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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薛聪明贪吃贪喝 侯大利忍无可忍

本来,去的时候慢,回来的时候快,大约中午一点就能回到家的,谁知道半道上出了岔子。

面包车正平稳地开着,也许是太累了,侯大川竟然打起盹来,李素梅不得不扶住他和骨灰盒、遗像什么的,谁知道面包车突然停下来了。侯大川打了个愣怔,睁开眼睛,傻乎乎地问道:“怎么回事?”侯大利、侯大银也是萎靡不振的样子,都摇头说不知道。扎根更是睡得踏实,停车、说话的声音竟然没有震醒他,睡得那个香甜,哈喇子都流出来了。驾驶员没有回头,道:“有辆跟我们一块的车在前面停下来了。”侯大川望了望前面,这才发现车停在了李庄镇的街道上,薛聪明跟宋无谓下了车站在路边一家酒店门口说话,好像交涉什么事。没有几分钟,宋无谓就过来了。

宋无谓拉开面包车门,把头伸进来,问道:“大川,你说怎么办,你二舅提出来在镇上吃饭?”侯大川不满意地道:“这不是还有几公里就到家了嘛,家里准备饭了。”宋无谓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你二舅不同意,说来的客人里面有不省事的,怕出了事故。”侯大利咬着牙道:“我看就他不省事,欠揍!”侯春雪制止道:“大利,可不许你这样说,不管咋着,他还是咱舅。”侯春琳问道:“无谓叔,有这规矩吗?”宋无谓笑了笑,道:“这事咋着说,要说有也有,要说没有也没有,我经历过,为这事打架闹乱子的都有。”李素梅道:“那就让他们吃吧,小饭店里也花不了多少钱。”宋无谓道:“那行吧。你们都在车里等着,我安排他们吃饭,吃完饭让思源结账。”侯春雪问道:“光他们吃,我们不吃?”宋无谓道:“当然你们不能吃。孝子是不能上桌的,就是吃饭也只能蹲丧屋里一人一碗面汤。在家里让你们上桌吃饭那就是照顾了,也是看在素梅的面子。人家是城市里的人,就是吃得了咱乡下的苦,那也得高看一眼不是。”

李素梅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侯大川,仿佛在说:看吧,你们这里的人还真讲究,就你对我不客气,动不动就发脾气。

宋无谓招呼驾驶员道:“胡师傅,你也下车一块吃点儿垫垫。”

老胡还是没有回头,道:“我不去了,早上吃的还没有消化完呢。”

宋无谓关上面包车门走去了。

侯大川坐车里,远远地看见宋无谓与薛聪明摆手招呼人都去了那家酒店,那两个照顾侯春雪、侯春琳的年轻人被宋无谓拉着也去了,但没有看见薛健康的影子。侯大川心里想:大舅肯定看不惯二舅的做法,故意不下车的。唉,一个娘的弟兄,为什么品行就差别那么大呢!

没有几分钟,薛聪明从酒店里出来了,走到侯思源的车跟前,拍打车门。侯思源把车门打开,拿两包烟给了薛聪明。薛聪明四下里看了看,赶紧把烟装进裤兜里,接着又跟侯思源说话。侯思源下车锁好车走了,他从一家超市里抱了两箱啤酒,到酒店门口交给了薛聪明。薛聪明笑得哈哈的,露出了那一嘴的黑牙。

这一切都被面包车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侯春雪嗔怪道:“娘呀,吃得还怪滋润呢,都喝起啤酒了。”侯大银冷笑道:“嘿嘿,咱二舅能之乎呢,一辈子正事没有,斜事一堆,吃点喝点、拿点摸点、趁没有人偷点,那是无师自通,前十里后八村没有比的。”

侯大利没有说话,起身拉开车门出去了。

侯春雪问道:“大利,你干什么去?”

