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娇叹了口气：“你怎么能那么肯定，他说的就不是真的？”
“呵，他没做，我也没做，那你的意思是……当年的凶手，还另有其人咯！？”刘放摊开双手。
“你闭嘴。”赵清欢狠狠将酒精棉按在刘放被擦破的嘴角，随后转头看向徐子娇，“子娇姐，李达斯他？”
“我让他住附近的酒店了。不然我再一个没看住，万一俩人又打起来，我可吃不消。”徐子娇将杯子碎片收拾干净，气冲冲说道。
赵清欢怨念看向一脸伤的刘放：“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事情本来就很复杂，你说清楚大家一起捋一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破绽。你倒好，逞英雄，什么都想自己解决……”
刘放不说话，推开赵清欢上药的手，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赵清欢收起医药箱，叹了口气，站起身帮徐子娇收拾一屋子的残局。
“子娇姐，你相信李达斯的话吗？”
“她当然相信，你问她有什么用！”刘放没好气地闷声回应。
“你闭嘴！”赵清欢瞪了眼刘放。
徐子娇放下手里的扫把，把垂在胸前的长发拢到一旁，抬手从酒柜上摸了包烟，指尖一敲，纤长的手指夹起一支，默默点燃。
“欢欢，你知道吗，我和李达斯，其实是一类人。”徐子娇红唇轻启，如缓缓吐了口仙气，让向来讨厌烟味的赵清欢都舍不得挪开眼。
“子娇姐，你养尊处优，长得好看，能力又强，怎么会和李达斯是一类人……”赵清欢抱着双膝坐下。
徐子娇自嘲一笑，摆手推开面前缭绕的烟雾：“怎么不是一类人，都是农村孩子，没钱没势，想在大城市混出个名堂，只能削尖了脑袋想尽办法往上爬。”
赵清欢没说话，静静听着。就连窝在沙发里的刘放，也支棱起了耳朵。
“我们都有同样的野心，为了匹配上这样一颗蠢蠢欲动的野心，我们必须要对自己更加苛刻。但归根结底，我们都是自卑的。身边都是像你这样的人，资源，人脉，家庭背景……没有一项是我们能比得了的。我们只能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来换取和你们平等竞争的权力。”徐子娇声音愈发柔和，听得赵清欢鼻子泛酸。
“当年我去北京跟你爸学艺，见到李达斯，就像见到了另一个自己。所以，你们当初是怎么看李达斯的，我真的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承受过这样的目光，那种怜悯、同情、甚至带了些嘲讽，用以满足你们可笑的悲悯之心，就是我们这种人存在的意义。”
“怎么会……”赵清欢无力辩驳。
“可是。”徐子娇话锋一转，“正因为我非常了解他，所以我才敢说，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赵清欢满脸疑惑。
徐子娇眨眨眼，掐灭了手中的烟蒂：“他不是那种为了利益可以抛弃一切的人，更不是那种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你们对他的误解，我曾经也经历过。”
“证据呢？”刘放忽然坐起身，“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当年他真的没有动手？更何况，他如果没有动手脚，林禹松为什么会把皇宫大饭店交给他来打理？”
赵清欢点头，急忙看向徐子娇。
徐子娇冷眼看向刘放，不轻不重地笑了笑：“你以为，就凭你的那点本事，真的有能力去做皇宫大饭店的主厨吗？你除了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不可一世的态度，真的有管理一个体量如此之大的连锁饭店的能力吗？林禹松不是傻子，他是精明的投资人，不管你们俩最后谁在比赛中动了手，最后当主厨的，必然是李达斯。”
刘放不得不承认，徐子娇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正确。
“可是……”赵清欢摇摇头，“这也不能证明，李达斯没有动手脚啊。”
徐子娇叹了口气，站起身从储藏柜的深处摸出一个木盒，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她拿指尖敲了敲盒盖，示意刘放自己过来打开。
刘放疑惑起身，扬手荡了荡灰尘，缓缓打开了盒子。
那里面，静静躺了一颗几近干枯的菌子。
刘放一眼便认出来，那天在林禹松家餐桌上看到的，其中一个便是这个品种的菌子。
“李达斯当时的确犹豫过，后来又去了林禹松家，在确认并亲自尝试了这个菌子的毒性，确保它不会危及到赵志平性命之后，才拿走它答应了林禹松。可是后来，他找我商榷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林禹松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怕出更大的意外，于是，李达斯还是放弃了这件事，换回了普通的无毒菌子去参赛。”徐子娇指了指这刻满了时光印记的山珍，“这个，就是他从林禹松手里拿到的，后来交给我让我销毁。我就怕今后再出什么意外，就留了个心眼没有处理。如今，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刘放和赵清欢都不再说话，而是陷入了各自的沉思。
