书打一个电话,这事就成了。高平摇头,难。老爷子可是一尘不染。许多多说,那你就打这个电话。反正你们也认识。他是邹老过去的秘书,你是邹老现在的秘书。你打电话,他不至于会怀疑吧……许多多的目光一直看着高平。
高平挠头皮,说,这不行。可能怕许多多怀疑他不肯帮忙,故意眯着眼,一副认真思考状。
许多多突然冒出一句,捉奸行吗?
高平想都没想,连忙说不行不行,你怎么想出这种俗招?许多多笑了,我就是随口一说。高平接着教导她,捉奸你捉谁?捉邹老,要挟他?好啊,邹老是谁呀,你我都等着死吧。捉胡河南?那就灰了邹老的面子,邹老一撒手,谁都不管了。捉老李?真捉到老李和贝贝,邹老恨不得他死,还给他地!许多多同学,我发现你真挺逗的。许多多嘟着嘴,往高平怀里一钻,两人就撇开这事,滚到了床上。
许多多不是随口一说。捉奸这个词虽然不入耳,这种做法虽然是俗招,但可能是最有效的。所以第二天,当李老板把首笔活动费用打到许多多的卡上后,李老板的手机上就得到了两幅照片。接着,李老板的外甥二拐子就把两幅照片发到了海岛市的一个手机号上。手机号是胡河南老婆的,照片上,胡河南和陈贝贝搂在一起腻歪。这时,李老板已经坚信许多多就是他的贵人了。
其实胡河南并没有沉迷于和陈贝贝的缠绵之中。胡河南的老婆接到二拐子发给她的照片时,胡河南正和陈贝贝往邹老家里搬东西。邹老请了胡河南,作为答谢,胡河南给邹老送了一根老参,这根参是几年前胡河南专程去东北请来的,花了三十多万。除了参,还有一块观赏石,这块观赏石是灵璧石,山岳耸立沟壑纵横气象万千,轻轻一敲,声若青铜制成的磬。这块观赏石也是胡河南几年前就备下的,花了他十几万。陈贝贝抱着参,胡河南指挥着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把观赏石抬进邹老的屋里。
邹老很高兴。邹老不收钱,从来都不收钱,但对胡河南和陈贝贝送来的礼物却十分乐意接受,尤其是那块石头。邹老围着石头观赏抚摸啧啧有声,连声说好。胡河南见邹老高兴,就在一旁解释说,有幸通过表妹结识邹老,奉上两件礼物略表心意,谐音是一生一世,胡河南一生一世都感到荣幸。邹老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说小胡好,小胡不光会办事,还会说话,好,好。胡河南常在场面上混,深知进退之度,见好就收,起身告辞。陈贝贝留了下来。
李老板不懂石头,但他懂得胡河南不会把不值钱的石头往邹老家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