“解手。”侯大利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侯春雪埋怨道:“你说这,大利就是跟咱们不一样脾气性格,懒语,说话还蠢。”

侯春琳道:“不怪的,咱大舅跟咱二舅不也是一个爹一个娘的,两个人的做派还不是一样差十万八千里。”

侯春雪道:“就是呢。咱乡下大老粗,不懂。”想问李素梅的,却看见他们两口子都打盹了,赶忙走过来坐侯大川另一边,扶住骨灰盒和遗像,低声跟侯春琳道:“到底是城市人,哪经历过这事,看把人家两口子累的。”

侯大利去厕所不假,但小解完他没有回到车上,而是去了酒店。

酒店包间里很热闹,薛聪明坐在首席,正跟别人碰杯喝酒,谈笑风生,乐不思蜀。还是那位中年妇女跟他开玩笑道:“是健康哥不愿意来,还是你不让他来,他来了你恐怕就坐不了正席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薛健康正色道:“哪能呢,是他自己不愿意来。其实他不来正好,我们可以吃老鳖了。”“怎么,你还要老鳖了?”“可不是。一辈子没有尝过老鳖的味儿,老大不在,侯家的人也不在,结账买单的是个城市里的小孩子,那还不好哄嘛,呵呵……”“我看就别要老鳖了,吃不了浪费。你看这满桌子的菜,都是名贵的,根本吃不了。”“吃不了不要紧,打包带着,回家给老婆孩子吃。”“你真行,一顿大席饱三天,老婆孩子还跟着沾光。”

宋无谓坐着不说话,也不吃菜,看着薛家人表演。坐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也是。

薛聪明只顾喝酒说话,没有在意侯大利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看见侯大利怒目而视他,吃了一惊,问道:“大利,你干什么?”“我想揍你!”侯大利抓住薛聪明的头发一把把他摔地上,上去又是两脚,骂道:“还城市里小孩,我看你三岁孩子不如!”薛聪明躺地上,大声呼叫:“打死人了!薛家没有人了吗,我都被人打死了……”靠薛聪明身边坐着的两个中年壮汉先是一愣,接着就冲上去按住侯大利暴打。侯大利毫不示弱与他们搏斗。坐在宋无谓身边的两个年轻人看见侯大利被打,也是年轻气盛,冲过去就揍那两个壮汉。一桌子坐了十几个人,除了宋无谓他们三个,其余都是薛家人。俗话说:好狗护三村。于是不由分说,薛家人不论男女一拥而上,按住侯大利和两个年轻人就打。宋无谓想拉架的,看那阵势料想他一个人也拉不开,慌忙大喊:“酒店里的人都出来,快拉架!再不拉就出人命了。”

侯思源的车离饭店比较近,正想打盹的,忽然听到宋无谓拼命呼叫,激灵了一下,开开车门就冲了过去,看见侯大利已经满脸是血,仍被人拳脚相加地打着,立时热血冲到了脑门,“妈的个逼,敢打我三叔,活腻歪了!”抄起一把椅子就朝一壮汉头上砸去。看见壮汉应声倒地,薛家人围拢来跟侯思源对打。侯思源毕竟年轻力壮,他一个健步跳上了桌子,居高临下,抓着椅子靠背轮番向薛家人打去。薛家人看他不简单,纷纷住了手,躲到了一边。

侯春琳眼尖耳朵也灵,朦胧中听见宋无谓的呼叫声音,又看见侯思源拼命跑了去,立马想到出事了,赶紧叫醒侯大川,“大哥,不好了,酒店里可能打架了,思源过去了,你快点儿过去看看吧。”侯大川醒来,问道:“是吗?”侯春琳道:“肯定是的,我听见宋无谓喊了。”侯大川把骨灰盒和遗像交给侯春琳,慌忙下车跑了去。听侯春琳一叫,侯大银、扎根也醒了,跟着侯大川下了车跑过去。