“比赛出了事，李达斯当下第一反应，是你动了手。所以，他为了维护你，并没有说出这些背后隐藏的真相，并在你住院期间帮你协商和林禹松的保密事宜。林禹松向来精明，早就想好了一旦出了事，便将你交出去顶罪，自己全身而退。李达斯为了保护你，答应了林禹松帮他运营酒店，自己只拿微薄的薪水，林禹松这才答应将这件事石沉大海，只要它永远成为一场意外。”徐子娇的话字字诛心，就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刘放脸上。
徐子娇站起身到刘放身边：“所以，我俩一直以为是你的问题。不过现在，你终于肯站出来承认自己并没有做这些，中间的误会解释清楚，事情就明晰了。你没有做，李达斯也没有做，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清欢惊讶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李……李达斯是为了刘放，才、才答应接管皇宫大饭店的？可……可是……”
刘放无言，坐在原地盯着眼前几乎枯萎干瘪的菌子，眼眶有些发烫。
“不对，”赵清欢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之前李达斯找人围堵我们，又是怎么回事？”
徐子娇摇摇头：“不是围堵你们，而是想把你抢回来。李达斯当时以为是刘放对赵志平下了毒手，怕他一错再错，对你不利，才会出此下策，不想把你放在刘放的身边。”
赵清欢终于不再说话，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沉默的刘放。
……
“你说过，今后要当我的弟弟。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当年，贪玩的刘放被赵志平罚站在院子里，饿得肚子直叫，有气无力靠在墙壁上。抬起头，看到从窗子里探出的小手，刘放不由自主伸出手，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包子。
“快吃吧！我知道，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也会保护我的。”趴在窗前的李达斯伸手揉了揉刘放的脑袋，指尖掠过刘放后脑勺上那道骇人的伤疤，短暂停留。
……
“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刘放将头重重埋在双臂之中，苦笑道。
7.
人的记忆总是可笑至极，它会轻易被外界的因素所影响，一点点不断修正某人或某事在你心中的印象，进而将自己的感情代入其中，随着时光流逝，它就全然在你心里换了副模样。
可是，一旦有人提醒你直面现实，击碎这些年虚构的假想，你便会清醒认知，它，还是原来的模样。
“欢欢，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刘放缩在沙发一角，如琥珀般透亮的落日扫在灰色的地毯上，调和成一种极其温柔的颜色。赵清欢端了杯热水蹲在刘放面前，重重叹了口气。
“说了带你来找凶手，到头来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倒是给李达斯脱了罪……”刘放鼻音有些重，也不知是有些感冒，还是过于疲劳。徐子娇接了个公司的电话，说是有重要的客户，匆匆走了，只剩下刘放和赵清欢，相顾无言。
“刘放……”赵清欢看着面前有些憔悴的苍白男人，有些担忧地握住他冰冷的手。
“你们说的对，我不可一世，我自作聪明，我自以为是……其实我总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不管对师父来说，还是对李达斯，甚至是你……都在有意无意照顾我。”刘放垂下眼。
赵清欢没说话，静静听着。
“都没了。”刘放闭上眼笑了笑，“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赵清欢摇摇头，坐过去紧挨着刘放的身子：“胡说，你明明还有我啊，你失去味觉，我可以帮你品尝这世上一切的味道，我虽比不上你味觉灵敏，但你也能凑合用啊，毕竟，你是我爸口中的天才啊。”
刘放没说话，默默将赵清欢揽在怀里，自己却像个长不大的男孩，将脸埋在赵清欢的肩头。
“而且，”赵清欢继续轻声细语说道，“你看，咱们之前一直错怪了李达斯，他一直拿你当自己的亲人，甚至为了保护你，不惜将自己的前途全部押在林禹松身上。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要不是因为你，怎么会甘心被别人握着把柄呢？所以，你还有他这个哥哥啊。”
赵清欢看刘放不说话，于是继续说道：“你总说我爸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是你回头看看，吕之恒、杜默、林向阳还有子娇姐，不都是他给咱们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吗？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这一路会如此顺利么？”
