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相信人是会变的。
五年前,高中的时候,白瑾瑜隐瞒王乐珊是真凶这件事,我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
如今,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那个念头曾经上来过,想要一巴掌打在他的左脸,打他个血红,然后带着泪眼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瞒我一个人?
可是,却没有……
我变了,或许在一次次求职失败后,在一次次被领导穿小鞋后,在一次次被同事私下议论后,我变得像陈可口中说的大人应该的稳重,变得像我们以前希望的那样成熟。
可是,那样的我真的好吗?
“好点了。”我转过头,朝他挤了挤笑,又继续手上的东西。想着为什么白瑾瑜会在这里,难道是玥玥同时打给了两个男人?
“你……”他有些难以启齿的,我就帮他一并说了。
“我知道了,赵浩轩车祸的事情。”
他点头,不知该怎么接我的话,“哦,那,那……我,早上给你带的姜汤,喝点驱驱寒。”
那个那字后面再也跟不出什么话,就顺便扯到了姜汤。姜汤?我笑了,却不知为何要笑,大概是因为那熟悉的姜汤吧!
他从手中的袋子里,掏出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拿着吧!”
我闻到了姜丝的味道,伸手的瞬间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不必了,昨天喝过了。”始终,我还是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尽管我一再地安慰自己,那个男孩死了五年早已经安息,而瑾瑜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少些忧愁罢了。但最终放不下,死的人不是别人,是曾经和我和白瑾瑜最好的朋友。
“嘉央!手续办好了,咱们走吧?”林子傲手里拿着一叠的回执,“东西都理好了吧!?”
他似乎注意到一旁手里拿着保温杯的白瑾瑜,他定格的手还悬在空中。
“这个,不是上次的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我很想立刻封了他的嘴,在嘴里努力冒出一句,“林子傲,我理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我很礼貌地朝着白瑾瑜做了离别该有的姿态,微笑着,点头,挥手。有时候突然觉得,我变了,变得不自然,不再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但这样,会不会更好地适应这世界呢?
那一天,本该是在办公室埋头工作,在教室里忙碌的我,突然空得很,以至于一时间让我无法相信这是周一。
林子傲走时叮嘱着我要好好休息,但我还是耐不住性子下楼。还没出小区门,我便看见从宝马车后突然跑出来一个女人,没跑几步摔在了地上。之后,宝马车里没走出人,就径直开出了小区。
周围没人,我见她狼狈的样子,想要上前,却发现那人恰巧也是我认识的人。
“陈,嘉……嘉央。”她撇过头有些惊讶看着我,我拉着她的胳膊,拽起她,把她扶到一旁的绿化旁坐下。
“你怎么在这里?”
李雅静大概很难堪,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被我看见了,“我……我老公家,住这儿。”
“哦。”心里依旧很乱,想着她也没事,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你不会和别人说吧!?”她突然紧张拉着我的手,“我们同学一场,今天的事你别乱说!”
“不用了,我不会乱说的。”我不知道她为何那般紧张。
“你……”她突然顿了顿,放开了我的手,“能不能听我讲完,就五分钟。”
我从未见过李雅静这样,高中那时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眼里容不得,嘴里绕不得,心里气不得的人,如今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到我家说吧!”我朝她一笑。
我扶着她,上了六楼,好在教工宿舍就在这个小区,好在家里还有多余的红花油。她扭伤的脚踝,大抵是因为走得急,加上那双十厘米的细高跟,才弄成这副模样。
“谢谢。”她接过水,放在了一边,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踝,眼神黯淡。我记得,同学会见她时,穿着那一抹红色衣裙分明还是很欢快的。
“嘉央……嗯,这样叫你,会不会不习惯……”她有些为难看着我,的确,从上学那会开始,她只会叫我,陈嘉央,或者,陈嘉央你这个,或者干脆是,那个谁……
我也不明白,我把这样一个人带回家是为什么?或许是这个周一突然空了。
“没事,你想怎么叫就那么叫吧!”我见她神色依旧有些恍惚,似乎在想什么,半天回不过神。
“对不起,我有点晃神了。其实,其实——刚刚车上的,是我老公……”她拿起水喝了一口,我也缓缓坐到一旁。
淡淡说道,“我看见那辆车开出小区了。”
“我承认,嘉央,我都承认,我撒谎,是我撒谎了!你,别告诉其他同学。”她神色慌张说着这段话,我不知道她撒的是什么谎,也不知道,即便她撒谎了为何要向我承认。
只能看着这情形安慰她,“喝点水,慢慢说吧!”
