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越想越悲伤,拜倒在那个小小的土堆前,不敢说话,也不敢哭泣。想到那天发生的事儿,师傅如果不帮自己抵挡那些家丁,说不定埋在坟里的就是自己的尸体了。
怎么那个时候就拉不住他呢?结果就在天崩地裂的时候掉下去摔死了。真是啊,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
想到伤心的时候,捂住嘴巴,依然发出呜呜的悲鸣。老板他们在前面吃饭,好像听到后院有动静,隐隐约约,怎么传来哭泣的声音?
赶到到后面来看,小子赶紧隐起身子,连墓碑也挡住了。等他们走过之后,再也不敢出声,匆匆挖了一个坑,把墓碑立起来,左看右看,几个字歪歪倒倒的,每一笔画都没伸直,太丑了。以后把他哥俩一起埋葬的时候重新立碑,请桑大夫写墓碑。不,干爹的字更好。
现在还说不上这些,还是拿自己东西去吧。走进自己房间,也只是一间小棚子,床头的被子已经落满了灰,枕头下,自己的衣服还叠得好好的。草席底下,姐姐带来的小包袱依然在,里面有她给自己做的新衣服,还有两双新鞋。
一想,哪怕就是住在上面,马上冬天就要来了,棉被还是要带上去的。他用床单擦了擦脏脚,穿上鞋子,换了衣服。把换下来的破烂衣服塞进灶膛里,把被盖卷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包了进去,打个包袱,背在身上。
想要去看热闹,又觉得太累赘。还是到桑大夫家,见姐姐正在给她做鞋子,抬起脚给她看,说包袱里还有一双新鞋呢,不要做的。
姐姐就说,成天在外面跑的人伤鞋子,让他陪自己讲话,他说还是去看看桑葚儿,不知道她是不是忙得过来?
刚刚出大门,就见满街都是人,都往北边去,说仙女回来了,她要把高家的粮食分给大家了,每家每户都有,人人都有份,见人头发粮。大家一边走一边议论,说没有镇长管他们了,也不要修路了,霸占去的粮食分了,大家都有饭吃。
也有人说,修路其实也是好事,不能总是陷在地底下,万一上面不送粮食了呢?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那些是以前种的小麦玉米,他还会种庄稼吗?又怎么忙得过来?就是大夫的孙女儿帮她,也种不过来那么多土地呀。
还有人疑惑:上午仙女把镇长带上去了,这回带谁上去?
饭店老板也跟着往前面跑,顺口答了一句:“李老板,求求仙女,带你上去吧!”
“我一个人上去有什么用?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李老板笑呵呵地说,“还是你上去吧!你把饭店开上去,我们长翅膀飞上去喝酒……”
因为镇子没有那个恶霸管制着大家,还因为要分粮食了,还因为仙女可以慢慢把人带上去,人们有了希望,都绽开笑脸,只是还有人担心镇长以后回来算账。
前面拿到粮食的人正往回走,就告诉他们:“那仙女说,镇长不回来了,他已经到环形山外面州府做买卖去了……”
这下大家放心了,先去的拿箩筐,后出去的拿口袋,实在没东西可拿的,抱着瓦盆瓦缸子,都想去分一份粮食。
到了镇长家的院子,小子藏在一角,一眼就看见了小丫头,在最高的台阶上,桑葚儿大腿翘二腿,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看管家给众人分麦子。袁小子扑哧一声,赶紧捂住嘴巴,这哪里像神仙?就像个小管家婆子。
四方镇的人几乎都来了,管家板着脸,也只得往他们带来的东西里倒麦子。
高家的大老婆、小老婆、小丫鬟、老妈子及奴仆家丁人可真不少,站了满满一院子,都哼哼唧唧在哭,说把粮食分完,他们都要饿死了。
“饿不死的,你家原有的粮食都吃不完。从今以后,你们每天去修路,就能领到一碗粮食,但是,由谁来分呢?”桑葚儿冲着镇长的大老婆说,“看你年纪大了,就不要干活了,每天分粮食吧。”
底下的人哭得更凶了。老太婆把管家衣服扯了一下,这家伙的老鼠胡须抖动了,放下手里的升子,猛然抽出身后的大刀,闷声不响地朝桑葚儿扑过去。
不好,要伤着她了——袁小子看见,正要一弹指头,桑葚儿只是拂尘一甩,管家突然被定住了,举着大刀好凶恶的样子,却一动也不动。
桑葚儿竖起玉指戳过去,对老太婆怒斥道:“以为我只是个耍把戏的小丫头是不是?你真是狗坐箢篼——不识抬举,不听话,就把你也定住——”
“我信我信……”老太婆赶紧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仙姑娘娘,我听你的,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到叫她娘娘,桑葚儿咧嘴大笑:“我还没那么老吧?就叫我神仙姐姐算了——”
“我们都听神仙姐姐的话!”全院子的人全都跪下了。
桑葚儿收住笑声,厉声说:“不听行吗?我在上面看着你们哩,惹得我不高兴,把你们家一把火烧了,让你们住狗洞去!”
