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琴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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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琴断口(7)

米加珍和杨小北租住的房东家也在搬迁之内。房东有亲戚在市里工作,便十分抗拒这样的动迁。认定开发商仗势欺人,克扣补偿款项,于是决意要当钉子户。房东欲拉杨小北一起行动。因为杨小北为结婚将这套租房进行了装修。他本计划在这里住上几年,攒点钱再买一套自己的新房。孰料才过不足半年,便要另寻住处。虽然他的装修花销并没多少,可只住半年,到底还是很吃亏。徜要再去寻房,再次装修,也分外伤人脑筋。杨小北对此也恼火透顶,随着房东一起破口大骂。骂完后回头跟米加珍说,瞧瞧,这事竟然是外公惹出来的。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似的。米加珍说,怎么可以怪外公呢?外公只是心疼白水河的鱼罢了。杨小北说,可是外公多事干吗?他这一闹腾,害多少人家鸡犬不宁。

米加珍觉得杨小北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可还是觉得不悦,暗想,外公是个病人,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想,不悦感便又加重。

恰好那天马元凯为行业设计评奖的事打电话给米加珍,电话里听出米加珍心情不对,便问出了什么事。米加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杨小北抱怨外公的话说出了口。马元凯说,放屁!怎么能怪外公?白水河的鱼都死光了难道也是外公弄的?外公是个有大爱的人,所以才会为白水河的鱼担心。他杨小北就只会操心一点蝇头小利。这种自私的人,我讲都懒得讲他。

马元凯的话并没有让米加珍释然,倒让她的心情更加恶劣。米加珍说,马元凯,杨小北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他根本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马元凯说,不自私?他要不自私,汉汉会死吗?米加珍厉声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不说那桥是杨小北炸的?马元凯说,好好好,你的老公你护着。我只护着汉汉,没有他,你不晓得,我好寂寞。米加珍心软了,说往后你别再讲这种话。过去的事情我只想让它过去。马元凯说,我也愿意这么想。可是它过得去吗?汉汉虽然化成了灰,可灰上面却摞着一座坟。你能当它不在?

这一天,米加珍都在想马元凯的话。杨小北去武昌与客户商讨铁节灯架的尺寸,下班后米加珍一个人回家。她慢慢走到白水河边,河水依然黑如墨汁,臭气从河面一直蹿上岸。每天都有清除污秽的船在河上工作。据说再过一阵,河水便会渐渐返清。米加珍想,她和杨小北的婚姻,是相爱的两个人的结合,不能让过去的事情一直影响他们。他们两人共有的那道伤,也须尽快痊愈。

米加珍过了河,心里的想法愈加坚定。她推开屋门,却见杨小北正在忙碌。餐桌上摆着米加珍爱吃的菜。杨小北腰缠围裙,说怎么回来这么晚?米加珍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杨小北笑道,感动了吧?米加珍怔了几秒,才说,当然感动。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我以为今晚会吃方便面哩。

杨小北走近她,拉着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埋怨外公,外公是个病人,根本不关他的事。是我不理智。我错了。我知道你对外公的感情。所以我抓紧时间,一分钟也没有休息,拼了命赶回来,好用实际行动认错。米加珍说,路这么远,你这样会太累。杨小北说,我不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累。

杨小北的一席话,令米加珍热泪涔涔。米加珍说,我回来晚,是因为我走到白水河,坐在那里想了许久。杨小北说,想些什么?他的神情有些紧张。

米加珍说,我想过了。不要跟房东一起闹了,我们搬家吧。搬到河对岸去。杨小北惊异道,不想住这边了?不是说一定要住在离外公外婆近的地方吗?米加珍说,虽然是这样,可是每天要过桥。一过桥,就仿佛有人在提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好像身上的伤口,夜里复原了,可早上过桥时,又让它裂了开来。我不想这些伤心的往事干扰我的心情。我想让那一切赶紧过去。

杨小北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他紧紧拥住米加珍。这样满带激情的拥抱自他们结婚后,几乎再没有过。杨小北想,这正是他深爱着的米加珍。通情达理的米加珍。深明大义的米加珍。米加珍伏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其实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但除了眼泪,米加珍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她的心情。最后米加珍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好好珍惜我们的生活。杨小北亦哽咽道,我也这样想。我们要赶紧忘掉那些事,不然,我们都会累得活不下去。

米加珍的外公外婆一百个不愿意米加珍住到河对岸去。外婆说,住在这边,离外公外婆只几步路,外公天天都可以看到你。现在住远了,外公找你该怎么办?但米加珍执意要搬走。米加珍说,我会经常过来看望外公外婆的。每个星期至少回来一次。米加珍的外公说,三次。要回来三次。外婆说,珍珍翅膀硬了,让她自己去过吧。米加珍听外婆这句话,鼻子酸酸的。但外婆的话是对的。

