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飘动的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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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秦爱民护犊心切 侯大川拒收礼金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秦爱民就把儿媳妇李月仙叫起来,娘俩在厨房里一个烧鏊子一个烙烙馍,直到东方的天底冒红了,她们才忙完。秦爱民又去地里摘了一些野生的苋菜,用刀剁碎了,磕了十几个鸡蛋,与苋菜放一块搅拌均匀,舀一勺子倒到两个烙馍的中间,用筷子摊开摊匀,再搁鏊子上正反煎熟了,拿刀从中间切开,放一边馍馍筐里凉着,接着再做第二个。李月仙道:“娘,你弄这么多,二贵和锦绣也一天吃不了呀。天这么热,放两天就坏了。”秦爱民道:“我不是光给他们烙的,还有你大娘,还有你思源哥,她娘儿俩也喜欢吃,说这是绿色食品。”等忙活完了,煎的烙馍菜盒子用手摸摸凉透了,秦爱民拿了三个塑料袋过来,分三份装好,先拿一份大的给李月仙,道:“这一份是给你大娘她娘两个的,等一会儿大约你大娘起来了,你就给送过去。我不愿意看见老妈子,不然我就去送了。”然后拿了两份去了西屋。

到了西屋,秦爱民分别把二贵、锦绣从床上拉起来,帮他们拾掇好书包行李,催促道:“孩子,趁大人都还没有起来,你们抓紧走。”二贵朦胧着眼睛,道:“我明天走不行吗?今天是俺爷爷出殡的日子,我想在家再待一天。”秦爱民道:“不行乖儿,你爷爷都火化了,也就剩一把灰,你在家不在家,有什么两样!”锦绣道:“二哥,你得理解咱娘的良苦用心,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不然让三婶子四婶子五婶子看见,又说咱娘护犊子。”秦爱民几乎感动得要掉泪了,道:“你看看,还是闺女好,闺女是娘的贴心棉袄,一点不假,养儿有什么用,除了生气还是生气。”锦绣问道:“怎么,俺大哥惹您生气了?”“那倒没有,就是他们结婚二年多了,你大嫂到现在还没有怀上……”“娘,您这就想得多了,老不问少事,他们想不想要孩子那是他们的自由,你不要干涉太多。”“他要是不想要倒还好说,我怕的就是你大嫂她怀不上。”“你问大嫂了吗?”“这种事我哪敢问。”“那有啥,你们娘俩单独在一块的时候你借个故就问了。”“你看看,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还是俺闺女聪明。行!哪天看你大嫂高兴了,我侧瞄地问问她。”

二贵已经收拾好行李,也洗漱完了,道:“还催促我走,你们娘俩聊起来没有完了,走吧?”

听说要走,锦绣赶紧去了一趟茅厕,慌张张跑回来,道:“娘,俺三叔怎么起那么早?”秦爱民问道:“你看见你三叔了?”“可不是,他站在当院里正左右地瞅呢。”“你三叔不怕,他懒语,不像你三婶子狗肚里盛不了四两香油。”二贵有些急了,道:“快走吧,不然赶不上早班车了。”“走走走。”秦爱民一边说一边把煎好的烙馍菜盒子给他们分别装包里。

娘三个从西屋里走出来正好与侯大利迎个对面。侯大利看了看他们,问道:“怎么,这就回去?”秦爱民抢着道:“可不是,他们就请了一天假,学校管得可严了。”“那就回去呗,在这里也无所谓。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看见侯大利没有阻拦,二贵和锦绣慌忙跟他道了一声“您放心吧,三叔”就跑出了院门。秦爱民追出来喊道:“到了学校跟你爸打个电话,让我们放心。”

送走两个孩子,秦爱民走到东屋,道:“月仙,你去给你大娘送过去吧,我估计她该起来了。城市人跟咱不一样,人家不喜欢睡懒觉,都喜欢晨练。”“行。”李月仙答应着就拿着烙馍菜盒子去了薛英家。

秦爱民说的一点不假,李月仙到的时候看见李素梅在枣树下把腿架到高凳子上正按摩小腿肚子呢。李月仙道:“大娘,您锻炼呢。”李素梅看见她,笑道:“月仙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吗?”“这不是俺娘说您喜欢吃绿色食品吗,天没明俺娘俩就起来专给您和思源哥煎的烙馍菜盒子。”“哎哟喂,妈呀,我可不敢当!屋里坐吧。”

