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心中冷笑一声,早已有了应对之计。
她当即身形一沉,双手微微往上一冲,手中拿着的断刃刺出,抵住蒙面汉子的手掌。
蓬的一声,断刃寸断,碎片伴着凌厉的对碰劲风,直扑向他那蒙着黑布的脸。
黑布随风扬起,化为碎片。
蒙面人怪叫一声,忽然双手蒙脸,只在指间露出两只阴森森的眼眸。
他果然不愿意外人看到他的脸。
篮子深深的吁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子。
这一掌,掌风刚猛,她浑身气血翻涌,啖的一下,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蒙面汉子一双深邃的眼眸幽幽的亮着光,如暗夜里的明珠一般光亮。
他捂着脸,牢牢地盯着篮子,过了好一会,才森然一笑,道:“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明白了,难怪在灵兽阁中遍寻不着,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
他又是怪笑几声,身形一晃,纵身一跃,人却已在数丈之外,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之中了。
蒙面汉子,喜怒无常,来无影去无踪,竟然莫名其妙的走了。
此人前一刻犹在苦心孤诣的算计,对仇人进行生死煎迫;后一刻却张狂怪笑,转身便走,连眼角似乎都不带回暼半分的,似乎已将所谓的怒火仇怨完全抛诸脑后了。
这行为怪癖至斯,着实让诸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世人世事,岂非都是这么奇怪,这么莫名其妙的?
心念一转,言行举止乃至抉择,便是另外一回事。
他与蓝氏一族究竟有何瓜葛?究竟所为何来呢?寻找什么?临走时又明白了什么?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莫名惶惑。
人说的得意忘形,得鱼忘筌。大概便是这样的。
蒙面汉子这一走,除了丢下几个大大的问号,反复的盘旋在众人的心头之上,竟连他的伙伴眉玉和小迟也丢下了。
不单是众人,便连眉玉和小迟两人也是呆若木鸡,作声不得。
这一夜的风波总算已然平息,有惊无险,大伙儿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星沉月隐夜色晚。
蓝长鸣脸色平静,轻阖的眼眸缓缓打开
——心如死灰,心生蓬勃的死志的人,终究又重新睁开了双眸。
忽而流光转。这一闹剧,总算有惊无险的止定。
清风徐来,带来了微微潮湿的泥土芬芳气息。
世界安静依旧。天空星耀月明依旧。
——人面是否也是依旧?
——是否依旧可以清风笑立,红映桃花?
蓝长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深沉的夜色,沉默良久,又转过头来看了看篮子和花错,却没有话。
谁又能怪罪两个尚在总角之龄的稚童?
他的眼神鲜有的奇怪,上上下下的把篮子好一番打量,终于慈和一笑。
然后他才转身去吩咐众人,将眉玉和小迟二人暂且“招待”起来。
篮子并没有去思索他眼神的含义。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她着实不愿自己再徒增烦恼。
诸人作鸟兽散,复归于眠。这一夜突如其来的的喧哗和闹腾就此烟消云散,世界恢复了平静。
同流一脉血,同在家族门,但各人有各人的生命轨迹,明暗迥异。
篮子默默注视这他们散去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
蓝氏夫妇细细的为爱女检查伤势。但她此刻实在很好,旧伤痊愈,新伤不增。
不单是适才剧痛的一双小手上没有丝毫的伤痕,便是身体内里,气息也是顺畅无碍,浑然自如。
篮子却知道,自己成了怪物一般的存在。
但在父母的眼中,无伤无碍总是好的,他们放下心来,慈爱的眼里充满关切,温和的嘱篮子诸事小心,切忌再如今天这般鲁莽。
虽然自己做了他们自己也想做的事情,但唠唠叨叨总是难免的,天下父母心,篮子深切领会到。
心里宛若升起了一轮小太阳,篮子顿时觉得暖融融的,便无比乖巧的颔首应允。
——人生如戏,人人都是戏子。
忽而人面非。篮子忽然明白了,很多人,并不总是他们看上去的那样,她渐渐看不透这个世界了。
便是她自己,她也总觉得异乎寻常的陌生了。
篮子的演技大抵又有了新的提升,终于可以把一切的不快深藏心底,只静静的呈现一个正常的孩子镜像与世人。
岁月暗哑,这世界充满了波谲云诡,一些美好的东西渐渐被岁月的招摇不定所侵蚀。
一颗心,似乎变得有点迟钝,却又分明是愈加敏感。
对物的感知迟钝,对人的感知敏感。
但迟钝和敏感之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它们并存不悖。
***
残月与星辉还在水样的临照过大地,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秋夜惹愁思。
这样的夜,太轻易便撩了人心。
这样的夜,大概会有不少人反侧难眠的吧?又或许,有人从来便不在夜里安眠?
