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赶上生病,晚上只是在小院子里伸头往外看了看。鲁迅笔下的枣树刚好立在院外,数来数去,只有一棵,黑乎乎地站立。被楼宇分割的月亮,洒下一片淡淡光亮。妻子忙活着,饭桌早已摆满节日佳肴,石榴咧着笑嘴,月饼褪去豪华外衣,紫色葡萄的水印亮晶晶。我提不起劲头,了无兴致,心里隐隐生发丝丝歉疚。
过了节,病好了,心情也就爽朗许多。总感到有件事情没有做,寻思半晌,一抬头,看到月亮挂在天空。问妻子是否愿意出去看月亮,妻子没有迟疑就答应了。于是,我们一起出门。就这么走着,其实也没走远。小城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少。
人们像鸡一样在笼子里生活,至多转悠到离笼子不能算远的地方。我们生活的区域据说算是高档区,有一片绿茵草地,原来有栋建筑,不知怎么建成后突然一场大火就烧没了。或许要感谢这场莫名奇妙的火,为拥挤的小区留下难得的空间。我们走进草地,草地横躺着一对情侣,忘情的模样在月色中显得那么恰如其分。我和妻快步离开,竭力不让自己去破坏情侣宁静甜蜜的世界。九点半,夜晚活动的人群早已散去,剩下一地月光。
妻子也不说话,猫一样跟在我后面。生病的时候,人的情绪不稳定,妻子是那样理解我,有时简直像对待孩子一样。外面的世界是耀眼的,回到家中,人松弛了,显现本性的另一面。美国谚语说,最看不起美国总统的人肯定是总统家的女佣。因为她天天看到的是一个回家啥都不干的不称职男人。我无意去比美国总统,但是啥都不干则没有说冤枉。20年的风风雨雨,夫妻之间早过了痒痛期,亲人般难以离弃,偶尔的生气拌嘴简直有怀旧之喜。孩子考上大学,在京城的明亮灯光下学习,追寻自己的青春之旅。家中沉静下来。这是我们两个人过得最无趣的节目。照例,妻子给家中老人去电话,家长里短地说上一气。因为生病,我也没有情绪,只是想瞌睡。生活的正面在单位,背面则是家中。妻子更多看到是背面,所以无论外面怎么风光无限,在家中只不过是平常的一个人。月光跟在身后,朦胧而浪漫。风很轻,似柔指环绕,痒痒得让人忍不住要叫。寻个木椅小坐,这才定神去看月亮,八月十六晚上的月亮。
看了四十多年了,月亮在我的眼中依然那么新鲜皎洁。我曾在一篇文章中专门写过月亮,从李白到苏轼,从孔子到卡笛尔,情感如决口洪水汪洋肆意。今晚的月亮,没有诗意,没有哲学意味,多了世俗的平实,多了平静的感觉。妻子说:“儿子念三年高中,每晚十点回来,那段时间我就在草地转悠。现在,儿子走了,你又不在家,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注视月亮,心里在想:这么久了,我怎么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工作,我无暇顾及一切,包括自己的亲人。没有工作的日子,我很茫然,在家中也无法安静地坐。别人眼中的工作狂,其实也有无奈,因为工作的陀螺飞快旋转,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已经成为生活的状态。有些年头了,头顶着一轮月华,可是眼睛却看不到。不是生病让我稍稍离开工作,多了份闲心,怎么会有观月的心情呢。妻子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我眼睛看着月亮,心里听着妻子的话语。时间仿佛柳絮般飞舞,月光传递着丹桂的幽幽香气。“月亮里面怎么有桂花树呢?”妻子傻傻地问。我低声吟哦:“忆江南,最忆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妻子问:“谁的诗词?”接着调侃道,“我看你的病好了。
不好的话,没闲情读什么诗词的。”
我没有说话。前不久,妻子陪老母亲到杭州旅游,看了灵隐寺、西湖。我心里着实感动不已。今晚皎洁月光下飘散的丹桂清香,让我突然想到这首词。说出来有些没头没脑,干脆闷在心里,让美好慢慢发酵吧。
草地上的月光水银泼洒一般。我的心里妻子也像月光一样美好。母亲在电话中告诉我,快80岁了。去一趟西湖,心里别提多美。邻居知道了,都说你儿媳妇真好。母亲夸妻子成为习惯了。尤其这几年,妻子回老家次数多,每次都跟母亲住在一起,小小的房间摆放两张床,母亲睡大床,妻子睡小床。妻子出钱把房间简单布置一下,我们搬家时用旧的空调安装在母亲房间,布帘、桌子、被裤等家什,一应换上。左邻右舍老大妈串门时,忍不住夸赞:“你儿媳真好。”母亲喜欢说话,有时整夜地说着过去的事,妻子听着,直到瞌睡上来,沉沉入睡。母亲常常埋怨我长久不回家看看,电话也不打一个。妻子回去次数多了,母亲说我也不想儿子了。欢喜地说,媳妇比儿子还好。儿子有时还顶撞我,媳妇脾气好,笑眯眯的。早晨,妻子随母亲一道起床,清扫庭院,到隔壁菜市场买新鲜蔬菜,一路叙说到家,厨房里大嫂忙活着,屋里则聚集众多亲友,说笑声不绝。妻子善于调侃,天大的事在她眼里也寻常一般。循着事理,她如同剥笋子层层揭开,其实靠逻辑力量说服矛盾中的一方。尤其,夫妻拌嘴,邻里纷扰,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经她半是玩笑半是批评,气消去许多。我戏言,众人热议,见我回家纷纷借故离去,好没面子。妻说,你是说教,听一次够了,再听,多了。我不语。大约回家的感觉好,节假日,妻常常回去。兄弟姊妹有事也多找她商量,我乐得清闲,躲在书房,看书写作。
八月十六的晚上,病愈的感觉放佛才是生活的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