李素梅感动得不得了,接过东西,带李月仙进西屋坐下。听见她们说话,侯春琳从床上起来走过来,招呼道:“月仙来了。”李月仙惊讶地道:“这不是二姑嘛,我以为是俺大爷呢,我都没有敢朝里间瞅一眼。你怎么在这里睡的,你不是跟俺奶奶还有俺大姑一块睡的吗?”“你奶奶不让我进她那屋,怕吵醒了你五婶子。”“五婶子,她怎么搁这里睡的,没有回家睡?”“她不是跟你五叔打架了嘛。”“打架,因为啥?”“因为啥,还能因为啥,因为你五婶子……”看侯春琳马上就要说出来原因,李素梅抢过来话茬道:“因为你五叔喝醉酒了发酒疯。”“那五叔就不对了,俺奶奶也该管管五叔。”“家里的事你了解的不多吧?”“可不是,俺两口子都是‘孩子王’,天天累得够呛,回到家门都不想出,就想睡觉。”“再累也得要个孩子呀,不然过了三十岁再要孩子,孩子的健康就受到影响了。”“我倒是想要,扎根不想要,说再等几年,先把工作干好。”“那可不行,你们这个年龄正是要孩子的黄金年龄,抓紧要一个。你不知道,你婆婆都跟我说了,正愁你怀不上呢。”“是的吗,她怎么不跟我说?”侯春琳插言道:“还跟你说,她哪敢问你。别看她在外面鬼不缠,跟你奶奶也厉害,就是对孩子,她是一点儿脾气没有。”“那我回去跟她说去,别老窝心里窝出病来。”李月仙说完就走了,屁股都没有沾板凳。

看见李月仙出了院子,侯春琳神神秘秘地道:“大嫂您真能,不是你把话拐了弯,我还真告诉她实话。你说我这脑子怎么办,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昨天也是的,大妮子跟心月抬杠,我怎么糊里糊涂就帮着心月说话,一下子把大妮子惹恼了,不惹恼她,我也丢不了那么大的人。”“你以后可要注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在脑子里掂量掂量。”“我要是会掂量就出不了这么多的岔子了。”

“我听见月仙来了?”薛英一进门就问道:“送什么菜盒子?哼,老二家就是舔腚官,用着谁就舔谁的腚。”侯春琳道:“娘,你说的什么,真难听!”“好听的多啦,昨天晚上人家戏班唱得好听,我也没有看见你怎么注意听。”

看见薛英又在生气,李素梅便打开塑料袋,笑呵呵地道:“娘,你还别说,我最喜欢吃这个东西,在徐淮没有卖的,就是有卖的,我也不敢买,我怕他们做的不卫生。吃这个东西,再喝杂粮稀饭,就着小菜,简直是一种享受。”

薛英道:“你想喝杂粮稀饭好弄,咱家现成的杂粮,有绿豆,小豆,麦仁,红枣,还有花生米、豆扁子,你想喝哪样,现在就让春琳做去。”李素梅道:“最好是都放一些,那样味道更好,营养更丰富。”“你说的我懂,那样就成了八宝粥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们城市人会享受,一样的东西俺乡下人就不会做,做了也不好吃。”“娘,你真会说笑。”“不是说笑,是真的。比如说芹菜,以前俺乡下人光知道吃颈,不知道吃叶,叶子都扔了喂羊了,现在才知道叶子的营养比颈还丰富,凉拌、烧汤,味道鲜美不说,还能降血压,还能降胆固醇,真成了宝贝。你说说,俺乡下人不是睁眼瞎又是什么?”转而对侯春琳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熬八宝粥,让樱桃也跟咱一块吃。”“好好好,我去。还说俺二嫂是舔腚官,我看你见了俺大嫂也是吐沫掉到地下。”“死熊妮子,说的什么话!”正想追打侯春琳的,看见她跑出去了,转回头道:“素梅你坐着歇歇,我去咱地里再摘几样青菜,你不知道青菜可嫩了,没有化肥,都是用大粪施的。”说完就走了,没有等李素梅再说什么。