赵清欢忽然感到自己肩头有些滚烫，便不再开口，默默抱紧了刘放。
男人的眼泪总是攒到最关键的时候流，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此时此刻的刘放就像是个需要保护和安慰的孩子，让向来喜欢胡闹的赵清欢莫名觉得心疼。
傍晚总是短暂而美好，奔波的两人终于同时停下了脚步，歇息在这一隅记忆中从未改变过的温暖厨房。
“所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加班归来的徐子娇拎着外卖的炒饭和奶茶，翘着二郎腿坐在茶几上，看着抱作一团睡在沙发里的两人。
“子娇姐你回来了啊……”赵清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
刘放早就醒来，坐在黑暗中死死抱着怀里的小姑娘，一动不动，直到徐子娇推门开灯，他才坐直了身子。
“我们准备回北京参加今年的比赛，”刘放清了清嗓子，“欢欢说，她想弥补师父的遗憾，完成全鱼宴。”
徐子娇挑挑眉：“然后呢？厨王大赛是需要以饭店就酒家的资格报名的，你们准备以什么身份参赛？难不成是你停在地下室里的那辆移动厨房？”
刘放无言。
赵清欢却眼珠一转：“不可以吗？流动摊位就没有参赛的资格？”
徐子娇笑笑：“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卫生许可证……这些你们统统都没有，就别做白日梦了。”
“那你的意思是，有了这些，就可以报名参赛了？”赵清欢显然想到了什么。
徐子娇点点头。
赵清欢打了个响指：“你说的这些，吕之恒的客栈都有！我们就借他‘一吕炊烟’的名义报名好啦！”
“团队呢？”徐子娇质问道，“你要知道，如果你们进入决赛，是要进行团体战的，你上哪去找……”徐子娇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抬起头，刚巧对上了赵清欢闪着光的双眸。
“我就知道……”徐子娇有些头痛，“行吧，到时候如果真的需要，就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就请个假，飞北京一趟。不过……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
刘放和赵清欢同时投去疑惑的目光。
“李达斯，今年会率皇宫大饭店的厨师团队参赛。也就是说，你们，很可能成为对手。”徐子娇不紧不慢说道。
刘放和赵清欢谁也没有言语，迅速交流了眼神。
徐子娇从随身的手提包中摸出笔记本电脑，双手迅速敲击键盘，调出一张红红绿绿复杂的曲线图和数字报表，放在桌子上，转了个面，递给他俩看。
“这是什么？”刘放凑过去。
徐子娇指了指数字的末端：“这是皇宫大饭店投资机构的财务报表，我好不容易才搞来的，这可是商业机密，被发现我是要坐牢的。”
赵清欢吓得连忙合上电脑：“哎呀，子娇姐你让我们看这个干什么？怪吓人的。”
徐子娇咯咯直笑：“骗你的，这是他们公开的股价和年度税收，只不过经过了我的分析和处理，很明显能够看出来，皇宫大饭店的投入和营收悬殊很大，全国遍地开花，都是消耗投资机构的血肉，昂贵的装修和人员费用，已经让他们连年入不敷出了。”
“皇宫大饭店不是林禹松投资的吗？这个资本机构是怎么回事？”刘放盯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问道。
徐子娇摇摇头：“我查了这家投资公司，他们是一群资本大佬的联合股份，林禹松不过是其中一个占比较小的投资人罢了。而且，我从业内听到过一些风声，说是其他投资人早就对林禹松的皇宫大饭店项目有怨言，华而不实，前期铺得太大至今无法回本，却是始终没有撤资的由头。这不，刚巧今年又是三年一度的厨王大赛，他们就琢磨想让皇宫大饭店夺冠，制造一些话题和热度，如若不然，就决然撤资。”
赵清欢听得一头雾水，却是捕捉到了最有用的信息：“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能赢得了皇宫大饭店，那林禹松迫于压力就不得不放弃这个项目，皇宫大饭店因此而倒闭，那我爸的房子，也会被变卖，我就有机会重新把我爸的私人厨房给买回来？”
徐子娇点点头，轻轻戳了戳赵清欢的脑门：“没错，你比旁边这个强多了。”
刘放眉头紧皱，全然没有理会徐子娇的嘲讽，盯着报表看了半晌才慢慢开口：“李达斯怎么说？”
徐子娇勾勾手指，示意刘放凑过来，随后她伏在刘放肩头轻声答道：“他啊，晚上的飞机回北京，我刚送他走。他走之前，就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他说，让你全力以赴，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8.
从上海到北京，并不是一个短暂的距离。安全起见，刘放将车子开去修理厂，进行必要的维护和保养。赵清欢和徐子娇坐在汽修厂附近的咖啡馆里，一人面前摆了杯卡布奇诺。
“哎呀，好不容易得来的周末，让不让人休息了！”徐子娇一边抱怨，一边迅速接通电话，戴上蓝牙耳机，打开了手边的电脑，“喂，哎，张总，我在线呢……”
赵清欢拿起小勺搅动被子里精致的拉花，将那美好的纹路搅合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