“不敢不听,不敢不听——”所有人七长八短地叫唤着。
“那你们再听着!从今往后,一个个都不要人服侍也不服侍人了,全都修路去!”她头一歪,想起什么似地说,“以后,上面落下来的东西,你们家都不许动,掉在哪家房舍边的就属哪家的。”
下面人磕头如捣蒜,桑葚儿这才让老太婆分粮食去。排队领粮食的镇上人一起欢呼:“谢谢仙女——”
老太婆颤颤巍巍走过去,端起升子,双手发抖,别人张着口袋,她有一半倒在外面。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养尊处优惯了,庄大伯走过去,一把推开她:“你捣乱是不是?还是我来吧。”
见不得那些女人们闲着,平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怎么也得找点事给她们做。桑葚儿让那些人一个人搬张椅子来,然后,请那些老人们坐下,看看有没有人家重复领的。一面问他们,估计一下,如果先修一条羊肠小道,然后,年轻力壮上地坑去种地,这样行不行?
老人们一听,互相望望,然后说,工程能减很多,但是,没个一年半载的也修不好,就是修好了,也相当于登天梯,走起来危险得很,上去一次,等于爬几个东山哩。
领粮食的人都请求:“神仙救救我们,救救四方镇吧,早日让镇子升上地面,让环形山内有集市,让镇上人安居乐业……”
袁小子在照影壁里吐出舌头:天啊,她还想要恢复四方镇?这牛皮吹得可大了。桑葚儿龇牙咧嘴地暗笑,反正她戴着面纱,别人也看不见,但是说出来的几句话,却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不要指望四方镇能够升上去了,就是升起来也不一定哪一天又陷落下来,不说你们也知道,镇子还能悬浮在半空中吗?”
大家无话可说,只有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人问她,能不能把镇子下面的人带出去?
“两天才能带一个,你们算算要几年?”
看见大家失望的眼神,桑葚儿这才说出在家里商量的计划。先问他们,如果开凿山洞,想办法通出去是不是容易一点?老人们就说,不知这石壁有多厚?
桑葚儿朝石壁的最上面指过去:“总不会那么厚吧?”
“仙女讲笑话呢。”老人们纷纷证明,他们在镇子外面栽树,挖坑,打水井,看到土层厚得很,这下面的石壁不会有多厚的,只要打穿过后,进入土层,挖洞就快得多。
她就告诉他们,既然如此,就暂停修路,等她出去找到了短距离的出口,请个高人来,确定方向,在上面运用法力,两头合力,打出一条通道,下面的人就能很平安地走出去。
“这个办法好!”众人一起称赞,说外面如果有接应的,上去就真的有希望了,一个个欢欣鼓舞,有人要对她磕头,她赶紧站起身来,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免了,免了。
小子也跟着出来,看她到哪里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四季春饭店有三个人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叫:“告诉你们,大好事,袁小子回来了——”
小子吓一跳,以为自己隐身被人发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朝自己这边望过来。所有的人却全部转身,朝着四季春来人问在哪里?
原来,饭店的人吃完了中饭,老板亲自到外面去领粮食,剩下的人在厨房洗碗、收拾,发现灶膛里塞了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小子的破衣烂衫还有破鞋子。再到他睡的房间去看,他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刚才谁来过了?难道是他姐姐吗?有人就到对面问去袁秀梅,是不是她弟弟回来了?
袁小子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家伙,人很勤快,人很忠厚,但留给大家最深刻的印象,还是他喜欢哭。在一手拿锅铲,一手拿锅盖,与家丁打架的时候,有人看见还觉得好笑。再就是那天晚上,他从藤子上面吊在半空中,身后背着大锅铲闪闪发亮,许多人看见了,为她姐弟情深感动,也为他的勇敢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