听说熬八宝粥,还有烙馍菜盒子,还有嫩青菜,李素梅赶紧打电话问侯思源来了没有,来了就过来跟她一块吃早饭。她不敢跟侯大川打电话,知道他忙。今天出殡,是最关键的一天,他作为老大绝不能乱跑,就是闲着也得待在丧屋里守灵。还真巧,这边做好饭,侯思源就到了。薛英嗔怪道:“奶奶的,你的腿真长,这边盛好碗,你那边就到了,孙悟空啊你。”侯思源开玩笑道:“长子长孙,腿当然长了。”“快去把你爸爸叫来,让他也来尝尝。来了一个星期了,吃不好睡不好,我看他都瘦了一圈了。”“瘦了一圈了,你还叫他来只能尝尝?”“憨龟孙,我说的尝尝就是让他吃饱的意思!你大学生跟我老太太咬文嚼字了还。干脆你的别吃了,省给你爸吧。”“好好好,我去。”李素梅插言道:“还去干什么,打个电话就行了。”薛英道:“还是素梅脑子转得快,去叫他那不是招摇。”看见封樱桃不怎么动筷子,又道:“樱桃你吃饱乖乖!吃饱了有力气,真是那个王八羔子再敢惹你,你就给他点儿厉害瞧瞧,反正在我这里他一辈子打不赢官司。”

侯大川一家三口吃完早饭返回到侯大刚家的时候,院里院外都站满了人。侯大川的驾驶员小蔡正忙着找他呢,一眼看见侯大川,慌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侯局长,咱们局除了留几个值班的,都来了,还有几十个退休的。”侯大川生气道:“我不是跟办公室吴主任说过了吗,怎么还来那么多人!来那么多人干什么,影响多坏,赶快让大家回去!”李素梅道:“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去灵棚里一块跟老爷子三鞠躬吧,然后再回去。”侯大川道:“那也行。”小蔡把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递给侯大川,道:“咱们全局的人的烧纸钱以及花名册都在包里了,您抽空再数吧。”侯大川正色道:“这个绝对不行,你拿回去退给大家。你告诉他们,心意我领了,钱是绝对不能收的。”

他们正在争执,一大群机关干部模样的人围拢来,纷纷与侯大川握手寒暄。小蔡想把皮包交给侯思源,侯思源摇摇头赶紧跑开了再想给李素梅,李素梅两手抱着膀子硬是不接。这时候听见侯大川大声道:“我父亲病故,你们来吊孝,我很感谢大家,但烧纸钱我绝对不能收的,如果你们想让我收,那就是想害我!钱和名单都还在小蔡的皮包里,大家也看到了,我没有看,我也不想看。既然大家来了,叫你们马上回去也不合适,请大家跟我来,你们一块到灵棚里给我父亲的遗像三鞠躬吧。”说完,他带头走进了灵棚。到了灵棚,宋无谓把他拉到一边,耳语道:“他们鞠躬你不能参与,你是重孝子,人家是朋情,关系不一样。”

小蔡一看局长把话说绝了,也只能这样,于是他招呼大家排成两队,默默走进了灵棚。他让大家立正站好,然后把来的三位副局长请到最前排,列队站好,自己退到一边,看了看没有戴帽子的,喊道:“下面,向侯老爷子默哀三分钟……默哀毕。下面向侯老爷子三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结束。”

送走了本局的人,市政府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代表分管市长、秘书长也来吊孝了,接着就是其他部委办局的代表,还好,大家都是送花圈的,拿烧纸钱的几乎没有。他们跟人事局机关的一样,也是默哀,也是三鞠躬。把他们打发走,刚到丧屋想坐下歇歇喝口水,又听宋无谓喊道:“大川,你快出来,外面又来了十几辆小车,肯定是你们市里来的。”侯大川慌忙又出去迎接。来的没有外人,都是平时经常联系的同学、朋友、老乡,也有牌友、酒友,还有驴友。侯大川让侯思源把李素梅叫出来,两个人一块去迎接。这是惯例。以前他去朋友家吊孝,人家也是夫妻两个人一块迎接。到了院子外面,侯大川与李素梅分别与来的客人握手寒暄,侯大川道:“你们也一样吧,到灵棚里给老爷子三鞠躬。”一个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朝侯大川举了举手中的皮包,问道:“是私收还是上账?”侯大川明白他的意思,他包里装的是烧纸钱,问是私下里交给自己还是公开地记到账簿上。这个不怕,平时都有来往的,今天收了,明天说不定就还了,当然也有今天来还他的。侯大刚道:“都上账吧。”中年人转身挥了一下手,道:“老大说了,全部公开上账。”