公司附近都是新修的小区。杨小北很快找到他们所需要的房子。两室一厅,坐北朝南。房间的家具一应俱全,他们几乎不需添置什么。只要扛了被子过来,即可生活。也因为此,房租便比河对岸的民房要贵出许多。米加珍有些犹豫,担心房租过高,生活压力会太大。但杨小北坚定不移。杨小北说,这可以让我更加努力赚钱,我保证绝不会因为房租贵而降低我们的生活质量。

米加珍对杨小北的回答非常满意。

他们在新房子里,像新婚一样。这天没有过桥,晚上突然觉得心里很松快。于是两人都很兴奋。杨小北提议早早洗澡上床,米加珍依允了。他们就像初谈恋爱时那样疯狂,一直到彼此都筋疲力尽。杨小北抚着米加珍说,我感觉好像今天才结婚。米加珍说,真是的,我刚才也这么想。

七、失败是因为我还活着

米加珍搬去新居不久,米加珍的外公突然上吐下泻病得爬不起床。米加珍和杨小北便赶紧请了假,将他送进医院。医生说,以后他的体质会越来越弱,脑袋也会越来越糊涂。身边必须要有得力的人照顾。米加珍的母亲想了想,说珍珍已经成了家,不再需要你们照顾,不如回琴断口吧,这样我和珍珍爸爸也好照顾你们。外公外婆虽然舍不得米加珍,但米加珍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男人,实在不需他们作靠山,也就只好搬回到女儿家。但是,每个周末,米加珍得回来看望外公外婆。外公已经糊涂得不会提要求了,但外婆知道外公的心,这要求是外婆提出来的。米加珍自然满口答应。

最初的时候,杨小北总是和米加珍一起去琴断口。杨小北骑摩托,米加珍戴着头盔坐在后面。有一天,杨小北在宿舍里停摩托车,一个老人家盯着他看。他有点莫名其妙。问老人家,你是在看我吗?老人家说,你这个年轻人,长得也蛮好的,怎么能害死汉汉又抢走他的珍珍呢?正欲走进门洞的米加珍听到这话突然转回,她拉开杨小北,训斥老人家道,你少瞎说,汉汉死跟我们没关系。老人家有点紧张,忙说,大家都这么讲,又不是我编的。

这一天,杨小北一直很消沉。他不想说话,心乱如麻,只觉得生活的石头,又开始朝他砸来。无论米加珍怎么安慰他,全都无济于事。杨小北说,难道这里的人都这样看我的?米加珍说,怎么会?实事求是,汉汉的死,跟你无关啊。杨小北说,老人家说,大家都这么讲。米加珍说,你不要信他的。他老了,瞎说八道哩。杨小北说,你这个话是实事求是吗?

米加珍没法回答。她想了想,然后说,干脆,你不用每个星期都陪我来,免得见到那些人,白白惹些烦心事。杨小北说,可是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呢?米加珍说,对了,公司要推选作品参加行业设计大赛,就说你在家忙着参赛。怎么样?我爸妈只要听说在忙事业,绝对会全力支持。杨小北说,这样行吗?米加珍说,百分之百。反正又不是说谎,的确有这件事,蒋经理下周就会宣布。

正如米加珍所说,公司果然宣布要选送作品参加行业设计大赛。据说奖金很高,还说,如果中奖,作品很可能会被汉阳一家豪华小区选用做标志性图案。所有的镂空大门、围墙以及别墅装饰门窗,都会以这个图案为主。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比赛,成功则名利双收,公司也会接下一笔大单。杨小北仔细看了看设计要求,觉得自己有实力为此一搏。

米加珍却放弃了竞争。米加珍说,我们家有杨小北一个人参加就可以。我要全心全意为杨小北做好后勤。大家便都笑说米加珍看来是个贤妻良母式的人才。只有吴玉说,米加珍说漂亮话,知道她怎么设计都不如杨小北,不如摆个高姿态。杨小北帮着米加珍辩解,说才不是哩,米加珍以前在公司也得过好多奖。她这次是为了我全力做事才放弃的。吴玉笑道,以前的奖,还不都是蒋汉帮的忙。蒋汉牺牲自己时间,把最好的创意送给米加珍,自己留个次的。所以每次都是米加珍得奖。这个我太清楚了,不然米加珍工资哪里涨得上去?蒋汉说,米加珍得奖,比他得奖更让他开心。

