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焰煠的脸上却平静淡然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只沉声道:“你说的已经完全对了么?”
还是很平静淡然的一句话。
但血屠却听出了一种气势上的无形压迫。
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无疑已很明显。
若是平素里,任何人敢于用这样的语气压迫她,她必然已经奋起而反击之。
血屠的脸上已经有了愤怒的潮红无声无息的熏染开来。
但她还是竭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让自己的神色平复。
她的女体男形已独力难支。
她毕竟是个聪明之人。
既然已经完全无法抵抗,她就干脆完全不抵抗。
但她还是不由得伸手擦了擦额角不断冒出的豆大汗珠。
她思索了好久,才终于道:“又叫虫鸟,翼鸟,没腿的鸟,刹那芳华鸟。”
焰煠语气中的威压忽又消弭。
她忽然笑了,问她:“说说你所理解的刹那芳华。”
威压一旦消弭,血屠浑身顿时自在了不少。
“此鸟我没亲见。木域之人的说法是,此鸟怪异,尚且未出生便已经遭受天刑天截,故此无腿。徒剩双展翅,只能不断飞翔,就此一生无法停顿与歇息。”
她看了焰煠,见她正在静静的聆听,才又接着道:“鸟虫一生都在饕餮,但虫鸟却从不摄食,它只疯狂飞翔。”
“往哪里飞翔?”
“向着木森林深处那棵高不可攀的珈蓝神树疯狂攀飞。谁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那样趋之若鹜,那样飞蛾扑火,那样疯狂,就好像上面有它们拼了命也想要去触碰去追求的东西。就算它身为虫态时,有过三日的疯狂储能期,但这三天时间内吞噬来的能量,也仅仅能够提供给它们七天的体能消耗,珈蓝神树是大陆第一奇树,高至完全没有尽头,所以。当它们体能完全消耗的时候,就是它们自高空坠亡,在神树根系处跌得粉身碎骨的时候。”
为虫三日,为鸟七日,为奇诡的目标而轻掷一生,以生命自身的极速消耗来寻找生命的意义,这自然便是那刹那芳华的意思。
血屠说着说着,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之意。
焰煠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才缓缓道:“你是不是忽然有了什么特殊明悟?”
血屠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听母亲提起,总觉得这样的鸟,愚不可及,活着根本就没什么意义,甚至根本就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焰煠追问道:“那现在呢?”
血屠脸上的叹息之意更浓:“今天被你问及,我才忽然明悟,我们人类修士,甚至所有的生灵,或多或少,在某种程度,都是一只这样盲目而疯狂的鸟。”
焰煠道:“哦?怎么说?”
血屠道:“生灵生灵,有生之灵,谁又能挣脱死亡的枷锁得以长生?生下来的结果,本就是要死的,所以不管我们怎么不甘怎么折腾,疯狂的本往前方,本就如同疯狂的奔往自己生命的尽头。到头来还是要被打回原形,和那一只虫鸟一样,自高空坠亡,跌个粉身碎骨,粉身碎骨!”
焰煠当然懂她的意思与悲哀。
就和年轻时那些如梦泡影的崇高理想一样。
如果生让你有了自恃。
如果年青让你有了光明的高高在上的期待。
到最后,你知道,过高的,不切实际的过分耀眼的,总要被打回原形,然后跌落坠亡,摔成碎片。
那只刹那芳华的虫鸟如此,那晃眼的钻石如此,那年轻的明亮的梦也如此。
焰煠忽然又笑,她大声道:“我懂,我当然懂你的意思。”
血屠问道:“你懂什么?”
焰煠解释道:“世界一直是众声喧哗,热闹非凡,不舍昼夜的,总能令得我们耳晕目眩。我有一段时间也总喜欢告诉自己,我于这个世界只是个过客。”
修士生命虽长,但终归似乎无人可以抵达永生之境。
如果生命终有尽头,谁人谁物于这个世界不是一个过客呢?
人的一生,所求所执,是不是其实也虫鸟也没什么两样,不过一种在前进中不断消耗自身的,如梦泡影式的疯狂坠亡?
若果我飞,若果因为我飞,我反而坠亡的更加悲惨?
那么,生命的意义究竟为何?
焰煠虽然在笑,但血屠还是能从她这笑里味到那一种一切皆是命,由天不由我的悲哀意味。
血屠可从没想过,眼前女子也会有这样的恍惚时刻。
她的心里甚至已经起了隐约的期待。
眼下是不是最佳的逃遁时机?
对方已经散了心神,深山莽林便在身侧。
她只需要微微一纵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此是不是便可以重拾自由之身?
一念及此,她已忍不住用眼角余光一瞥前方密林。
但焰煠却又一下子回过神来,又在问她,道:“你再说说,那酣睡电兽与这没腿的鸟,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共通之处?”
血屠迟疑着,试探性的问道:“你指的什么方面?”
焰煠道:“为什么酣睡,为什么暴食?”
血屠道:“想来都是一个道理,酣睡和暴食,都是为了后继的极速以及疯狂飞翔奠定了能量基础。”
焰煠道:“那你现在总应该不再奇怪了吧,总应该懂得我为何舍易求难,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被你们这些人毒打也心甘情愿了吧?”
血屠的脑际已经有隐约的灵光一闪。
她忍不住吃惊的道:“难道你只有经历那样的事情,才能施展眼下这样匪夷所思的本领?”
焰煠摇了摇头道:“不是。”
血屠喃喃道:“那是什么原因?”
焰煠道:“电兽之所以酣睡,不过是因为,酣睡是它存在的常态,极速不过是瞬态。任何的爆发性发挥,都是对生命本身的一种挥霍,需要长时间的修习来弥补。所以,长时间的酣睡,支撑了电兽爆发性的一次次极速。”
血屠已接口道:“三日食七日狂,所以,疯狂飞翔反倒是虫鸟的常态。它三日食之后,便陷入瞬间焚尽自己生命的疯狂之中。”
焰煠点了点头,道:“而我的生命也是如此。你眼下所见到我的,是瞬态,并非常态。”
血屠疑惑的看着她,道:“难道说……”
焰煠道:“现在你所猜想的一点儿也没错。”
顿了顿,她解释道:“我需要这样的折磨与情绪。这样的折磨与情绪的逐渐积累,就是我的苦修就是我的修习。我若是说我能把自己一切的遭遇,以及这些遭遇所造成的情绪不断融资,转化为自身力量,你信还是不信?”
血屠只能苦笑。
她当然感觉匪夷所思,可她当然也只能选择相信。
“那你一定是天才。以遭遇已情绪融资修为这一方面的天才。”
血屠心里当然已有另外一个响亮的声音在盘旋。
但她不敢问。
如果酣睡是为了极速,饕餮暴食是为了疯狂攀飞。
那你,你的自甘遭受一切不可思议的折磨与情绪,又是为了什么?