等他们上完帐,行完礼,侯大川拦住他们,道:“中午别走了,搁这里吃完饭再走吧。”中年人道:“看你老大说的,那也行,吃饭就吃饭,但回去那一场你照样得摆。”侯大川道:“那你们还是现在回去吧。”一句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中年人道:“原来老大也会算计。”侯大川道:“那是,谁怕钱咬手。”“那刚才你们局里你怎么不收?”“两码事。”

把这拨人打发走,侯大川感觉没有事了,市里该来的都来了。哪想到屁股还没有暖热板凳,听宋无谓又在外面喊他了,“大川,你快出来,我怎么看见是我们县的一把手县长来了,后面还跟了十几个人。”没有办法,侯大川又得出去迎接。刚到院门口,县长在县人事局长的引领下走来了,县长一把抓住侯大川的手,埋怨道:“老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父亲病故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通知我们!不论怎么样,我也是你的父母官,你眼眶真是高了。”侯大川道:“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有想铺排大,怕影响不好。”“怕影响是对的,其他地方可以不告诉,但我们你得告诉呀!中央领导去世了,遗体告别仪式不还邀请家乡代表参加嘛。”“您是怎么知道的?”站在县长身边的年轻人道:“这不是我昨天去市局开会的吗,开完会想看看您的,看您办公室门锁着,我就问小蔡,是小蔡告诉我的。”县长又说道:“你老侯真是见外,其他县人事局你不通知,咱县人事局你也不通知,若不是刘局长去开会,他也蒙在鼓里呢。”侯大川确实感觉累了,不想跟县长耍嘴皮子了,道:“这样吧,你们既然来了,就给我父亲遗像三鞠躬吧。中午我不留你们吃饭了,你们也忙。”“好好好。我们忙,你更忙。”与侯大川辞别后,县长带领一帮人到灵棚三鞠躬就回去了。

宋无谓看侯大川没有把县长一行送上车,问道:“你咋了,怎么县长来了你还不理不睬?”侯大川喝了口水,道:“你不了解他,这个家伙就是三斤鸭子二斤半的嘴,空话连篇,没有一句实在。”“空话连篇还能当上县长?”“他就是仗着他老岳父爬上去的。他老岳父是原来市委的副书记。”“哟,这么大的干部也有走后门当上的,真想不到。”

他们正说话,忽然听到喇叭响,侯大川从门边看见是薛家的人来了,薛健康、薛聪明站在前面,两排人向后排着,一直排到院子外面,感觉纳闷,问宋无谓道:“他们怎么不跪下来磕头?”宋无谓道:“肯定是等着摆贡了。娘家人是三鲜贡,整鸡,得是活鲜的老公;整鱼,得是二斤以上的活鲤鱼,还有一个整猪头。”过了一会儿,侯大川看见薛健康、薛聪明分别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起来转回身走了。喇叭也不吹了。侯大刚又问道:“他们怎么不到丧屋哭了。”宋无谓道:“今天凡是以前哭过了都不哭了。以前没有哭的,还得哭。”李素梅道:“你们这里的礼节真烦琐。”宋无谓道:“你还没有看见山东的丧事呢,那比这烦琐的多得多。”侯大川对李素梅道:“你去灵棚里看看去,是不是三鲜贡。”李素梅去看了看折回来,道:“是三鲜贡,老公鸡个很大,活鲜的,不是被捆着两腿,肯定能飞出去。鲤鱼个也大,有四五斤,猪头也不小。”一直没有说话的侯大刚道:“不用猜,肯定是大舅买的。”侯大金也跟着说:“那不假,这回算是你说准了。”

