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杀、钱自来和清水三人皆挡在篮子的身前,不然如此不间断地连续遭受两只猛禽的轮番轰炸,她这小小身板子如何承受得住?
即便刚毅如钱自来,也渐渐吃不消了,惊叹着:“不意这扁毛畜生如此了得,刚烈迅疾,竟然连毛羽都刚硬如钢。”
风杀也叹气:“不意寻药未果,却要遭受这番无妄之厄。”
锥击如风,魔音一般袭来,刁钻频繁,如电如芒。
四人狼狈躲闪,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只牢牢地护住脸面和脖子等要害之处,几乎要低头贴地了。
即便如此,除了篮子,三人仍被啄得鲜血淋漓,几人身上的衣衫都开始血迹斑斑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空中渐渐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丝丝缕缕红光泛起,身后的结界忽然松动,一股莫大的吸力陡然生出,岩上诸人一时不慎,站立不稳,全然被卷了进去,便连那两只凶悍的银羽岩锥也不例外。
误打正着了?强力攻伐不得的结界却在血气的印染下松动开封了?
这个结果令人啼笑皆非,此去着实凶吉难料。
但结界之内,凶险与否的任意猜测都于事无补了——因为此时诸人已经身在其中了。
祸福天定,生死有命。
***
整个人在暗里旋转而下,仿佛置身于一个迅疾旋转的漩涡甬道之中,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篮子却能感受到凌厉无匹的冰凉的空间碎片不时贴身擦过。
原先便被银羽岩锥啄痛的肌肉又开始剧痛。
剧烈的摩擦如同无名幽火一般,掺和进肌肉里面,烈烈灼焚;冰凉的空间碎片偏偏又把体内血液冻结住,轻轻动一动便要产生撕裂之痛。
这样篮子的内里便有冰火两重天,寒灼以致不能言语,天翻地覆般的痛感如同噩梦一般,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将她渐次灭顶。
疯狂下跌的离心感,更是令人耳晕目眩,欲罢不能。
有莫名的怪声幽幽响起。
音律跳脱,说不出的悠远缥缈,又明明便在附近,不绝如缕,在耳畔萦绕,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鬼魅之乐似的,夺人心魄。
篮子心神一荡,道心几乎失守,不禁暗暗咬紧了牙关,笃定了心绪,不作他想,只牢牢守住灵台之中已经细若游丝的一缕清明。
这黑暗的涡旋甬道,也不知道有多长,不徐不疾的时间,也不知道流失了几多。
便仿佛是一场梦,一方梦魇,一个一直一直往下沉的噩梦,一个似乎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但梦终归是会醒的。
梦的尽头必然是光明。
***
再见光亮与清明,是在一处奇幻的小洞天。
光亮是柔和的光亮,清明是犹带恍惚的清明。
少有人能够想象得到的妩媚光色。
一个有着千万窟窿,层层叠叠的球状小洞天,巨大蚁巢蜂窝一样。
不过安安静静的,却未见任何生灵活跃其中。
里面沟壑纵横,建筑栉比,内部结构异常复杂,简直就是一座迷宫。
但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散发着柔和光芒,看上去像是某种七彩的“混凝物质”,仿佛特殊的神秘晶石似的,五颜六色,晶莹雅致,透出某种莫名的魔力,令人几乎挪不开目光。
众人从天而降一般,忽的撞击而下,才颤颤巍巍的摸爬起来,尚且来不及呼喊疼痛,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古老。沧桑。怪异。神秘。却又非常非常安静祥和。
有隐约的玄妙道痕渗透在晶莹“大蚁巢”之中。令人触之生悟,通体舒畅。
便连时光都似乎在这柔和的七彩光芒中凝固起来,流连忘返,几经迟疑,才又依依不舍的缓缓流淌而去。
所有人都把眼珠子瞪得浑圆浑圆的,只差没哐啷的一下掉出来了。
这一幕是如此的美,美到不可思议,美到篮子都屏住了呼息,不忍细看。
梦境也有两种。
梦魇。和美梦。
算不算苦尽甘来呢?
历经了那个永坠难醒的噩梦,却又进入了一个美到挪不开眼光的甜梦。
众人如此如醉的,难以自拔。
清水居然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忽然跳了起来,从这痴醉的状态中窜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满是又欢喜又疑惑的神色。
他醒得真快,篮子不由得斜歪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道:“小道士,你的神情如此精彩,见鬼了?”
清水居然无动于衷,但脸上终究一丝约略的不自然之色掠过,口中却淡淡道:“少见便会多怪,人的本性不都这样?”
篮子咯咯的娇笑起来:“依我看,应是少见便会多看才是,你瞄了一眼又不看了,足见你不觉其怪,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还是说你这人不正常?”
清水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很正常。”
他的回答,简短,扼要。
篮子奇道:“你当真不知道?你当真很正常?那干嘛不多看一会?这东西有毒?”
清水道:“有毒没毒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怕。”
篮子追问:“哦,你怕什么?”
清水道:“我怕,我怕光色乱人耳目。‘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这句话你好歹听过吧?”
“是不是和‘酒不醉人人自醉’,一个道理?”
“是的。”
“所以你怕,你怕你再看,心神便抽不出来了?”
“是啊,向道之人,清心寡欲,酒色财气一类的东西,有瘾,可不能沉溺。”
有些东西确实如此,例如烟酒,如毒如淖,令人欲罢不能,抽身不得,既销魂,又蚀骨。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过深,便都是一把刀,损人害己。
酒色财气,甚至仇怨、亲情爱情乃至岁月,岂不都是这样?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深沉起来。
人的深沉,岁月的沧桑。
深沉,是不是海洋特有的味道呢?
深沉的海,总是容易使人沉溺。
篮子心里忽然一个恍惚,便掉到自己深深浅浅的过往里面去:
身上的怪异不祥。某个寂静夜晚,是谁咔咔的掐住自己的脖子,终于晕了过去?
仇恨与愧疚。某个清风月晕夜,灵兽阁的贼踪。一个蒙面汉子如癫如狂,脸上的狰狞扭曲,连深沉的黑布也遮掩不住。一个德高望重,素来为善的望族之主,忽然失魂落魄,心如死灰。
忽而流光转,忽而人面非。快乐的时光一去不返后,你的频频回首,拙劣模仿?
刹那间。往事突然回来篮子心上,浮光掠影一般,将她整个自我深深的掩埋。
短短的一瞬,她的眉宇心上,忽然便辗转过数以万计的幽微心念。
思绪粘稠,将少女这颗年少稚嫩的心,拉扯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