她像个失魂落魄的人,眼眸中只剩下被绝望吞噬的黑,“大学的时候,我在网上遇到了一个珠宝店的老板,年轻有为,事业又蒸蒸日上,而且为人体贴。不到几个礼拜,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然后呢?”
“毕业以后,我们准备结婚,可突然,他生意上出现了大窟窿,一时间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事业不成,结婚也不成,我不甘心,也为了面子,和他吵了一架。他倒好,干脆天天不回家,还在外面……”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我以为他会回来,和我道歉,毕竟从来都是他低头。后来,他真的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女的,说是要结婚了。结婚,你知道吗?他说结婚,我当时就觉得可笑,我这么一个女孩,青春全耗他身上了,却一下被抛弃了。”
我听着,一个熟悉的故事,似乎在报纸上都能看见的故事,小三上位,原配痛苦的剧情。原来,爱情真的抵不过面包。可那又如何,我既没有爱情,更没有面包。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所以,你是来找那个宝马男的理论的?”
李雅静摇摇头,喝了一口水,似乎心情平静许多,说话的声音也不再抖,“那辆宝马不是他的,是那个女孩的,刚刚副驾驶上坐着的就是要和他结婚的那个女孩。也是她把我推出来了……”
“他没有出来扶你,还是他想出来……”
“都不是,他很开心,倒地的一刻,我看见那笑意就挂在他嘴角……”一时间,我不知该怎么接下李雅静的话,那一刻的悲伤似乎全部在她的眼里,或许在某个夜半,她哭红眼早已想通,料不到的却是那个男人,早已不爱她罢了。
失去面包,并不可怕,连同爱情一并失去,或许才最应该痛心。
她抿了抿嘴,挂上一丝凄冷的笑,“所以,我还是嫉妒你的……”
“我?”我惊讶看向她,也惊讶地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哪有她可以羡慕的地方。
而她缓缓说出一句,“起码,白瑾瑜,是真正喜欢你……”
“起码,白瑾瑜,是真正喜欢你……”
我呆滞地望着李雅静,这话题怎么一下子扯到了我的身上,疑惑问道,“你,你,在说什么?”
李雅静一笑,似乎不是起初那种凄冷的笑,而是无奈却又温暖的一笑,或许我无法表达出来,但是她确实在回忆什么,“赵浩轩五年前车祸过世,其实,我也知道。”
我并不惊讶,看着她,微微点头,“嗯,很多人,都知道。”
“追悼会那天,我也去了,那天是个晴天,没有什么烟雨蒙蒙的悲伤气氛。大家都没哭,瑾瑜也没哭,就是站在墓碑前沉重地举了三个躬。”
我似乎可以想象那个场景,那一天,举行了某个人离开这世间的正式仪式,白色花瓣,黑色绸带,哀声连连,而那块石碑上的字也让人眼眶发红。我没去过,却可以想象的到。
一个曾经的同学,就这样离开了,或许是很多人第一次直面生死,多少都有些感触。
“那天,大家追悼完赵浩轩,便去山脚吃饭。我见瑾瑜吃了一点又出门了,便跟了上去。他一个人在我们面前没掉下一滴泪,相反很坚强地组织着这场追悼会。可那一刻,我见他蹲在地上哭,咬着拳头不敢发出声音那种……”
我反复掂量着李雅静的这句话,他心痛,心如刀割,正如我的心痛一样,不,或许比我还要痛。许立死后,赵浩轩似乎已是他唯一的寄托,这不是一种打击,而是致命。我好像从未想过,当时知道这些的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一定很痛,赵浩轩比他的亲人还要亲。”我淡淡说道,相信着那种痛比我难受千倍。
李雅静点头,嘴角露出笑意,“是我喜欢的男孩,身上总是有我喜欢的地方。”我愣了愣,看着李雅静眼中闪烁的光,虽然她之后爱上过别人,但或许那个最初爱上的男孩,在记忆里是永远存档的吧!
“然后呢?”我还是在意她最初说的那句。
“我看见了一条链子,就挂在他的脖子上。我从未见瑾瑜会戴链子,蹲在他身边安慰他的时候,就多看了几眼。”
链子,我似乎可以串联起什么来,却又觉得不对。
“链子上有一个挂坠,挂坠上是两个字母……”我大抵猜到了。
“JY……”
“嗯,原来你知道。我想,就是嘉央的意思吧!……真的,那一刻的我,真的好羡慕你。”我看着李雅静眼中散发着祝福与羡慕,甚至在那背后还露着刚刚的无奈悲伤。
然而,我没有提醒她我和白瑾瑜的缩写都是JY这一个事实,甚至有种想让她继续误会的冲动。我在意的是,瑾瑜也有一条项链,而那个JY是瑾瑜,还是嘉央呢?