侯春雪走进丧屋,一屁股坐到宋无谓身边的稻草堆里,道:“无谓叔,跟您商量个事,你说俺烧多少钱的纸合适?”宋无谓笑了笑,道:“这事你问我,我怎么回答你?”侯大金道:“还要问什么,你点歌都花了五千,烧纸不得一万,你烧一万好了。”“你这是吃大户拿大头呀。”“点歌不是你自愿的吗,怎么是吃大户了。一般来说,烧纸钱都高过点歌一倍。”“胡说八道,我不能听你的,我还是听无谓叔的。无谓叔,你说我烧多少钱的纸?你当大老执多少年了,人家怎么烧的,你肯定知道。”宋无谓道:“再说就是重复了,这个没有凭据,你想烧多少就烧多少。”侯大刚道:“大姐你真憨,你当着我们的面商量烧纸钱,你让无谓叔怎么说,我们当然是希望你烧的越多越好,反正这钱都是落到我们兄弟手里。”侯大川道:“大姐你应该去跟春琳一块商量商量,你们是一样的关系,应该一样才是。”“我才不找她商量,我恨她恨得牙都痒痒。”侯大刚道:“你看你,怎么跟孩子一样,说翻脸就翻脸。”“不是翻脸,是她处处跟我过不去。”李素梅插言道:“你快别说了,春琳正后悔呢,后悔昨天不知道怎么了,竟跟你吵了嘴。”“是吗,她真是这么说的?”“你看,大姐,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那这样行不,你好人做到底,你让她给我赔礼道歉,我就原谅她。”“这个好办,你说在什么地方吧。”“咱到大利家吧,他那里人少,说话方便。”“那行,你先过去等着,我带春琳随后就到。”侯春雪笑嘻嘻地起来拍拍屁股走了,李素梅也出去了。侯大刚道:“大姐真是,好要张假脸。”侯大金道:“她不光是要假脸,还想省钱。”

也就几句话,侯春雪与侯春琳哈哈一笑,姊妹俩和好了。不但和好了,还商量一样拿烧纸钱,都是两千块钱。李素梅看着她们,高兴地道:“你们这样多好,什么事都一块商量。”正看电视的侯大利道:“大嫂说的对,姊妹弟兄还是和睦了好,家和万事兴。”

上午十点多钟,侯春雪的爱人蔡钢铁和孩子们到了,一家人开着两辆小车。快到的时候侯春雪接到了儿子打来的电话,让她到三孔桥等他们,说有事商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侯春雪与他们碰头了。蔡钢铁是个大胖子,肚子挺得老高,估计他的身高没有他的腰围长。蔡钢铁很费劲地从车后座里下来,劈头就问道:“你跟春琳商量了吗,怎么烧纸?”侯春雪道:“商量好了,一家两千。”“两千不行,起码得五千。”“你又不是不知道,春琳家的经济状况不好。”“不好不要紧,我们借给她,让她以后慢慢还就是了。”“就是还,那还不是人家自己的钱。”“呵呵,看你说的,她如果三年还不上那就减免了呗。”“那行,有你这句话就好说了。”“喇叭钱你拿多少?”“五千。”“喇叭钱你拿多了,两千哪里不是。”“反正已经拿了,你再说也没有用了。”“你这人就是不行,办事爱冲动。”“好好好,现在你来了,一切听你的。”“你先回去,跟春琳商量好,我们再过去。”“这是个路口,来往的人多,你们可不能停这里等着。”“你憨!我们能在这里等吗,村子这么大,哪里不能停两辆小车。”

侯春雪回去跟侯春琳一说,侯春琳高兴得拍腚,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名誉上是借,实际上是帮。还真多亏大嫂,不是她中间撮合,恐怕又得丢人。人家蔡家多牛呀,一个腰赶上平常人的两个还粗。真是的,财大气粗,也许就是这样的。

知道大姐夫一家人到了,侯春琳赶紧给丈夫董跃进打电话,“喂,你到哪里了?”电话里传来董跃进的声音:“我在镇上正买帐子呢。”侯春琳捂住手机,问侯春雪道:“大姐你买好帐子吗?”侯春雪道:“你看看,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无所谓,如果没有买,我让孩子再去买就是了。你让跃进买你们自己的吧。”侯春琳对着手机继续道:“你买好抓紧回来吧,大姐一家人都到了。”