侯大川到的时候,侯思源仍站在桌子上,手里抓着椅子,骂声不断。侯大川看见他,呵斥道:“思源,你干什么,快下来!”侯思源顿时流下一行热泪,道:“你看看俺三叔被薛家人打的。”侯大川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侯大利,见他脸色苍白,不省人事,裤裆湿了一片。两位年轻人也是伤痕累累,正帮侯大利擦去脸上的血污。于是他大声道:“思源,你快带你三叔还有那两个叔叔去医院抢救!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两个年轻人,但没有时间盘问叙道,暂且称为弟弟吧。在这个节骨眼上,能那样吃热上前,不是弟兄胜似弟兄。扎根站在侯大川身后不知所措。小学教师,打架不是强项,也能理解。

听侯大川安排,侯思源好像才缓过神来,跳下桌子,背起侯大利就冲出酒店,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把侯大利放到车里,两个年轻人也一左一右上了车,跟侯思源去了镇医院。

侯大川听见侯思源的车子鸣着笛开走了,这才质问薛聪明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薛聪明拿手绢擦着嘴角的血,斜眼瞅了瞅侯大川,冷笑道:“哼,你问我,你还是去医院问问你家老三吧。我们正喝酒好好的,他上来就打我。你们侯家人厉害,有种!但我们薛家人也不是喝稀饭吃青菜长大的。”

侯大川听薛聪明这么说,不由地攥紧了拳头,眼睛几乎瞪出血来了,牙齿咬得咯咯响。

薛聪明看他那样子,嘲笑道:“怎么,你也想试试我们薛家的拳脚?来,来呀。”

宋无谓命令似地道:“大川,干什么!你可不能胡来。事情闹到这样,不能说大利没有责任……”

侯大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思源,你三叔怎么样?”

侯思源在电话里说道:“医生诊断是轻度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小便失禁……”

侯大川道:“你马上报警,对,马上!”

听他这么一说,薛聪明大哭起来,“我的娘啊,没有讲理的地方了,他兄弟先打的俺,他还报警,真是没有说理的地方喽……”

冷不防,薛健康走过来照脸给了侯大川一巴掌,骂道:“龟孙羔子,报什么警!被窝里放屁,还有外边的人。我看你当官当糊涂了,姥爷家的人都不认了。”

侯大川分辩道:“大舅,你不了解情况,大利被他们打得……”

薛健康道:“打得怎么啦,别说没有打死,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该!你小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外孙在姥爷家,那就是狗!”

看侯大川不服气的样子,宋无谓生硬地道:“大川,快跟你大舅跪下!跟你大舅承认错误。”

这时候听见外面由远而近的汽车警笛声。原来逞英雄的薛家人都傻了眼,一个个躲了去。薛聪明也想开溜,被薛健康拦住了,骂道:“没有用的东西,怕什么!敢做就敢当。”

十几个民警涌进酒店,直接把大门封堵了。一位领导模样的民警进了包间,冷冷地问道:“你们谁是薛聪明?”薛聪明哪见过这阵势,早已经吓得腿肚子转筋,哆嗦不成个了。薛健康挺直了腰杆道:“我就是薛聪明。”民警仔细打量了薛健康,冷笑道:“看你老人家快有八十岁了吧,怎么跟年轻人一样带头打架?”薛健康道:“少放闲屁!让我走,我就跟你走。”

看薛健康很强硬,恐怕事情闹大,宋无谓与侯大川耳语道:“民警真把你大舅带走就没有办法收场了,你赶紧跟民警解释解释,这事就算了吧,家里还有丧事呢。”

侯大川本想收拾薛聪明的,让他在拘留所里蹲个十天半月的,吓唬吓唬他,让他以后老实本分一些,没有想到薛健康冒出来了,而且还口龇牙硬,主动承担了责任,这真的让侯大川骑虎难下。大舅是个好人,年龄又那么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真的不能跟母亲交代,也对不起薛家人。没有办法,只能是找民警商量把事情压下来算了。侯大川走近民警,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他一张,道:“咱门外说话。”民警看了看名片,马上立正敬礼,握住侯大川的手,热情地道:“不知道侯部长在这里,真是不好意思。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侯大川拉着民警出了酒店。看见侯大川走远了,薛健康冲过去,踢了薛聪明一脚,接着就是照脸一巴掌,骂道:“薛家的人都让你丢尽了,不成器的东西!”