十年来,他不再戴那条链子,是不是也证明那段回忆也连同赵浩轩死时的悲伤一并丢掉了呢?
那天周一,我没有去上班,从医院回来,除了感冒难受,便是听了这故事难受。我始终不明白他瞒着我这事的原因……即使我会难过,但这件事那么大,作为好朋友我难道不应该知情吗?
林子傲早早地下班回来,在我家上下忙上忙下的,因为除了我,房里还多了洛玥玥和六月那一家。
“嘉央,真是,肃肃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玥玥替我收拾着屋子,而六月则是一直在想法设法将屋子弄乱。
我随口回了一句,“怎么,怕我想不开自尽什么的?”
洛玥玥一脸无辜,举着六月的手说道,“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话,也是白瑾瑜逼迫我瞒着的。”
六月不耐烦扯开洛玥玥的手,“妈妈胡说,瑾瑜哥哥人很好的!”
虽然不知道六月为什么会帮白瑾瑜,但有一点我确定,白瑾瑜认识六月,六月也认识白瑾瑜。那他见面时问我六月是我孩子的事,难道是故意的?故意想看我的反应?
“玥玥,六月他,怎么会认识白瑾瑜?”
洛玥玥一脸不自然,拽着六月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后,朝我笑了笑,“小孩子嘛,看到长得帅的哥哥,啊不,是叔叔,总会有点想象力的。你说是不是,呵呵……”
“你,是不是很早就和白瑾瑜联系过了?”
洛玥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是他联系的我……”
“什么!”我差点喊出声,想到林子傲就在外头,压低了声音。
玥玥拉着我的手,“好了,我是看林师兄对你挺好的,我才不告诉你这事的。”
我看向厨房里持刀切菜的林子傲,小声喃喃道,“果真,瞒着我的事还真不少。”
洛玥玥一路小跑过去关上了门,然后坐回我身边,小声说道,“嘉央,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喜欢白瑾瑜,不喜欢现在这个林师兄。”
“林子傲不是!反正,他和我的关系真不是……”
“那你不难看出林子傲喜欢你吧?”喜欢?是啊,能把自己的三姑六婆一一诅咒一边来留住我,在我毫无预兆之下求婚,算不算的上一种变态的喜欢。
“能说重点吗?”
洛玥玥点头,“好了,白瑾瑜打电话告诉我赵浩轩死了,我和刘畅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就是给学校的你打电话。可……”
“可什么?”
“白瑾瑜说,不能告诉你。”
“他说不能,你们就答应了?!”我有些生气,洛玥玥竟然宁可站在白瑾瑜那边,也不愿意告诉我。
“当然不是,我当然知道啦,你和赵浩轩关系很好的……只是……只是白瑾瑜说,那天……”
“那天什么?!”
“那天,赵浩轩出车祸的地方,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学校……门口……脑子又嗡嗡短路了一下……
赵浩轩出车祸的地方,在我们学校?!那也就说,他那天是来找我的?没错,他的确说过要来找我的,之后杳无音讯。
……
室友林林曾经讲过一个新闻,说是在我们学校门口,一辆铁罐车开过,轧死过一个人,还上了人民日报,据说还是个官二代。
……
那个人,就是……就是赵浩轩……
……
“嘉央,嘉央……”玥玥摇着我的胳膊,似乎顿时天旋地转。
我突然想起那几段聊天记录,赵浩轩和我说过,“丫头,过几天我去找你吧!我有事和你说!”
可我等了几天,没有回音,我以为他耍我,原来是上天耍了我们俩。
他那天是来找我的,那他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我不敢想下去,脑海里浮现出,那辆黑色铁罐车前灯忽闪,他脸上的喜悦转而变为恐慌,在一声巨响后,趴在血泊之中……
“嘉央,怎么了?”玥玥捧着我的脸,眼眶外落下的泪滚烫滚烫。
玥玥抱着我,顾不上身旁的六月,“别哭了,啊,别哭了……我干嘛要提这件事啊……”
我哭着,其实前一刻我已经决定不再为这事流泪,可现在,我想痛哭一场……赵浩轩,原来,原来那天是来找我的,原来他出事的地方只离我几百米远。
那一刻,我似乎想起当年许立之死,白瑾瑜的自责,自己对自己的厌恶。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天台,那个血肉模糊的场景,甚至每日每夜做噩梦。活在愧疚中,活在孤独里……
而我,如今又怎么能心安,原来,那个男孩的梦,我也有份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