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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爱情进行曲(2)

“是的,我就是既不在乎也无所谓。”朱萸盯着医院铁门上面的红十字,过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谁也别想威胁我!拿爱的名义也不好使。”

“真够冷血的,”我说,“他真是傻瓜,居然爱上了你。”

“就是!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爱的呢?”朱萸神情自若,双手一摊,“我才二十岁,已经是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孩子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

朱萸的名声的确很成问题。有时,我觉得朱萸有点儿冤枉,虽然她早就不是处女了,又给我讲过她和几个男人的故事。但每当我看见她穿那种胸前写着诸如“爱我,就来找我”字样的体恤衫四处招摇,或者眼下这种她本性显露,或者故意装出来的,那种无情无意的时刻,我又觉得她活该被那些坏分子们陷害。换句话说,她的名声也许恰巧是她魅力的所在,否则,她凭什么能让李先如此神魂颠倒呢?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叹了口气,“你想想,那天下午,我们在三棵树被叶木的事情吓得魂飞魄散,饥寒交迫,而你的同一时间,向前进正跪下来向你示爱。”

“那天下午我差点儿被强奸!”朱萸变了脸色,声音也提高了两度,有人朝我们看过来,我们都闭了嘴。

“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还有他那个妈?!”朱萸全身发抖,“我心惊肉跳,晚上在电视台拍红酒广告的时候,我觉得手里握着的不是酒,而是一杯血。”

我们都没再说话,种在人行路边的杨树不时有叶子飘落下来,落叶把很多地面絮得厚厚实实的,我们的脚踩上去,干枯的落叶发出那种类似于惊叫的声音。

三棵树是个寂静的镇子,鸡像贵妇似地在街道上踱着步,狗很多,但是不怎么爱叫。镇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农民,午后两点钟,正是他们在地里忙活的时候。

那天天气很热,是“秋老虎”出笼的感觉,我们无所事事地晒在太阳下面,从毛衣里面向外散发出热烘烘的酒气。中午在火车上,叶木掏钱请大家吃午饭,把火车上所有的烧鸡、香肠和啤酒全都包了。

“不知道有没有能洗澡的地方?”有个男生说道。

除了叶木以外,洗澡的建议得到了所有其它男生的响应。

“我刚刚才洗过桑拿。”叶木说。桑拿是城市里新兴的时髦,我们的耳朵当时还没有适应这个怪里怪气的名词,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在卖弄。现在我才明白叶木当时的感受。他其实在为自己奇怪的感觉害怕。

“那么,”有人说道,“没洗过桑拿的到小河里洗澡去吧。”

男生们打听了一下路,拉帮结伙地往河边走。叶木和喝醉了的带队老师被剩在了后面,他们站了一会儿,也朝河边走过去了。我们女生在后面喊:“喂,你们不是裸泳吧?”

叶木转回头对我们笑着说:“想看热闹就跟着来吧。”

李先的脚踝骨养了半年,住院期间他似乎看了不少女性杂志,给朱萸写了很多信。朱萸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拿出李先的信给我们念上一段。春天的时候,李先可以下地走动了,但他不能像往常那样打篮球了。他整天坐在篮球架下面,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同学,碰到认识的,他会问一句:“你看见朱萸了吗?”

除了朱萸,我们班里所有的人都管李先叫向前进,语调中含着一股亲切的味道。寝室里的女生有时候还要在李先面前背上几句他在信里写给朱萸的肉麻的话,他很开心地咧着嘴笑,“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朱萸那时已经搬到外面和男朋友一起住了,在学院里不大容易见到她。李先孤独的身影在众人眼里比抒情诗还要忧郁。许多女孩子对李先展开了追求攻势,其中不乏比朱萸年轻、比她漂亮的。

“为什么你看不上她们?”有一天我问李先。

李先支吾了半天,对自己的比方显然很犹豫:“你家里用过茶叶筒吗?一个茶叶筒装过一种茶之后,就不能再装其它种茶叶了,串味儿。”

两个月以后,我们毕业了。举行毕业典礼的当天晚上班里同学喝散伙酒,李先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找到饭店里来了。大家为了表示对他的欢迎,拍着桌子合唱了几句“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唱完有人提起汇演时李先跳拉丁舞的情形,让李先再表演一段拉丁舞。饭店的老板以前是学院音乐系吹小号的,给我们找了盘伴奏带。

李先不肯跳,眼巴巴地看着朱萸说:“除非朱萸作我的舞伴。”

大家起哄说:“那当然,朱萸不跟你跳我们都不答应。”

“想看热闹是不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朱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喝了一些白酒,起身时腰肢有些摆摇。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朱萸用一只手指对班里的同学挨个指点着,“不过,没所谓。不就是跳支舞吗?来吧向前进,管他拉丁,还是拉稀。”

朱萸把身上穿的一件真丝衬衫脱了下来,系在腰上,朱萸穿一件紧身黑色背心,后背打着几个俏皮的交叉,肌肤如雪,凸凹有致,男生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儿。

李先向前一步把朱萸抱住,腰用力地摆了一下,他的两条腿像翅膀一样,轻盈地向后滑了出去。

“科班就是科班。”大家纷纷感慨。朱萸被李先带动出了情绪,加上酒劲儿,动作也舒展起来,大家给他们打着拍子,还摔了两个啤酒瓶子助兴。他们的舞蹈成了毕业酒会上最光彩照人的一抹记忆,最后,大家都跟着跳了起来,当然不是拉丁舞,而是贴面舞。后来,有人提到叶木的名字,差不多所有的女生们都伏在男生的肩膀上哭了起来,接着,男生也哭了起来。在悲伤的氛围中,我看见朱萸拉着李先离开了我们。

毕业后我在一家文学刊物当编辑,朱萸在电视台做记者。我们的工作性质差别很大,见面的时间不多,朱萸的绯闻我时有耳闻,但都和李先无关。

李先在一家著名的酒吧里作主持人,他管自己叫向前进,每天晚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西服站在灯光下面,他的动作和调侃总能让人乐不可支。有一次他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发现了我,报过幕后来找我,“你最近和朱萸联系过没有?”