宋无谓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也不去拉,也不去劝,就等着看薛聪明的笑话,在心里说:“揍,很揍!人家是丧事,他却半道上要吃饭,还要酒喝,还要吃老鳖,真是没有人性了。”

薛健康也是号透了侯大川的脉搏,知道他不会让民警带走薛家的人。侯大川是他看着长大的,脾气性格,为人处事,都摸得倍儿清,常言道:从小看大,三岁至老。侯大川跟他爹一样,忠厚,诚实,仗义,疾恶如仇,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防人之心,但他爷儿俩都一辈子走运,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小人。不像他薛健康,一生与小人、坏人相伴,凡事不能干出成绩,更不能犯错误。干出了成绩,总是有人跟他抢功劳、争利益,还风凉话一大堆,如果犯了错误,那擎好吧,什么坏话、尖话、嘲话都能从人嘴里说出来,把他埋汰得没有个人样。所以说,薛健康一生不得志,碌碌无为一辈子,最高职务也就是个生产队的副队长。

侯大川很快做通了民警的工作,民警们都上车回去了。侯大川站在酒店门口,把宋无谓招呼过来,跟他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我让民警回去了。”宋无谓举起大拇指钦佩地道:“你这样做就对了。你不知道,你刚走,你大舅就揍你二舅了,揍得不轻。”“是吗?该揍,揍死都不多。”“怎么听民警喊你部长,你什么时候当部长了?”“我不是兼着组织部的副部长的嘛,都十几年了。”“哦,是这么回事,我以为你又提升了呢。”“我想是这样,你看行不行,让他们薛家人都回他们家吧,不要跟我们回去了,免得回去再唠叨,让我母亲知道了不好。”“行,我也这么想。”“那你跟我大舅说去吧,我不愿意看见二舅。”“行,我去说。”

侯大川、扎根刚上车,侯大银跟着也来了。侯大川很生气,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有看见你的人影。”侯大银道:“我不是跟酒店老板结账买单的吗。你不知道,这个老板跟咱二舅有一腿……”侯春雪问道:“老板是男的女的?”侯春琳道:“大姐你真憨,男的还能跟二舅有一腿,肯定是女的。”侯春雪道:“俺那么大岁数了,没有经历过,谁知道你们年轻人说的‘有一腿’是什么意思。”侯大银继续道:“熊老板才骚呢,都五十好几了,还打扮得跟小姐一样。”侯春琳道:“人家是吃勤行饭的,肯定打扮得漂亮。打扮漂亮的不一定就干那事。”侯大银道:“你不知道,这老板还不是一般的骚,她是老少通吃。不论你多大,哪怕七老八十,上中学的学生,只要给钱,她都不放过,咱二舅忒不是个东西!你吃点喝点也就算了,还要了老鳖,还跟老板说多结二百块钱,以后得闲了,回来跟老板打两炮。”侯春琳问道:“你都结账了?”侯大银道:“你以为我憨,我结个屁!我只把摆上桌的结了。老板先前不愿意,后来看警察来了,就同意了。”侯春琳道:“看吧,到哪里都是坏人怕好人。”

姊妹几个正说话儿,宋无谓匆匆拉开车门上了来,道:“大川,我把你的意思跟你大舅说了,他不同意,说那样不合适,一块去的一块回来好看。”侯大川道:“还要好看,要什么好看,大利都被打成那样了……”一句话把侯春雪激怒了,问道:“啊!大利被打了,打成什么样了?谁打的,难道说是薛家人打的?”李素梅、侯春琳也是一脸狐疑。侯大川道:“大姐,你就不要跟着瞎喳喳了,我就够烦心的了。”转脸对宋无谓道:“要去也可以,但二舅不能去,我不愿意再看见他,永远都不愿意再看见他。”“行,这样最好了。”宋无谓说完走了。