谁能想到,董跃进是个蹩种,说什么都不愿意跟蔡钢铁家借钱,说还不还是另一回事,关键是他烧五千块钱的纸别人会不相信,指定你董跃进拿不出这些钱,而是侯家私下里补贴的,那不如干脆烧两千块钱的,让人家知道他这是货真价实。侯春琳道:“大姐夫烧五千,你烧两千,你就不怕丢人!”董跃进道:“这有什么丢人的,实事求是,量力而行,不丢人,除非那些无知识没文化的人才会笑话我。”“看你能的,除了个头你比大姐夫高,其他你没有一样超过他的。”“那没有办法,生就的一副面孔,谁都无法改变。不过,我还有一样比大姐夫强,他是全身上下一样黑,我是脸黑身体白。”“放屁的话,谁还脱了衣裳看你的光腚。”“我不是那个意思,按照相术上说,我这是富贵相,晚年走鸿运。”“那有屁用,都成老皇皇了,还有什么用。”“我还知道,你也是有福气的人。”“我有福,我有豆腐!”“你脸瘦身上胖,这叫‘贼不偷’,说明你不破财。”“别胡扯了,赶紧找大姐夫一块上账去吧。”

“你说这咋治,人家有粉往脸上擦,那个董跃进非要往屁股上抹,硬着头皮不让俺帮他。”侯春雪一边说一边又回到丧屋里,道:“他们两口子真是对家了,怪不得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侯大刚道:“你说的啥,什么脸上屁股上的?”“这不是上账拿烧纸钱嘛,俺家钢铁这回可通人性了,想帮董跃进三千块钱,两家一样各上五千块钱,可董跃进死活不让帮,说俺上俺的五千,他上他的两千,亲姊妹俩上的不一样,人家外观的不耻笑吗,不说俺不团结吗?气死我了,真是给脸不要脸!”侯大金道:“这有什么气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想打一个愿挨。”侯大刚道:“我看跃进就不错,有骨气。”侯春雪道:“你那是坐鸡窝上放屁,又讽刺又打击。他那叫有骨气?他纯粹是二百五。”侯大川道:“这不算什么,你们两家经济状况不一样,就不要般般靠靠,你上五千确实有些多了,他上两千,人家也能理解。”侯春雪从桌子上不问谁的杯子端起一杯水一口气喝干,伸手抹了抹嘴,道:“反正就这样了,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

忽然,喇叭声想起,丧屋里的人看见蔡钢铁、董跃进一前一后也是拿手打着眼罩弓着腰哭喊着“我的叔啊……”“我的大爷啊……”走进灵棚,后面跟着他们各自的孩子以及亲侄子。到了灵棚,蔡钢铁想跪下磕头的,却怎么都跪不下来,干脆弓腰鞠了三个躬,董跃进跪下连磕了三个头。蔡钢铁、董跃进到丧屋里说话,后面的人起来回去了。李素梅没有跟他们说话,又去了灵棚,回来问道:“大姐夫,你们的贡怎么跟舅舅家的不一样?”蔡钢铁掏出金黄色的“南京”烟给在座的男人每人递了一支,客气道:“弟妹你也来了?”侯春雪瞪眼道:“你这是屁不打牙的话,俺爹死了,她作为大儿媳妇能不来嘛。”侯大金拿着烟卷仔细看着,道:“大姐夫就是牛,吸的烟都一百多块钱一包。”侯春雪道:“他哪是牛,是有粉往脸上擦,平时在家也就抽小贡烟,十几块钱一盒的。”蔡钢铁没有理睬他们,对李素梅道:“当然了,弟妹,舅舅家的贡是这所有贡里最好的,他是三鲜贡,我们是女婿,摊荤贡。”李素梅道:“里面都是什么?上面用柏树叶盖着,看不清楚。”“这是咱这里有名的八大碗,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鱼块、鳝鱼段、鸭肉、兔肉。”“怎么没有狗肉?”“看看,你不懂了不是,自古就有说道,狗肉上不了桌子。”“我怎么只看见一桌,你们不是两家吗?”“看起来你们城市不时兴这个,我们不论几个连襟,只摊一桌贡,一个花圈,只有帐子各是各的。”“什么是帐子?”“说白了,帐子就是一块布。像咱舅舅家,就摊黑色的帐子,我是做女婿的,就摊灰色的帐子,像侄女婿就摊蓝色的帐子,再远的就摊白色的黄色的帐子。帐子都挂在账房的外面,大家一看就知道谁家送的。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都改了,也有送毛毯的,还有送毛巾被的,羽绒被的,反正送什么的都有。”“哎哟喂,这里面说道还真多。”“那可不是。春雪,快给我找个板凳让我坐下歇歇,人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怎么站着说话也腰疼,呵呵呵。”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侯大金从身后拿了一个小椅子递给蔡钢铁,道:“大姐夫,你那不是站的,是你的肚子赘得腰疼。”侯春雪拿一个小方凳递给董跃进,道:“你看看你们像什么话,守着老爹的骨灰盒就说笑,也不注意场合。”董跃进半天冒出了一句,道:“喜丧喜丧,就是笑着办丧事。”侯春雪嗔怪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说笑着办丧事的,也许你们那里就时兴。”听她这么一说,董跃进脸一红起身出去了。蔡钢铁埋怨道:“你看看你,都六十挂零的岁数了,说话还不长脑子,看把跃进气走了。”侯春雪道:“有他那么说话的吗!谁家笑着办丧事!”“他那也是一句玩笑话。”“玩笑话也不能那样说。”“这不是话赶话留不住嘴说的嘛。”

