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个柏拉图玩偶,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更多的回忆了。直到在林子傲的车上看见:
“这是什么?”
“从你书包上掉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鬼东西,不像熊也不像猪。”
我才突然想起,确实那个玩偶有点眼熟,似乎是……那次和赵浩轩去游乐园赢来的,心不在焉的也没多在意这个东西。
那个奇葩的东西原来也有名字,叫做柏拉图玩偶。柏拉图式的爱情,精神上纯洁的恋爱,或许那个玩偶也是这个意思。游乐园大概就是打着这个名字,才骗得那么多人去玩吧!
赵浩轩走后,那段关于他的记忆开始倒带,一倍,两倍……直到回到那个我们熟悉的校园,那个所谓青春葬礼的地方,却也是我们之间剩下唯一回忆的地方。
其实几乎白瑾瑜那件事发生后,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学校里,我只喜欢的一个人,白瑾瑜。赵浩轩曾经问过我,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你这问题,显得你是个自恋狂?”我当时就这么回了他,“不喜欢别人,难道只喜欢自己?”
“你这咄咄逼人的气势越来越像……”
“赵浩轩,有空多读书,咄咄逼人哪是用来这么用的?”说完这句,我倒真反应过来我这气势像谁了。
赵浩轩瘪嘴,左手随意做着些小动作,显得有些不自然,“那,那你喜欢瑾瑜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我喜欢他什么,要说是他的美貌,早说过那是毒蘑菇,天然剧毒公害;要说他那冷酷如若无人且又毒舌的性格,除了想吐槽,完全没有什么喜欢夹杂在里头。
那么我究竟喜欢他什么?
“我也说不上,或许,那张脸,在我面前晃久了,就喜欢了……”
“那我也在你面前晃了那么久!”他严肃起来,让我忘记那个孩子气的赵浩轩,“而且,而且,晃得头都疼了。”我突然觉得这话戳中笑点,一个人在那里笑个不停。
那一天是,我没有回应赵浩轩的话,他或许不是玩笑,很认真,很严肃的那种,但我依旧相信,未来的一天,属于他的田螺姑娘终会到来。
然后对他说一句,别晃了,我就在你面前。
只是,他没等到……
“丫头,刚刚,考的怎么样?”赵浩轩一如既往轻松地勾过我的肩。
“打住!说好不提,伤感情!”我竖着手指轻轻放在嘴上示意让他闭嘴,这种模考实在太打击人了,说好的建立信心呢?
赵浩轩一笑,另一只手勾过一旁的白瑾瑜,“你说丫头是不是太没自信了!”
“她向来心虚。”白瑾瑜淡淡来了一句。
“白瑾瑜!你!”我试着砸过去一拳,被赵浩轩圈住的胳膊拉了回来,“啊啊啊啊,赵浩轩,脖子,我的脖子!”
“哎,丫头,你还是得练练!”
“爷~我是女的,我再练得练成金刚。”我故装柔弱,骨子里早已想给那小子的后脑勺来上重重一击。
“浩轩,你的错!”白瑾瑜淡淡点头看向赵浩轩。
赵浩轩一脸问号,“我,我?瑾瑜,我没听错吧?你帮丫头?”
白瑾瑜嘴角一勾,看着我,“她……的确,和金刚很接近了。你再让她练下去,那可就……”
“白瑾瑜,你是不是……”从齿缝中冒出的几个字,“今天跟你没完!”
……
我们始终没法忘记一些人,即使八十多岁,腿脚不便,老年痴呆,回忆起来天天念叨的,或许也是这些事。
事情不大,小到在哪棵大树下,看见的破茧成蝶,白色的羽翅缓缓展开,鳞片在光和影的配合下一明一暗,然后挥动,起飞,飞向一个不知道几年几月几日的夏日……
“丫头!你在干嘛?”
我紧闭著的呼吸,一下子泄了气,“小声点,看,这个!”
“这柱子上怎么都是鸟屎!你不会在研究,是哪只鸟尿的吧?!”赵浩轩起先嫌弃,后来凑过来笑出声。
“你满脑子才是鸟屎!这是蛹。”
赵浩轩好奇上前凑了凑,想要伸手去摸,却又收回了,“咦~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那个!”我指了指那个半透明的蛹,前头似乎已经破了个洞,“待会肯定会飞出蝴蝶。”
“蝴蝶?哦,就是学校里那种最多的,白色那种?有什么稀奇?”赵浩轩话音一落,那边不远处的树丛中,恰巧飞舞着许多这样的蝴蝶,确实,太多了,一点也不稀奇。
“看见那些发白的了吗?”我又指了指柱子上似乎已经很久的蛹,“这些蛹有的是蝴蝶破茧后,留下的,有的则是蝴蝶无法挣脱,闷死在里面。”
赵浩轩稍低了眼眸,“束缚太紧,可能真的会被闷死在里面。”他在想什么,我没有问,也没有尝试去猜。
只是那天我们下课就往外跑,那只蝴蝶并没有破茧而出。一天,两天,再后来,守在那个透明的蛹旁的不再是我,而是赵浩轩。
我始终记得那句,束缚太紧,可能真的会闷死在里面。那个蛹由透明转而发白……
我本想安慰他,毕竟他是多么渴望蝴蝶可以展翅,就像他多么渴望自由一样。
可他却对我说,说了一句从我认识他以来,最富有哲理的一句话,“我相信,最差的人生,最好的安排,明天会是个艳阳天的!”