“大哥,我看见思源的车来了。”侯春琳眼瞅着后方,跟侯大川道。侯大川抬眼看见侯思源已经开车到了面包车前。侯思源下了车,跳上面包车,道:“俺三叔没有大碍,都是皮外伤,就是肋骨断了两根,医生说需要静养几天。”侯大川问道:“那两个年轻人怎么样?”侯思源道:“那两个年轻人更没有事,就是脸上擦破点儿皮。亏我及时赶到,不然俺三叔真有可能出大事。你们不知道,薛家的人厉害得很,饿狼一样扑向他们三个人……”侯大川道:“你不要说了,抓紧时间回家吧。”“回家怎么说?”“就说是在殡仪馆跟人打架了。”李素梅嘲弄道:“侯局长真可以,说假话张嘴就来。”侯思源玩笑道:“俺爸说假话可以,胡乱称呼也行。”侯大川不解,问道:“什么意思?”侯思源道:“你让我称呼那两个年轻人叔叔,其实路上叙道,两个人都让我叫他爷爷。”侯大川哈哈大笑。侯春雪道:“在咱们村,咱们这一支是侯家的长门,长门辈晚,所以,村里许多年轻人,甚至是怀抱的孩子都是咱叔叔、爷爷辈的。”侯大川催促侯思源道:“你快回去吧,让他们三个早点儿休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安排道:“你一定先把那两个爷爷送到家,再分别给他们五百块钱。人家为咱受伤的,不能亏待人家。”“放心吧。”侯思源说完下车走了。

侯思源刚走,宋无谓回来了,上了面包车,说道:“大川,还不行呢。你大舅还是不同意,说如果不让你二舅去,待在你家等着的那些人肯定会怀疑出事了,人多嘴杂,万一中间串通了话,再闹起来就更是大乱子了,恐怕他也控制不住了。虽然说你二舅不是东西,做得有些出格,但起因是大利引起的。俗话说:秦桧也有三个相好……”侯大川打断他道:“宋主任,你可以告诉我大舅,如果姓薛的想闹事,姓侯的也不会怕,恐吓是没有用的。我的意见就一条,只要薛聪明不去,什么事都好说。”“那行,我再去说说。”宋无谓下车又去了,拿手绢抹了一把脸上脖子上的汗,自言自语道:“我的个娘呀,当大老执问事有什么好,两头不收礼,难为中间抬盒子的。”

宋无谓一路走一路想,看起来侯大川真的生气了,恼怒了,二舅不叫二舅直呼其名了,所以说他的话不能全告诉薛健康,那样只能是火上浇油,两边都硬得石头一样,要想处理好这事,那只能看中间人的水平了,常言道:会做儿子两头瞒,不会做儿子两头传。只有两头瞒,才能和好婆媳之间的关系。到了薛健康坐的小车里,宋无谓道:“薛大哥,依我看,还是不让二哥去了吧。虽然说,人多嘴杂,不恰巧有人说漏了嘴,那也不至于闹出大乱子。大川也说了,薛家除了他二舅,其他都是好人,老实人,尤其大舅,为人厚道,仗义,德高望重,在薛家家族里有很高的威望。大川还说了,他相信他大舅能摆平这件事。薛大哥,就咱哥俩说句不该说的话,退一万步讲,真是闹了乱子,吃亏的还是你们薛家,丢人的还是你们薛家。你想想,侯家是什么人物,侯大川的能力、关系、威望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再说,侯家也是大家族,还有我们村那几千口子的人……”看薛健康不说话低头沉思,宋无谓知道他的恩威并重的话起作用了,于是继续说道:“薛大哥,咱都是在村里问过事的人,农村的那些事咱都见识过,凡是娘家人闹事的,有几个风风光光回去的,那不都是灰溜溜的嘛。再说了,侯大川那是个讲究人,要是换上我,非让公安局的人把你们薛家的人逮进去几个不可!真那样你薛家那人就丢大了。当然了,事情的起因侯大利应负主要责任,但不至于被打成那样,肋骨断了五六根……”薛健康急切地问道:“被打的那么厉害吗?”“那还有假,镇医院拍的片子我都看见了。你想想,你大姐知道了能跟你们薛家算完?你大姐可是一辈子不吃杂面的人,别说是在我们村里,就是在我们全镇,乃至于在我们全县,你大姐跺跺脚,那地都得颤几颤抖几抖,因为啥,还不是因为她几个儿子有本事嘛。真是闹出大事了,打官司你薛家也不称劲,除非你中央里有人。话我说的不少了,薛大哥,你看这事……”薛健康沉思了一会儿,道:“那我还是让老二回家吧。”宋无谓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道:“你看看,大川说的没有错,你薛大哥最明白事理,最通情达理!话就说到这里,咱得抓紧回去,不然家的人就躁了,真以为我们出事了。”