蔡钢铁两口子正唠叨,宋无谓进屋来,道:“老蔡家你出来,该送系腰子了。”农村有这个称谓,女人以前没有名字的,嫁出去以后,婆家姓什么,她就叫什么,比如说婆家姓李,她就叫老李,婆家姓马,她就叫老马,她爱人来到岳父家,岳父家的人称呼女婿老李家、老马家。蔡钢铁站起来递一支烟给了宋无谓,宋无谓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催促道:“别愣了,快走吧。”蔡钢铁问道:“宋叔,送系腰子我得拿多少钱合适?”侯大金道:“起码得一千。”宋无谓批评道:“胡说什么!”转回头对蔡钢铁道:“这钱不记账的,都是给你妻侄们花的,一百二百都行,没凭据。”“还吹喇叭不?”“送系腰子怎么不吹喇叭,吹。”“还给喇叭钱不?”“喇叭钱不给,光给孩子们钱。”“那行。头一回经历这事,别闹出笑话,花钱不怕。”说完,蔡钢铁跟宋无谓出去了。

李素梅不明白,问道:“什么是送系腰子?”侯大金道:“是这样,老了人,闺女婿、侄女婿、孙女婿都摊送系腰子。系腰子就是一块四十公分见方的布,两边有布条,可以系在腰里,闺女婿是蓝色的,侄女婿灰色的,孙女婿是黄色的,外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份。送系腰子的一般都是妻侄,没有妻侄的也可以是妻侄孙,反正都是晚辈。侄子侄孙给姑父、姑老爷送系腰子,不论累与不累,那也是劳动,所以说,当姑父、姑老爷的都得给钱。”“你说给一千,那宋主任说给一百二百,是怎么回事?”“我那是跟大姐夫开玩笑的。送系腰子一般给一百就行了,当然你给多了,孩子们也不会嫌多,但少了不行,当侄子的可以骂姑父。”

他们正说着,侯思源笑着跑进丧屋,捂着肚子,道:“可把我笑死了!”侯大川看见他,瞪眼道:“什么样子,有什么好笑的!”李素梅走过来,敲着儿子的后背,道:“有什么话慢慢说。”侯思源平静下来,道:“俺大姑父真牛,我们还没有张口要,刚给他系好系腰子,他就从腰里掏出六百块钱,一人给了我们一百。小姑父就不行,一上来说什么都不给,最后扎根挑唆毛毛骂小姑父万刀剁的,小姑父才每人给了十块钱,还不如那些远门的姑父给的多呢,人家都是每人二十。”李素梅问道:“怎么六个孩子?”侯大金道:“你看看,可不是咋的,思源一个,二哥家的扎根一个,不假,还缺二贵呢,二贵来了得七个。三哥家一个,我家两个,大银家毛毛一个,正好六个。”“怎么都是男孩?”“那是的。女孩长大是人家的人。”李素梅问侯思源道:“给你的钱,你都装腰里了?”侯思源道:“我都给毛毛了,都是他给那些姑父磕头,出力最大。”

这时候,他们听见宋无谓用扩音喇叭喊道:“凡是来吊孝的客们注意了,请你们抓紧入席就座。第一排席坐不上的也不要走远,等第二排就座。客多时间短,招待完客咱就发丧。凡是帮忙的村民都要各就各位,不要脱岗,谁脱岗出了问题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