杨小北不信,问米加珍可是真的。米加珍默然半天才说,是真的。蒋汉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愿意这么做。但你不必如此,你跟他不是一类人,你不必违背自己的心愿。杨小北说,我当然不会这样。说完却想,那么,我是哪一类的人呢?我的心愿又是什么?或者,我就是那种不愿意为别人作自我牺牲的人?想罢,他心里有点乱。

吃过晚饭,米加珍在洗碗,杨小北坐在沙发上,还是想着这句话。他想了又想,觉得米加珍说的话是对的。他的确不是蒋汉那种人。他的确不愿用自己的设计成果署米加珍的名字以买她的欢心。如果他靠这种方式来获取爱情,那么这样的爱情迟早变质。米加珍离开蒋汉,应该就是最好的说明。想到这里,杨小北心下释然。睡觉前,他对米加珍说,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应该实事求是,有什么能力就做什么样的事。你同意吗?米加珍一边拉扯被子一边笑说,我同意。这还用得着想吗?我先就说了你不是蒋汉那种人,你不必违背自己的心意。

对于米加珍心不在焉的回答,杨小北多少有点失望。他想,米加珍并没有理解他真正的想法。

杨小北决意全身心投入设计。这是他来铁艺公司第一次真正显示实力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更何况,这里还关联到经济收入。如果获了奖又为公司争得了项目,他的年度奖金应该可达十万元。这样,他很快就攒够买房的首付款。

周末的时候,杨小北也不用到琴断口米加珍家去了。米加珍全家人果然都说,男人干事业顶要紧,加珍一个人回来就行,你忙你的。在米加珍回家的时候,杨小北便去青山。他在哥哥家住一晚,然后到省图书馆查看资料。在读书和查看资料的过程中,他突然涌出许多的想法和创意。他不停地画,想寻找最能触动他的东西。他有时竟会因为自己的某一个构思而长久激动。

这个时候的米加珍一身轻松地在父母家休息。米加珍平常上班,回家还要做饭洗碗,洗衣搞卫生也是她的事。杨小北不是不想帮忙,但他自小住宿学校,根本不会做家务。一旦行动,不是丢这个,就是砸了那个。米加珍见他做不好,自己断后的事情更加麻烦,便索性免了他的劳动权。米加珍对自己全揽家务活并没有意见,因为她觉得女人应该这样。在她家里,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生活的,她的外婆也是这样生活的。所以米加珍觉得自己照顾杨小北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回到家里,米加珍还是觉得很累。这里是她无所顾忌任性撒娇的地盘,有时候,她也会哎哟哎哟地叫唤得响。米加珍的母亲说,哪里需要你每个礼拜都回家看外公外婆呢?就是想让你回来休息两天。我们珍珍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做过家事。一结婚居然要去伺候男人,真是让外婆和妈妈心疼死了。外婆也跟着说,如果是汉汉,我们珍珍就享福了。汉汉什么家事不会做?汉汉的菜也炒得好,比我都强。米加珍的母亲说,是啊,有一回汉汉还给我们珍珍烫头发,那个技术好得呀,我都看傻了。

家里人说的都是实话。以前米加珍跟蒋汉在一起玩的时候,大多都是米加珍看电视或是跟马元凯两人闲聊,然后等着蒋汉做好饭菜,喊他们上桌开吃。蒋汉的厨艺不错,专门去餐馆跟人学过。马元凯笑他说,这是专门为了让米加珍吃得舒服去学的。蒋汉心静,还学了许多生活手艺。有一次米加珍喜欢的一款皮包被划破了,蒋汉便拿过去修补。他在破的地方另寻彩色软皮做成装饰,结果比原来的还要有味道。蒋汉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生活就是围着米加珍转。米加珍虽然觉得很享受,却也总是不满他的胸无大志。她爱上杨小北,或许正是与此有关。对于家里人老提蒋汉,米加珍会沉浸在往事中想上一想,但经常也会烦。有一次米加珍对着家里四个老人说,我宣布,以后这个家里不准再提汉汉两个字。因为我现在的丈夫是杨小北。我们要忘掉过去,好好生活。米加珍的父亲马上表态,说珍珍说得对。我们不能老是把汉汉搬出来说,影响珍珍的心情。米加珍的外婆也同意了,说是啊,日子还是现在的紧要。

米加珍回家的时候,大多是坐的公共汽车。有一天,出了厂门,还没走到汽车站,遇到马元凯。马元凯正开着车。他在米加珍身边停下,大声说,米加珍,到哪去?米加珍说,回家。马元凯说,哪个家?米加珍说,琴断口。马元凯说,正好,我也回去,免费搭你吧。米加珍高兴道,真的啊!我好运气。说罢便上了马元凯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