从薛健康坐的车里出来,宋无谓几个箭步就上了面包车,道:“胡师傅,开车。”侯大川看见宋无谓涨红的脸,问道:“摆平了?”宋无谓道:“小事儿!”

侯大刚从车子的后玻璃看见薛家的几辆小车紧跟着面包车,心里踏实了。人就是犯贱,放着果子不吃拿糖。对这种人不能一味地谦让,就得来点儿狠的,不然他不知道婆婆也是娘。人都得这样,不要惹事,但不能怕事,你越软弱人家越欺负你,你真强硬了,还真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神鬼怕恶人,就是这个道理。

很快,侯大川一行人到了村口,宋无谓让胡师傅停下车。侯大川不理解,问道:“宋主任,停这里干什么?”宋无谓道:“家里得来人迎接,不迎接我们不能进村,这是有说道的。”

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侯大刚、侯大金穿着重孝,拿着哀桩棍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了。到了面包车跟前,先由一年轻人放了鞭炮,然后是侯大刚、侯大金面对面包车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分列两旁候着。

这时候,宋无谓才让侯大川捧着骨灰盒和遗像在李素梅的搀扶下走下车,进了村子,后面一字排着侯大刚、侯大金、侯大银、侯春雪、侯春琳,再后面就是薛家的人了,薛健康走在薛家人的前面。

到了侯大刚家门口,宋无谓大声叫了一句:“请灵!”院子里的人不论干什么的,都站立起来,目送侯大川捧着骨灰盒和遗像进了丧屋。宋无谓让侯大刚以及后面的人全部跪在屋门前,然后指导侯大川把骨灰盒正面向外,放到一张八仙桌上,把遗像靠放在骨灰盒前面,又叫了一句:“灵柩就位。”跪着的人连磕三个头,爬起来散开了,院子里的人也各忙各的了。宋无谓又大声叫道:“凡是来的客们,以及族家人员、帮忙人员都抓紧去席棚安坐,马上吃饭。今天因为路途上耽误了时间,回来得晚些,所以请大家就不要多喝酒了。明天晚上送完盘缠,大家尽可以一边听戏一边开怀畅饮。”继而又道:“伙房里和跑堂的人注意了,抓紧上菜,凉菜没有做好,那就先上热菜,一句话,越快越好。大家都饿坏了。”

看见丧屋里已经打扫干净,侯大川他们正不知道怎么坐呢,周庆祝安排人抱来了干稻草,重新铺到了地上,又把灵棚恢复了原样,遗像也被拿去放到了灵棚里的高桌子上。

李素梅把丧屋里的干稻草勤快地铺平整了,拉侯大川坐下,道:“你也累了,坐下歇歇吧。”侯大川刚坐下,侯大刚夫妇、侯大金夫妇、侯大银夫妇以及侯春雪、侯春琳都来了,男女分开左右坐了下来。一位胖小伙子一手提着咸汤桶,一手端着馒头筐到了丧屋,道:“你们肯定饿坏了吧?我给你们送饭来了。”侯大金瞅了瞅,道:“怎么还是咸汤馒头,就没有一点儿菜吗?”胖小伙子笑道:“龟孙,你当孝子的还想吃菜?你就凑合吧。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拿碗筷去。”看见胖小伙子走了,侯大川问候大金道:“这个是谁?”侯大金道:“这不是咱以前的邻居大斜眼子的儿子猫蛋嘛。别看他年龄不大,论起来,咱管他得叫爷爷。”侯大川道:“我说呢,他怎么敢骂你龟孙。”