老天爷是狠心的。
上天给了他衣食无忧的家,却带走了他温柔的母亲,剩下精神失常的父亲。他强忍十八年,带着痛苦和伤痛,他患过自闭症,患过厌食症,患过忧郁症,甚至那刀片割过自己。
他熬过了自己口中所说的最差的人生,遇到了他所说的最好的安排,甚至改变了自己暴躁不安的性格,却依旧逃不过……
我不信命,但此刻,我开始我恨它,对于一个少年的残忍,像是刽子手,无情一刀,鲜血一地。我又开始惧怕它,因为它随随便便就能将我身边的人带走。
再过一个月,只要再过一个月,他便可离开这十八年来的噩梦,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人生。
我记得他收到我短信后,欣喜若狂给我打电话。他告诉我,“丫头,我考上大学了!!真的好像做梦一样,真的考上了!”
我嘲笑他,“做梦的话,你就打自己一下呗!”
“啪!”电话那头,清脆一声耳光,“痛!是真的,是真的!丫头!不是做梦,哈哈哈……”
回忆渐远,即使想要抓住,也再也回不来。那一天早上或是晚上,街口或是路中,一辆车驶过,那个人的回忆从此定格……
雨开始下了,和几年前那场大雨一样,浑身湿透,走在大街上,像是失了魂的人。像是被偷走了这五年的记忆,那个人突然之间,再也不会回来……
“嘉央!”雨帘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朝我这里跑来,气息有些喘,“怎么淋成这样?”
或许从知道赵浩轩死讯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开始短路,浑浑噩噩,竟认不出面前这人是谁。
“到家了……”他的气息有些急促,毕竟教工宿舍在六楼,扶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上楼需要不少力气。
我坐在沙发上,呆滞地望着他,心里早已是一团糟,糟糕至极,无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忙活着从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随便弄了点,喝点热的下去,总会有好处的,来!”
我接过碗,有些烫手,便放在了一边……
林子傲端起来,又吹了吹,递到我嘴边,“怎么了,是不是嫌味道不好,这味道就是这样,但是喝这个可以驱寒。”
我点点头,脑袋里装的早已不是姜汤,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得,“我知道,姜汤,可管用了。”
林子傲顿了顿,看我笑了,“怎么,以前也淋过雨?难道试过不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以前试过……姜汤……
“喝了它。”白瑾瑜淡淡的话里夹杂着一些温柔。
我撇过头,一碗漂着姜丝的汤摆在我面前,难闻的姜味在整个房子里蔓延。
“这个是……”
“姜汤,暖暖身子。”我慢慢伸手接过那一碗滚烫的姜汤。
“哦。”咕噜咕噜一口喝完,我最讨厌姜味,这一碗却被我两三口给喝完了。
…………
我不自觉地摇头,脸上似乎又多挂着些苦涩,慢慢从回忆里走出。
“你开车来的吗?!”我突然想起什么。
林子傲答道:“是啊,就停在你们宿舍楼下面,本想等你回来,一起吃个夜宵,然后……”
“钥匙给我!”
“钥匙?什么……”
“车钥匙!快给我!”
他有些木讷地从袋子里掏出钥匙,递给我,“你现在这种情况可不能开车啊!嘉央!而且你没驾照啊!”
我没理睬他,顺手拿起门口一件外衣,套在睡衣外面,又冲下了六楼。就像抓住了什么,想要去寻找一样,那个东西,应该还在那里。
我打开车门,果真,它还在。
“嘉央,这还下着雨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嘛!”林子傲从后面追上来,打着伞,那影子恰好遮住柏拉图,瞬间变得昏暗。那一刻燃现的笑容,一下子又被浇灭。
“你这么着急跑下来,不会,就是为了……找这个娃娃?”
我木了木,扯下它,朝着身后说了声,“谢谢!”
