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与神秘暗影没入林间不久,另一侧的树林里,果然有冒出了两道人影。
居然是一僧一道。
他们直奔崖底而来。
他们站立的位置,正是之前花错等人所站立的位置。
僧人圆脸方耳,身着一袭黄袍。
他四处一番打量,然后双目炯炯,若有所思的盯着之前花错等人离开的方向。
道士身着玄衣,与黄袍和尚并肩而立。
他叹息道:“半凡,没成想,我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这一僧一道,自然就是昔日潜伏在夜雨声崖上面的半凡和尚与不清道长。
半凡和尚道:“但我们至少已经能够基本锁定目标,这血屠,显是本次任务的关键。”
不清道长道:“据闻夜母算无遗策,各种诡异多着呢,你还是多用点心吧,不要辱没了你那博闻强记的名声。”
半凡和尚冷冷的道:“做每一件事,这成与败,本就二者必居其一,你我又何须刻意,非要责备求全?”
不清道长道:“盟主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万一……?”
半凡和尚道:“你只当他知人善用,但你可曾想,若是你我都没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他会否多看你一眼?”
不清道长道:“至少,我们可以求同存异,良好的合作,毕竟可以使得我们与联盟相得益彰,各取所需。”
半凡和尚道:“你也不用心想想,昔日你遭人算计,为师门驱逐,他可曾念在旧日情分,照拂你一二,为你说上那么一两句公道话?”
不清道长忽然沉默,好一会,才道:“他毕竟有他的难处,他处在那个位置,本就要顾全大局。”
半凡和尚冷笑连连,道:“顾全大局,顾全大局,哼哼,昔日若不是你命大,当初怕早已弃尸荒野,尸骨无存了,如今,若不是因为你另有际遇,得到莫大的福缘,又岂能重入他的法眼?”
不清道长脸上倏然色变,他怒道:“依你说来,他就果真丝毫不念往日情分,完全是利用你我了?若果真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千里迢迢的陪我走上这一遭?”
半凡和尚的脸上已有萧索之意,道:“我倒希望自己功利心一点,可以自私一点,这样便可以无视你这近二十年来的徒劳折腾。”
不清道长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但他好歹压制住了发飙的冲动。
他意兴阑珊的道:“我知道你通常都会先入为主,对他放不下成见,但联盟在他的手中,毕竟一日胜于一日,就凭这一点,他这个盟主也就做得名副其实了……”
半凡和尚极不耐烦的打断他,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别吵了,多没意思,若不是因为总感觉此事必与当日之事有关,我管都懒得管。”
听了这话,不清道长的脸上似乎又多了一层霜淸色,沧清微凉里带着冷。
他叹息着,很正色的道:“”若你是因为昔日种种,心存愧疚才跟着我千里奔波的,那你大可不必如此,你这游方和尚,做自由散人久已经习惯了,何必再受世俗的约束?”
半凡长久而沉默的凝视着不清,好一会才道:“有些东西,总是要去做的,既然我欠你的,我就必须要还。”
不清忽然笑了,道:“难怪你名讳半凡,永远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那老和尚倒是有点眼力,早早看穿了你的一生。”
半凡和尚道:“那牛鼻子老道也不遑多让了,你这不清的名号确实名副其实,你永远分不清人心的九曲回旋,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清道长笑得更愉快,道:“所以你唯有欠我的,才不得不和我做这黄金搭档,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我倒是可以优缺互补,千里畅游。”
半凡和尚悻悻道:“还黄金搭档呢,压根连对方的脚步都跟不上,这神秘女子走了就走了,只是那小子,哼哼……”
不清道长忍不住白了他一大眼,道:“正事要紧,你怎么总是偏题?莫非你还是心心念念着你那猝鸟?”
半凡和尚冷冷的道:“虽已是方外之人,但我还是要说,人非木石,焉能无情?若是你那陪伴了你大半生,此刻正潜伏在离间的渐蛇,也忽然被人逮捕了去,你会不会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如此风轻云淡?”
不清道长不禁面有得色,道:“渐蛇神隐,无声潜行,无踪又无迹,岂是你那猝鸟所能比拟的……”
他话尚且没有说完,密林中已经起了异动。
有隐隐约约的长虫嘶鸣声,以及****搏斗的嘈杂声,声声入耳,不断传来。
不清道长的神色瞬间变得惊疑不定,他怒视了半凡和尚一眼,道:“乌鸦嘴!”
一语成谶。
半凡和尚只能苦笑,道:“与其和我怄气,你道不如早早追赶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不清道长气急败坏的瞪着半凡,道:“你,你……”
半凡和尚一耸肩,道:“想是那位小友又在作祟了,他的手段你我可是深有体会的,晚了那可就……”
他话才说了一半,不清道长早已纵身入林,直奔杂乱声源而去了。
半凡和尚刚刚说起那小子的时候,还在悻悻然,此时见得不清道长正在吃瘪,他对那小子,居然就压根儿不怨怼了。
如果我不是唯一,如果他人在同样的情况之下也必将如此,我居然已经可以安之若泰,感觉理所当然。
这人心,多么可怕。
不管方外方内,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半凡呆呆的杵在原地,仿佛完全为自己的特殊心理活动所惊悸。
明明是一直揪心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当有其他人遭遇同样的景况,我却可以轻易放下了?
待得他回过神,倏然抬起头来的时候,不清道长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还是那样气急败坏的神色,如同丧失挚爱。
他就和当初半凡一样,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更是唉声叹气。
他此时当然也心疼的几乎痛哭流涕,对那小子咬牙切齿,恨恨的痛骂不已。
半凡居然还是自我感觉良好,他已丝毫不觉得遗憾与怨怼。
不过时间问题,迟早会过去的。
世上哪有一直跨不过去的坎儿,永远解不开的心结?
但他既不劝喻,也不同情。
他只淡淡的道:“渐蛇与猝鸟,已经到了它们应当去的处所,我们也应该去我们应当去的处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