大家正端着汤碗喝汤,马爱花走进了丧屋,看见她脸色不好,侯大川已经猜出侯大利被打的事她知道了,问道:“你吃饭了吗?”马爱花道:“大哥能不能跟您借一步说话?”“行。”侯大川放下汤碗拿着馒头跟马爱花走了出来。路过席棚的时候,他用眼睛的余光看见多了两桌人,而且都是小年轻,个个五大三粗的。侯大川在心里赞叹道:“好,很好!让他们薛家看看,侯家不是没有人。不是说打架,就是在薛家人面前抖抖威风也舒坦也敞亮。谁安排的这是,真是太有才了!”

到了门口,侯大川低声问道:“爱花,席棚里那两桌年轻人你认识吗?”马爱花没有回答他,道:“大哥,你跟俺回家好吗?咱娘也在俺家里。”侯大川心想坏了,万一老娘知道了打架的原委,那就麻烦大了!老人家一辈子偏向娘家人,尤其疼苦两个弟弟,曾记得小时候,家家都穷得揭不开锅,老母亲硬生生从自家人嘴里省出一口袋芋头干,给两个弟弟送了去。爱花你也是,叫我去干什么,无非是让我去挨老母亲一顿骂!骂累了歇歇再骂,骂完了让我去跪着跟舅舅赔礼道歉。骂可以接受,赔礼道歉坚决不干。薛聪明太过分了,别说是大利,就是我都想揍他!这不是顾及身份嘛。堂堂徐淮市的人事局长,因为父亲出殡跟自己的亲母舅打起来了,那也太掉价了,太让人耻笑了。不管怎么说吧,去看看大利还是主要的,挨骂倒是次要,最多耳朵一耷拉,装听不见就是了。母亲骂儿子,也是天经地义。

到了侯大利家,没有听见动静,侯大川感觉还好,在心里道:“也许母亲气消了,也许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侯大利是跟薛聪明打架。”跟着马爱花走进堂屋,看见侯大利躺在床上休息,脸上头上并没有包扎。没有包扎就好,说明他没有大碍。再瞅瞅,看见薛英坐在床沿上正低头想着什么。侯大利接过马爱花递过来的小板凳,坐在床边,道:“娘,您也在这里呢,我是来看看大利的。”薛英抬起头来,瞪了瞪眼睛,骂道:“大川,妻子揍的,你怎么那么没用!公安局的人都到了,你怎么就放了薛聪明!你应该抓起他来才对,让他蹲蹲才对。他薛聪明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到我们侯家要吃要喝?你怕他什么,大不了我不认他是我娘家人。你不会告诉他吗,这是侯家的丧事,侯家人说了算,他顶多是个亲戚。你见过地球上谁家的事让亲戚说了算!”侯大川解释道:“他不是亲舅嘛,想吃想喝只能随便他了。”薛英道:“你那是放屁!亲舅咋啦,亲不压主,难道你不懂?无论什么事,那都是事主说了算,娘家人那是给他面子,不给面子他跟别的亲戚一样。”“您说的也是。”“不是也是,是是!我已经叫爱花找了二十多口子年轻人,吃饭的时候就坐在薛家人的旁边,只要看见一个龇牙咧嘴放响屁的,抓住就揍!揍出人命我撑着。”哎哟,老母亲太厉害了!原来那一帮年轻人是她叫来的,真不简单,真有魄力。侯大川简直美坏了。本以为来挨骂的,想不到老母亲会这样说道,实在服了她了。

也许是得在家里的那部分人不知道,也许是那二十几口子年轻人起到了威慑作用,反正在吃饭的时候,薛家人很老实,没有大言语,也没有怎么喝酒,吃完饭静悄悄地走了,跟薛英招呼都没有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