这样的人,是否便如那似鸟非鸟的蝙蝠一样?只在夜里滑翔捕猎?
蒙面汉子,他的黑布下是什么光景?他是暗夜幽灵么?他也会热爱黑暗惧畏光明吗?
暗夜幽灵,他有夜无眠吗?他是不是从来就是有夜无眠?他为什么有夜无眠?
蓝氏家族族长蓝长鸣,长久平静的心湖被搅乱,今宵而后,他能否安眠一如从前?
篮子静静的躺着床上,想起了族长蓝长鸣。他情愿死也不愿意再去阐释什么。
比对自身,她忽然明白,有些心绪,有些事情大概是无法诉诸于言语的。
夜辗转,一切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起起落落。
自己是不是赫然成为了一个小小的“蓝长鸣”?
或许只有睡着了才能获得内心的片刻安宁吧。
篮子一把扯过被褥,盖住脑瓜,也想盖住心里的烦躁。
但欲盖弥彰,心理上的东西,便如同是旷野上的野草,一旦萌芽生长,便再难掐灭。
是夜篮子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打自身体内诡异的幽微之能出现,她就久不能安眠。
试想一个眯眯眼便能恢复精气神的身躯,体力充沛,精神良佳,内心烦躁,想要入眠,谈何容易。
篮子只好又开始了晕厥前每天例行的流水作业,舞剑与淬体。
每个人每一天的时间是一定的,人的所作所为,不外乎劳神、伤体两种。
人一旦走进烦恼里面,便不再是无忧的孩子,生活总是烦恼不断的。
人们岂非都喜欢这样,心有难解哀愁时,总喜欢刻骨折磨着自己,拼命劳作,来缓和内心的苦恼?
人若忙碌起来,生活充实了,自然便没有那么的心思去苦恼。
盘膝打坐,才想要缓缓内视,体内的普华光辉便自行蓄势待发了,只是柔和的光辉里面竟然夹杂着丝丝缕缕灰色黯淡之气,诡异蠕动如同一条条细小的毒蛇在游走。
这灰色黯淡的气息,那么熟悉,那么不可思议,篮子有点怔住了,若是再加上几许腥腻的味道,这不是当日变异灰蝰身上的气息了么?
再看看自己一双手,莹白如玉,雪里雪白的,水嫩得似乎能挤出水来。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莹然双手,赫然没有一丝一毫毒蛇啃啮以及残刃旋转刀锋刮伤的痕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篮子的脑子开始自行飞速旋转,她从记忆中翻拣搜罗,提取相关的场景信息。
往事悠悠,慢镜头一般,缓缓在心中回播。
昏厥前变异灰蝰的迅疾啃啮,当时自己体内的腥腻的燥灼痛感。
蒙面汉子双手疾旋残刃时双手的剧痛。
还有他那临走时夜狼一般深邃而滢亮的眼神。
族长盯着自己时眼中鲜有的奇怪。
此刻眼前莹白如玉,安然无恙的手。
其中究竟有如何复杂难辨的关联呢?
篮子甩甩脑瓜,只觉得头好痛好痛,一切都纠缠如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