我不知那声谢谢说给谁,是感谢林子傲这么多年来的照顾,还是感谢那个柏拉图玩偶的出现,起码,起码,是最后的留念,是我最后能够攥住的东西……
我拿着柏拉图玩偶,坐在床上发呆,努力想着那天赵浩轩最后说的那句话,可是想不起来,应该说,不可能想起来,因为那句话早已随着那辆过山车一起冲入天际……
大抵又是半夜,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林子傲则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睡在客厅。时不时拿着毛巾到我房间,替我物理降温。
其实,我的身子骨很好,高中的时候明明还是体育社的社长,哪料得到,一场大雨就把我给病倒了。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摇头,将头瞥向一边,似乎已经是深夜了,外面的雨也停了。就如同腥风血雨后,小镇的突然宁静,除了一些孤寂和冷漠,就剩下些不知所措。
“这样不行,赶紧起来,我开车送你去省立医院。”林子傲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盖在我身上,“走!”
我靠在车后座上,天还没亮,依旧是深夜,一路上没什么车,路灯照在我的脸上,我蹭了蹭座椅背,说道,“林子傲,我想哭。”
他开着车,朝着后视镜一望,“闭上眼,睡一会就好。”
我闭上了眼,想着睡一会就好,是不是一觉醒来,那只是个梦?是不是一觉醒来,赵浩轩还在?是不是他们合起伙来在骗我……
未想到,这样一想越觉得心酸,越觉得无助。
还是止不住眼泪,从眼角滑落,强忍住的抽泣发出“知唔知唔”难听的声音,比一下哭出来还要难堪。原来,失去朋友,是这样的感觉。
到达省立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淋雨导致的高烧,三十九度,一直没降下来。甚至更加糟糕,昏昏沉沉,连眼睛也不想睁开了。
迷糊之际,我总觉得我拽住了什么,一直没放手。
“嘉央,醒了?”我睁眼,先是看见林子傲从病床边的躺椅上坐起身子,再是感觉额头上贴着什么难受。
“嗯,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有些精神,自个撑着坐起身。虽然头昏,但我还清楚记得,这是周一,学校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或许我那些同事此刻也该惊讶,那个全勤的陈嘉央竟然旷工了。
“昨天一晚烧都没退,等待会来了医生,你自己问他!”林子傲说着递过来一直被他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
“这……”我有些惊讶看着他,外表细心居家的男人竟然不会削苹果。
“苹果,怎么了,是不是烧糊涂了?”他说着拿手贴了贴我额头,果真他忽略了这些细节。
“电话给我。”我伸手,发现手中攥着东西,摊开手,原来是昨天扯下的玩偶。
他见我看着那玩偶发呆,问道:“这娃娃很重要?我看你昨天冲下楼也是找这个吧!”
重要?重要吗?我反复问自己,当初也不过是随意处置了它,不闻不问。如今,倒后悔起来了。觉得亏欠,觉得不甘,我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一个字,乱。
“昨天,玥玥打来过电话,都,告诉我了。其实……”我没有听清之后的,但可以猜到,都是些安慰我,开导我的话语。
我低眸,看着白色晃眼的床单,想起昨夜同学会的突然离开,不告而别。
我听着脚步声靠近病房,开门的一瞬,进来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实习医生,低头看着病历本险些撞上墙,“五十六号,陈,陈嘉央?”
“医生,我女朋友,额,不是,我朋友她能出院了吗?”我听出了那个字眼,也听出了林子傲故意改了那个字眼。
“哦,哦,是昨天高烧那位,我记得。”
“您……记得?”我有些吃惊。
“昨天,你拉着我们主任死活不放,有点印象吧!”
我的脑袋本就疼,昨夜我确实胡乱拉着什么,“主,主任?没事吧?”
实习医生有些口吃,连解释道:“没,没事,主任没事,啊,你烧退了,也没事,可以出院了。”实习医生有些木讷,看着呆呆的样子。
林子傲应声着,连说了几句谢谢,转身忙活着理东西。
而我,则依旧有些恍惚,这一天,才刚开始,却有种想要快点结束的感觉……
直到电话铃催命似的想起,我看见手机显示是“老王”,有些迟疑地按了接通键。
“对不起,王主任,我昨晚……”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就是打来问问你好点没?”老王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暴躁。
“谢谢,主任,我好多了,下午,下午就能来学校。”
“好了好了,哪有带病上班的,今天,我就准你一天假。”
我支支吾吾,连忙感谢,平日里那个夹着导火线做人的老王,今天像是转了个性子。
大概过了半小时,林子傲帮我去班里出院手续,而我则是在病房里换掉病服。门口咚咚咚的三声,吓得刚换了上衣的我,赶紧穿上了裤子。
“来了!”我身子还是轻飘飘的,走过去把门锁打开。
他就站在我面前,用不温不热的眼神看着我,问,“好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