我吃惊不小,“你现在还在找朱萸?”

“当然,”李先说,“我爱朱萸。”

我在微醉的浪漫和兴奋中,把朱萸的电话、手机号码,家庭住址,她在电视台上班的时间规律全都告诉了李先。他很高兴地一一记录下来,对我说:“你真是太好了。”

几天以后我觉得自己做了蠢事。朱萸和她的男朋友正在同居,我肯定要给她添麻烦了。我给朱萸打了个电话,把我遇风李先的事儿透露给她。

“那个向前进啊,哪能等到这个时候?”朱萸在电话那边懒洋洋地笑了,“麻烦早就来过了。”

事实上我提供给李先的东西,只有地址是他以前不知道的。毕业以后,李先和朱萸一直电话联系着,不过朱萸坚持着不和他见面。那天晚上李先和我谈过话后就去了朱萸的家。他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朱萸独自,李先就像当初突然在她床前现身一样,在楼道里抱住了她,而且很及时地用手按住了朱萸张开的嘴。直到朱萸看清楚他是谁,李先才放开手。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有志者,事竟成。”

朱萸笑了。

李先指了指门,问她:“里面有没有人?”

“有人如何,没有人又如何?”

“没人我送你进门,有人我就改天再来。”

“你来这儿以前没调查清楚吗?”

“我还没来得及。”

“你还想和我上床?”

“想得要命。”

“可是我不能和你上床,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今天晚上不行没关系,但改天你得和我上床。”李先边说边吻住了朱萸的嘴,他的动作温柔极了。

他们吻的正动情时,朱萸的男朋友把楼道里的灯给打开了。

“真精彩,”他为灯光下的亲热场面拍了两下巴掌。朱萸松开了李先,他脸颊上拍了拍,“你先走吧。”

李先就走了。

“后来呢?你男朋友怎么办了?”

“他把屋子里面能砸碎的东西全都砸碎了。”

我停顿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道:“朱萸,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朱萸在电话里笑了,“我的家变成了一片废墟,但我还完好无损地活着。”

朱萸和男朋友分手后,去广州电视台呆了半年,后来又决定继续深造。她去北京读书之前,我们在一起吃了顿饭,朱萸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神采飞扬,整个人有点儿缩水似的提不起来。

我们闲聊了几句,朱萸忽然笑了笑,说道:“以前我看过一本书,写一个人下意识地赶一列火车,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赶这列火车,只知道一定要赶上这列火车。他费了很多周折,在开车前的最后一分钟赶上了火车,火车开动后他才明白过来,其实他赶的是一列奔赴死亡的火车。”

我愣愣地看着朱萸,她的话让我的头皮发紧,感觉到后背有一股凉风正把我的衣服和皮肤隔离开来。

我们去三棵树那天,叶木就是最后一个赶来的,他背着平时上课时背的双肩包,跳上车还不到三分钟,车就开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叶木气喘吁吁地站在车厢过道上,说话的时候,胸口像有人在拉风箱。

“多快呀,一晃八年了。”朱萸叹了一口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

“什么八年?”

“叶木死了八年,李先也追了我八年了。”朱萸停顿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曾经是叶木的女朋友。我的第一次给了叶木。”

我懵了。

“你喝多了——”

“我在告诉你事实,”朱萸加重了语气,“真相!”

“——那他带来参加联欢会的女孩子是谁?”

“是他妹妹。”

“妈的,耍我们?”

“我和叶木想谈一场神秘的恋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爱得死去活来,多么有戏剧性。”朱萸苦笑了一下,“结果是够神秘的,成了第六感生死恋。我拍广告那次,本来他想陪我留下来,是我坚决让他去农村的。”

我们沉默着,等到我能够再开口的时候,我觉得有必要选择一个轻松的话题:“向前进怎么样了?你最近见过他吗?”

“向前进?”朱萸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清脆的声音像在沉吟,“昨天晚上我待在宾馆里,想起了叶木。他死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让我感到害怕。我喝了一瓶干红,觉得胃里有一汪血水在晃当。

“半夜时我想起李先,他一直说爱我,想和我上床。昨天晚上我很想找个男人上床。哪怕这个人是李先。我往李先的手机上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的。她问我找谁,我以为打错了,重拔了一遍电话号码,结果还是这个女的接电话。我说我找李先。她问我你是谁?我反问她你又是谁?她说她是李先的女朋友,她和李先正在睡觉。我说那正好,我是李先的梦中情人。那女的气坏了,破口大骂。我说你不用骂我,你让李先起来接电话。她把李先叫了起来,我对李先说,我是朱萸,你现在还爱我吗?我听见那个女的在屋子里砸东西,她哭得很大声,骂人的声音就更大了。李先几乎是在电话那边喊叫,我才能听见他说的话,他说,是的,我爱你朱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